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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七六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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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粉,胭脂,螺子黛……在徐福的面前一字排开。

其实徐福也稍微有一些苦手,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回忆一番上辈子电视剧中的古典妆容,徐福脑子里很快便勾勒出个大致的动作来。

他信心满满地抓起了妆粉。

就算再糟糕,也总归比蒹葭打扮得好。

龙阳君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很敬业地做着模特,或者说他是很好奇并享受这样从未有过的经历。

徐福跪俯在龙阳君的跟前,伸手将他的肩膀往下压了压。

这个时候也没有个滋润下肌肤的东西,徐福捏着妆粉,皱了皱眉,转头问蒹葭:“有水吗?”

“有。”蒹葭忙递上腰间的葫芦。

徐福接过葫芦,打开塞子,在掌心倒了一些水出来。龙阳君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但是徐福一只手已经按了上来,另一只手直接拍在了龙阳君的脸上。

马车里所有的人都懵了懵。

徐福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揉一揉,补水。”说着假装手法熟练地在龙阳君的脸上揉了起来。

蒹葭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

……那里边儿,好像还有他的口水吧。

徐福揉完之后,才往龙阳君的脸上薄薄地拍了一层粉,然后就抓起了胭脂往眼角和唇上涂抹,蒹葭骤然睁大双眼,“先生,这样不行……”

徐福回头斜睨了他一眼。

蒹葭立刻闭了嘴。

徐福又抓起螺子黛,给龙阳君画起了眉。

他的模样有些专注,微微低垂着眼睑,看上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龙阳君抬眼看了看他,嘴角忍不住扬了扬,道:“使臣画眉的模样,实在教人有些动心……”他话音刚落下,徐福就不小心地手滑了,螺子黛在龙阳君的脸上画了道长长的黑线。

徐福收起螺子黛,继续胡扯,“……嗯,瞧上去也别有一番美丽。”

蒹葭不由自主地别过了脸,这还不如他呢……

龙阳君咧了咧嘴,“使臣说好,那便就如此好了。”

蒹葭更是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龙阳君当真能忍!

就连徐福都免不了诧异地看了看龙阳君。

中途他们免不了再经过一些小城镇,龙阳君便硬生生地顶着这张脸,跟着徐福下了马车。不知道是不是小城镇的人,审美也偏向猎奇,竟然对着这样一张脸,也能瞧得入迷。

龙阳君大大方方地站直身体,随着徐福进客栈。

只是龙阳君的身形一展示出来,众人就颇觉惊悚,讷讷地道:“……好生壮健的女子。”

徐福几人很快在客栈定了房间,因为跑得已经足够远了,他们也不用再急着赶时间了。徐福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其余人也各自散去休息。

等徐福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冷颤,从水中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徐福起身披上袍子,跨出门来,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楼下用饭食的龙阳君,只是龙阳君的对面还坐了个陌生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灰袍,面容英俊,两腮留有胡子,虽然脸上有几分长途跋涉的疲色,但更多的是沉稳与严肃,看上去是个睿智又足够沉稳冷静的人。

徐福心中微微警惕,这人跟龙阳君是什么关系?他坐在龙阳君跟前是为了什么?

徐福走下楼梯,放轻脚步走近了一些。

等走近了,徐福才听见那男子对龙阳君道:“……我观阁下面相,不久之后恐将生一场大病,这场大病,很有可能会改变阁下的一生。近日遇见,便是有缘,我也劝解阁下一二。”

徐福愣了愣。

好生耳熟的话语……

这不就是他平常爱说的话吗?

这是……撞上同行了?

徐福的神色不由得怪异了几分。

而此时那男子也注意到了徐福的到来,脸上闪过惊讶之色,站起了身来。

龙阳君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这位是?”徐福看向龙阳君。

“恰好遇到,这位先生便说了同你一样的话。”龙阳君微微一笑,道。

对方闻言,也有些诧异,他深深地看了徐福一眼,问道:“和我说了同样的话?”

