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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一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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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懵了一下,抬手想摸一摸嬴政的鼻子,但是却忘记自己受伤了,于是一抬手,反倒把自己的伤处拉扯到了,他的手瞬间便垂了下去。

恰巧此时那侍医一路狂奔着踏进殿门来,一见徐福满手血,再见秦王脸上也带着血,那侍医脚下晃了晃,差点因为冲击过大,而直接扑倒在殿门前。

“王上!王上可有恙?”侍医快步冲上前去,一边庆幸自己来得这样快。若是救治及时,还能得个赏赐呢。

“先给徐福瞧一瞧。”嬴政阴着脸,拿起绢布缓缓拭擦着脸上的血迹,明明是可笑的动作,但是由他做来,顿时便不一样了,反倒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侍医知道徐庶长在王上心中是个什么地位,此时也不敢辩驳,立即就上前给徐福查看了起来。

袖口被小心翼翼地卷起,因为略微狭窄的缘故,卷到一半便有些吃力了。

袖口之下,一截雪白的手臂,沾染着点点鲜血,映入了嬴政的眼眸,嬴政顿时觉得自己胸中又有一股血气在涌动,他的脸色沉了沉,低声道:“直接从伤口处将袖子割开。”一点一点挽起来,实在太折磨看过来的人了。

当然还有一点,嬴政并不希望被其他人看见。

明明是受了伤,嬴政都觉得徐福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人难以抵抗的诱惑力。仅仅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都能勾得他心神一动。

侍医哪敢不从,当然是嬴政说什么他便如何做。

徐福疼得额上冒出了冷汗,但是为了维持一贯的姿态,哪怕再疼,徐福也都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更没喊上半句疼。引得那侍医看着徐福的时候,心中暗暗感叹,徐庶长实在厉害!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恨不得在王上面前哀声呼痛了吧。

袖口被剪开,被刺中的皮肉露了出来,那一块皮肤被血色覆盖,难以看清伤口。正是如此,才更给人以触目惊心之感。

徐福一路顺风顺水太久了,还未受过这样的伤,他面上虽然不显,但手上却忍不住狠狠掐了嬴政一把。

徐福都不记得当时自己为什么要挡在那个刺客的面前了。明明大殿中四处都是人,那么多人就算是组成人墙,也不可能让刺客伤到嬴政啊,自己这个毫无武力值的弱鸡为什么要往上冲?

徐福真是后悔不已。

嬴政满眼就剩下了心疼,见那侍医半天都处理不好伤口,他烦躁地拧起眉,直接将徐福打横抱起,往寝宫而去了。

面瘫着脸的徐福:……

侍从忙追上去,低声道:“王上,那刺客……”

“此事交予赵高处理。”嬴政沉声道。

赵高?徐福心中为那刺客默哀了会儿。赵高在审讯拷打上,应当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不然的话,嬴政也不会将这个交给赵高了。

侍从点了点头,忙派人去请赵高过来,等他回到方才的大殿中时,见那公子嘉目光极为漠然,撤去温和的气质后,公子嘉望着使臣和刺客的方向,那眼神令人暗自心惊。

侍从低下了头,暗暗道,这又如何?赵国行刺秦王已经坐实了,这公子嘉还不如忧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不久后赵高走进殿中,见赵成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由得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走到了那公子嘉的跟前,冷声道:“带走。”

赵高对公子嘉竟是连半分寒暄都无。

公子嘉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是……秦王的意思吗?不再将他视作赵国公子。

·

伤口周围的血污被清理干净之后,皮肉微微泛白的伤口终于清晰地暴露在了视线之中。徐福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心揪着疼了。

嬴政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但他却一直盯着徐福的伤口,半点没有要移开目光的意思。

直到侍医将伤口处理完毕,嬴政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徐福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捏在嬴政的胳膊上,他抽回手,瞥了一眼嬴政的手臂,有些想要掀起他的袖子看一看,但是又有些迟疑。哦,他心中的火气还在那儿压着呢。能这么快就算了吗?

嬴政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臂被掐了多久一样,他命人取来新的衣袍,给徐福披上。

痛感越发地明晰,徐福的嘴唇发白,恨不得就这样躺下去。

嬴政察觉到他的不适,立即就将人平放了下去,还顺带给他盖上了被子,但嬴政却并未急于离去,他沉声问道:“方才为何要挡在那人跟前?”

徐福有气无力地答道:“你忘记我是做什么了的吗?”

“你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嬴政惊诧地问。

“不错。”

但嬴政脸上的表情却并未转好,不仅如此,他的脸色反而更沉了,“既然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要上前挡住?旁边就是宫人内侍,你应当出声呼喊才是。”嬴政心中其实是忍不住觉得想笑,但又忍不住怒气磅礴。

徐福