徐福点了点头,“没想到这样凑巧。”

对方却是摇头,“并非凑巧。”

什么意思?徐福听不明白其中深意,不过他对此也并不好奇,所以就放过了。

那人将头转回去,继续对龙阳君道:“阁下的命格虽已有变化,但也应该小心为上,尤其在这一年内,阁下还是改掉一些脾性,低调行事,多从禁锢的地方走出来,瞧一瞧外面,免得因为一时郁郁和一场病毁了一身才华风流,岂不可惜?”

此时李斯也出来了,李斯见了那人,皱眉道:“阁下瞧着好生面熟。”说着他便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徐福的面前,有些担心这人是不是来横生枝节的。

那人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眼,“哦,是吗?我与各位应当是未见过的,这便告辞了。”说着那人就先离去了。

徐福问龙阳君:“方才他在给你算命?”

龙阳君点了点头,而且还说了句令徐福有些惊讶的话,“他与你一样,只瞧了我一眼,便说出了这一番话来。”

只瞧了一眼?

难道那个人也会看面相?

徐福抬头忙朝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去,但那人已经出了客栈了,连个背影也没能寻到。

果然,哪怕是在千年前,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他不应该小瞧了这个时代……

只是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缘与那个男子再见。

怀着期待的心情,徐福一行人很快又上了路,而刚好就是这样凑巧,他们行了没多久,在接近秦境的时候,又碰见了那位男子,那男子骑着马头也不回地入了秦国境内。而徐福等人却是临时拐道,转向了韩国。

只是徐福将甘棠与柏舟打发回咸阳城了。

不管魏王会不会发难,他们都得先倒打一耙,为使臣提前离去准备一个充足的借口。

为何使臣会离去,魏王先不要脸往徐福跟前凑,被打脸那也是活该。只要拿捏住这一点,再将龙阳君藏个结实,魏王怎么样也不可能会为此而同秦国大动干戈。秦国此时再主动做出大度的模样,与那前来的使臣接洽一番,将互盟之事做得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儿。

比起刚到魏国,便与魏国结盟,如此先是一番矛盾,之后再结盟,那就更令他国相信了。谁让魏国从前都是瞧不起秦国的,且与秦国颇有嫌隙呢?

至少韩国会被唬住,没办法从魏国这里寻求帮助了。

有了魏国在前,韩国便好入手多了。

李斯从善如流地与韩国官员打着交道,而徐福却未再跟着李斯露面,而是带着龙阳君四处去寻那鼎的下落。

“使臣对鼎竟然还如此有兴致?难道秦王宫中拿不出鼎来吗?”龙阳君疑惑不解。他前半生与夺宠权谋、政治外交打交道,怎么能理解去寻一只鼎的闲心?

“秦王宫中自然有无数的鼎,但都不是我要寻的那一只。”

“哦?那鼎可有奇特之处?”龙阳君兴味浓了一些,不由得问道。

“小巧玲珑,可执于手,上有繁复纹理,精美大气,鼎上刻有远古文字。”

“这样的鼎,不是随处可见吗?”龙阳君失笑道。他跟在魏王身边,自然也是见过无数好东西的,这样的鼎哪里会少见?

徐福摇摇头,转头叫道:“桑中。”

桑中走上前来,暗暗警惕地看了一眼龙阳君,随后才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鼎来。

说是可执于手稍稍有些夸张了,虽然小巧玲珑,但也要捧在怀里才行。

龙阳君的目光触及鼎身,眸中闪过了惊叹的光芒,“比它华丽的鼎固然有之,但却比不上这鼎身上透出的厚重气息。果然有些意思,使臣要寻的,便是这样的鼎吗?”

徐福点头,“正是。”

龙阳君脸上的冷然退了个一干二净,他抬手抚弄两下那鼎,随后道:“我似乎见过与这相似的鼎。”

“在哪里见过?”徐福立刻问道,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稍稍放下那副高冷的外表。

龙阳君收回手,“那鼎似乎被我收了起来,不过并不在我身边,此时还在魏国境内。”

“在魏国?”原来在魏国并不在韩国。

徐福皱了皱眉,暗道那李斯的消息不太靠谱。

“使臣无须着急,若是真需要这玩意儿,我命人送来便是。”

“你还回得了魏国?”

龙阳君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说:“不需要我回去,那东西自然也能送到使臣手中,但使臣取走我的东西,拿什么来换呢?”

徐福厚着脸皮道:“我救了你一命,难道龙阳君一命不如那鼎值价吗?”龙阳君话里说不定便是挖了坑给他跳,他何苦那么实诚,答应下来,说以后定拿东西来和龙阳君换。

龙阳君点点头,“那我的命便放在使臣手中了。”

徐福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表现有些怪异,但究竟何处怪异,却又突然间说不上来了。

既然已经清楚了鼎的下落,徐福也没有再与龙阳君在外久留,他们很快便回了客栈之中。如今龙阳君还是作女子打扮,而徐福的化妆技术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龙阳君走出去,除了那比徐福还要隐隐冒出一截来的身高,光是瞧面容,便已经像是个楚楚动人,与他真实气质全然不同的女子了。

王柳在外走街串巷,四处寻人来算卦。

唯有蒹葭和桑中老实守在了徐福的门外,而龙阳君无人跟随,时不时地坐在楼下喝个小酒,却硬是无人敢接近他。

待到入夜后,客栈中人渐渐少了起来,这时却听吱呀一声,裹着一身露水气的李斯进门来了。李斯的脸色并不轻松,而龙阳君扫了他一眼,并不奇怪,直接出声问道:“瞧来李长史应当是接洽失败了。”

“失败?”徐福下楼来,皱了皱眉。

韩国如今难寻真正的贤才,难不成韩国的官员比魏国的官员还要难打动,连李斯一张嘴也无法说动?

李斯大步走来,面色凝重地朝徐福道:“劳烦典事与我商量一二。”

李斯也清楚龙阳君是有才能之士,但他毕竟是魏国的男宠,曾经出使他国,他可都是在为魏王谋利益,有些话自然不能在他跟前说。而李斯胸中对徐福的信任已经十分之高,在他看来,此时与徐福商谈,定能有所获。

二人上了楼,蒹葭与桑中把守在外。

“可是遇见了难处?”徐福出声问。

李斯叹了口气,“我未曾想到,这韩国中人,眼皮子如此之浅。”

“如何浅法?”

“那魏国官员,看中权势地位,看中未来高升。而这韩国官员,看中的却是金银珠宝。”李斯摇头,“与他们合作,他们开口便要钱财。”

还真是俗得实际啊。

虽然说韩国官员显得市侩了些,不如魏国官员所求远大,但不得不说韩国官员所求更为实际。要与我谈,那便先取钱财来,我得到实际的利益了,我才能出手帮助你,你与我谈什么升官,谈什么未来,那我都不听。

只是放在李斯眼中,未免令他牙痒痒。

韩国官员目光如此短视,怪不得韩国越发地不如从前了。

“那便寻些金银珠宝来便是。”

李斯摇头,“走时,并未向王上要求准备丰厚钱财。”而且李斯心中多少有些瞧不上这些官员,并不十分乐意将钱花在他们身上。

秦惠文王时期,曾有张仪,一张嘴说遍天下。

如今想来,倒是他高看自身了。

李斯轻叹一口气。

他能想到君臣挑拨离间之法,却未曾想到,各国官员多有不同,能打动他们的利益自然也是不同的,要对症下药方才正确。

“这样简单。”徐福脸上丝毫焦急也无。

“何出此言?”李斯怔了怔。

“龙阳君有钱啊,问他借便是了。”

李斯皱眉,“他从魏国匆匆离去,身上可会携带?”

徐福轻哼一声,“他身上没有携带,但他的随从身上带了。你真当他一人孤身随我们而来吗?”之前徐福也未发觉,还是今天寻鼎时,龙阳君说了那一番话,才叫徐福坚定了心中所想。

李斯点头,“此行不能空手而归,我们改变计划,只拿下一人也足以。”

“记得带上王柳。”

李斯笑了笑,如释负重,“这是自然。”

不过等李斯迈出了屋子,才骤然想起,那龙阳君生性冷傲,比徐典事还要不好说话,何况龙阳君本身又是能言善道之辈,如何又会乖乖借钱给他呢?

李斯心中正暗暗措辞,等往前走上两步,便见龙阳君站在对面,抬头笑了笑,“李长史可是有事?”

李斯也不矫情,当即一拜,求道:“我有一求……”

“求我借钱?”龙阳君仿佛未卜先知一般。

不过想到韩魏两国从前关系不错,而龙阳君更是曾出使韩国,李斯便不觉得惊奇了。

“正是。”

“借钱可以,不过长史还要替我问一问使臣,这又拿什么来换?”龙阳君淡淡道:“龙阳一条命,可抵不了那么多的东西。”

徐福恰好此时也从屋子里出来,听见龙阳君如此说,心中更为疑惑,龙阳君为何非要让他拿东西去换?是想要自己欠他一份人情?徐福盯着龙阳君的面孔看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摆着一张面瘫脸,谁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徐福什么也瞧不出,只能点头,“龙阳君记下便是,日后若有机会,我定然还与龙阳君。”

李斯见状,忙道:“这算是我欠龙阳君的,怎么能记在先生身上?”

“无妨。”

李斯为秦始皇开疆拓土,笼络人心。而他虽然就与秦始皇睡了几觉,但本质上来说,他如今同秦始皇更为亲密一些,他付出一二又有何不可?今日他欠了龙阳君,改日回到咸阳城中,不就是秦始皇欠他了吗?

这等买卖做起来,还是相当划算的。

龙阳君这才笑道:“使臣爽快,那鼎我已命人去寻了。而李长史所求的钱财,我已经命人备好,李长史不如回屋子去瞧一瞧。”

原是早就预料到了?徐福忍不住多看了龙阳君一眼。

他年纪比李斯更为年长,果然也比李斯更老狐狸。

说是他们将龙阳君拐跑,还不如说是龙阳君另有谋算呢。

李斯也深深地看了龙阳君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不论如何,徐福要求的鼎已经寻到了下落,李斯所求的钱财也拿到手了,李斯带上王柳前去,拿下一人后,他们一行人便又匆匆离开了韩国境内。

徐福未曾想到这一路会这般风平浪静,比起处处险阻的蜀地,魏国与韩国之行,竟是如此顺利。

他们还在路途上的时候,那头魏国派出的使臣已经抵达秦国了。

·

“拜见秦王。”

从前魏国官员未必能将秦王看在眼中,但如今地位不同了,而那使臣又与李斯有了约定,此时见了秦王,便热切了许多。使臣抬起头来,瞧了一眼秦王,却发觉这位秦王竟是比起从前的秦王,看上去更为威严。

使臣不自觉地腿软了一些,魏王特地嘱咐他的那些话,顿时都被他折中一下,用委婉的口吻说了出来。

而此时坐在高位之上的嬴政,面色微冷,口吻冷厉,“寡人还未询问魏国,如此对待寡人派去的使臣。”

柏舟和甘棠二人回来之后,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嬴政听,嬴政听完之后,没想着先把魏王捏死就不错了,现在魏王还要撩到他跟前来。那魏王多大的胆子,才敢与他嬴政抢人?

魏王如今看起来对秦国十分尊敬,但从魏王之举动,嬴政便能知晓,那魏王还是未将秦国放在眼中。

不然他怎么敢对秦国使臣下手?

当真是蠢得色.欲将心窍都迷了吗?

那魏国使臣禁不住嬴政吓唬,不消嬴政多说上几句话,便立时认怂了,忙跪地道:“我定将秦王的意思转达魏王。”

“带他下去。”嬴政脸色阴沉地下了令。

那魏国使臣打了个哆嗦,心道不是说的好好的吗?那秦王总不至于宰了他吧?

秦国在他国眼中向来是野蛮又好战的形象,那魏国使臣不免心生惶恐,见那高大的内侍上前来将自己送了出去,被夹在中间的魏国使臣还抖了抖。

嬴政冷冷地看着人被带下去,手中的笔刀险些在桌案上戳个洞出来。

若不是柏舟早已交代过这人被李斯拉拢了,他必然也会给这使臣一个教训。

魏王做下的错事,总是要还的。

那六国还当他大秦是昔日那个秦国吗?

嬴政搁下手中笔刀,将柏舟叫到跟前来,“你说徐福身边跟有一人,那人是谁?与寡人细细说说。”比起与魏国来的软蛋使臣说话,嬴政自然更乐于向柏舟问起徐福的近况。

柏舟隐约知道龙阳君的身份,但却不敢说,于是只能含糊地道:“那人生得极为美貌,五官妩媚,身材高大,从魏王宫中出来的……”

哪怕柏舟不说,嬴政也已经猜到对方身份了。

如果只是使臣匆匆离去,哪会让魏王派人前来?必然是魏王被重重打了脸,觉得羞恼无比,这才命人前来与他讨个公道。

只是……嬴政冷笑一声。徐福做下的事,不论对错,那魏王也不可能从他这里讨到公道。

“那人可是龙阳君?”嬴政淡淡问道。

见嬴政面色如常,柏舟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点头道:“正是。”

“魏王倚重的龙阳君……”嬴政低声念道。

柏舟的心不自觉地紧了紧,王上不会因此而发怒吧?

但下一刻,他却听嬴政大笑道:“哈哈哈……徐福敢将龙阳君拐到秦国来,也是魄力非凡了,无怪魏王跳脚。”

柏舟:……

他怎么觉得……有一种……不管徐先生捣了什么乱,王上都一脸骄傲且自豪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感觉呢?

是他的错觉吧?

王上如此英明神武,此举应当是有深意的,说不定便是觉得那龙阳君才华非凡,纳入秦国也是一件快事……

不过嬴政虽然嘴上如此说,但暗地里还是要多做些准备,免得徐福将事情闹大发了。

嬴政做了一番部署之后,便忍不住问柏舟:“徐福何时去的韩国?几日方能归来?”

柏舟愣了愣,“……少说应当是一个月吧。”相处这段时间,柏舟也清楚了徐福的脾气,只要事情完成之后,在归途上,徐福必然会是慢悠悠的,还会特意去欣赏一番别国风情。

……少说……一个月……

嬴政觉得这个消息比听见徐福带了个龙阳君回来,带给他的冲击大多了。

嬴政起身往殿外走去。

赵高忙跟上去,“王上……”

嬴政轻声道:“寡人无食欲啊。”

赵高皱了皱脸,想了个损法子出来,“不若请几位舞姬前来……”

嬴政连听也未听完,便打断了他:“不必,那昌平君平叛平得如何了?将那奏报取来与寡人。”

赵高顿时就将所有的话都咽了进去,心中对于徐福地位的审估,又暗暗拔上了一个台阶。不过赵高此刻心中想的更多的是,这徐典事不会成为又一个龙阳君吧……

赵高并不乐于见到。

他低下头,快步转身去取奏报,将脑子里思绪统统掩埋了起来。

·

午时。

用过一些饭食的徐福等人,驾着马车行在荒芜的道上。

眼看着便要到韩国与秦国接壤的边境处了,道路却被阻断了,那路上被巨石挡了去路,马车过不去,周围城镇定然有能前来修路之人,但不知要等上许久。徐福等人也不可能将马车丢弃在韩国境内,马车内有太多违制的东西,有心人看一看,便能猜到是秦国官员来韩国跑了一圈儿。

如此低调前来,那能不引人猜测吗?

于是一行人只能另辟蹊径,选了条更为宽阔,但也更为荒芜的道路。

那条道就隐藏在路旁的林子之后,他们也不知前方在何处,但总归是一个方向,总能回到秦国去的。

但他们走了许久,也不见人烟,如今春季已过,入夏时分,金乌当空,免不了让人生出几分烦躁来。

徐福只能暗自感叹,他立的fg,打脸这么快!不久之前还想着魏韩之行极为顺利,如今便生出些不顺来了。不过月满则亏,事情完成得如此圆满,会有些麻烦事出现,那才是正常的。

龙阳君掀起车帘往外瞥了一眼,“不能再往前了。”

桑中也点了点头,难得没反驳龙阳君的话,“前面瞧上去不对劲。”

徐福倒是出奇的淡定,“出行遇巨石阻路,不祥征兆。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往前走便是。”这种征兆代表,躲是躲不开的,绕过那巨石后,便难寻前路,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迎难而上才是最后解决的方式。

龙阳君愣了愣,未曾想到徐福会如此说,龙阳君有自己的自信,他免不了笑道:“使臣如此笃定?往前走若是遇祸该如何?”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使臣的模样,倒像是真的通卜筮之术一般。”

桑中嘴角微抽。心道,在你面前的使臣,他不仅通卜筮之术,还能算得极为准确精妙啊!

桑中和蒹葭二人自然是听徐福的,驾车的是他们,如今徐福发话,当然就继续往前走。

“马未必撑得住。”王柳坐在另一马车上,探出头来,微微皱眉道。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他们一路奔波,人是休息好了,马却未必休息好了,而且来到韩国境内,容易水土不服的不止人,马儿也会。如今金乌当空,马儿会疲倦也是极为正常的。

“没事,我们就快停下了。”徐福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棍口吻。

龙阳君心中好奇,想要知晓徐福何来如此笃定的底气,便也不说话了。

马车往前行了一段路,徐福突然出声,“停一停。”

众人怔了怔,正要问出心中不解,却就见前方的林子里钻出了一行人来。

那行人在大白天,却还手持火把,将自己浑身抹得漆黑,有些像是蜡祭礼上那些跳舞的人的打扮。

龙阳君更好奇了,“使臣的意思是,有人来,我们便不必往前走了?”

徐福点了点头,目光紧紧黏在那行人的身上。

其实他能看出有人来,跟相术并无关系,其中关系在于观察入微罢了。前方林子忽然有不少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开,要么是巨型动物在其中穿行,要么就是有人在其中行走。但是这边哪来的巨型动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人了。只要有人出现,他们也能歇一歇,问个路,寻个准确的方向,或者寻个落脚的地方了。

只是徐福没想到,出来的人打扮这样怪异。

“先别动。”

“往后撤!”

徐福和龙阳君说了两句全然不同的话。

二人不免对视了一眼。

他们当然都觉得这行人打扮怪异,不能与之冲撞,若是碰上蛮不讲理,又语言不通的人,说不定今天便有大麻烦。

徐福迟疑了一会儿,如今撤退已然来不及了,撤回去还是要被巨石挡过来,但是往上冲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到一边等着。”徐福道。

龙阳君不由得问道:“使臣不会觉得畏惧吗?”

徐福胆子的确很大,他摇了摇头,“无忧便无怖。”

龙阳君点头笑道:“那我便信使臣一回。”

徐福扫了他一眼,“如今同在一处,龙阳君不信也得信。”

其实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徐福也较为驾轻就熟了。这些人看上去像是要去举行什么祭祀活动,这样与封.建.迷.信扯上关系的活动,徐福这个从小与之打交道的神棍,还不能解决吗?

那行人注意到了徐福等人,目光凶恶地扫了过来,其中有一人,快步走过来,举着手中镰刀,问道:“什么人?”

徐福松了一口气,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不过好歹能听明白说的是什么。

徐福那张脸具有极高的欺骗性,他探出头去,淡淡解释道:“我等不慎走错了路,烦请指个路,多谢。”

“你们要去哪里?”

“韩国边境。”

“穿过这片林子,你们小心些,不要破坏了林子。”那人虽然面容凶煞,但也还是认真回答了徐福的问题。

众人都没想到这样轻易便过了,于是忙对那人道了谢,驾着马车便要往林子去。

徐福往那行人中间扫了扫,却见着了几个并未打扮成这副模样的人。

那是几个年老衰弱的妇人,被夹在中间,带向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有的人已经先前往那空地,架火,摆鼎,围着圈儿跳舞。

“这是什么?”徐福从未见过这样的习俗,不由得问道。

龙阳君倒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道:“有一习俗,在农耕地极为常见。那便是‘吃母’。”

“吃母?”徐福脸色微变,“这些人要吃掉他们的母亲?”

龙阳君却是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吃母,乃是将母亲身上的农事经验利用特殊的巫术转至子孙身上,这样才能耕好地。”

又是巫术?

“那这巫术是如何使的?”

龙阳君摇头,“我也不知,只是曾听见这般传闻罢了。”

他话音刚落下,便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走到那火堆旁,将那几名年老的妇人推到了火堆之中,那几名妇人竟然连惨叫也未发出。徐福脸色一变,抓着马车的边缘便要跳出去。蒹葭和桑中也是脸色大变,但他们更要保护住徐福的安危,所以全然不敢轻举妄动。

龙阳君厉声道:“使臣想要做什么?同情她们吗?”

李斯同样面色难看,但却也不得不出于理智,道:“一地习俗通常流传多年,这地的百姓会维护他们的习俗,哪怕这个习俗再荒诞。一旦有人触碰,便会遭到人群起而攻之。”

徐福清楚这一点。

他也自认并非圣母。

但是看着妇人在跟前被烈火灼烧,却出于习俗的原因,还要死死地忍住惨叫声,何等痛苦!又何等愚昧!她们的灵魂难道不会发出嘶喊声吗?这些人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家人,于火中被烧死吗?

而此时那高大的男子,或许便是巫师之类的人物,他高举着手杖,从那些妇人头上挨个拍打而过,之后点在周围人的头上,大约便是传承之意了。

但是……这他妈什么鬼一样的传承方法啊?

难道他们以为烈火可以将妇人们的灵魂灼烧出来,最后由手杖抽走,再给予这些后代子孙吗?

这些子孙是如何忍得住痛苦的?

那一瞬间,徐福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思绪。

就将这一次也当做是修行吧……

徐福暗暗道。

“我与龙阳君打个赌。”

“什么赌?”龙阳君微微皱眉,难不成使臣还不死心?

“我便赌……我能改变他们的习俗!并且让他们百年,千年,都不再用此习俗!”徐福遥遥一指,目光凛然,与龙阳君对视。

“如何改变?”龙阳君便理智多了,何况这等小事,值得使臣如此吗?

“你且看着。”徐福也不再多言,直接越过了桑中和蒹葭二人,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那方走去,李斯惊了一跳,忙跟着下了车,桑中和蒹葭更是直接奔了上去。

龙阳君揉了揉额角,“真不知道,这秦国来的使臣,是当真胆大,还是有资本胆大……”说罢,他倒也没有独善其身,而是跟着跳下了车。

这头的动静引起了那边人的注意。

围住火堆的一群人,立时便转过头来,虎视眈眈地紧紧盯着徐福。

“你们还要做什么?”原先给他们指路那人,冷声问道。就好像徐福一行人,入侵了他们的地盘,令他们瞬间紧张了起来。

桑中和蒹葭则是面色更冷地看了回去。

桑中和蒹葭身上气势明显强盛了不少,那人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但是却抓紧了手中的镰刀。

徐福扫了一眼在火堆中倒下的妇人,突然指着她们大喊了一声,“糟了!你们快看!还不快将人挪出来……”

那群人却不为所动,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走开!”

徐福朝桑中和蒹葭使了个眼色,随后便又扮演起了自己的神棍,“你们可是为了让以后的耕种更为顺利?收成更好?”

那群人依旧警惕且冷漠地瞪着他,动也不动。

“你们还看不出吗?如今你们这样做,只会令你们的收成,越来越糟……几年之后,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

“胡说八道!”那高大男子站出来,高声反驳徐福的话。

徐福看也不看他,转而问道:“是从去年开始的吧……去年良田荒芜,缺水厉害,收成减少,赋税却重,你们是不是十分慌乱?这才采用祖上流传下来的习俗,决心如此为之,以换来年平顺,收成大好,是吗?”

“说,是不是!”徐福的语气陡然一转,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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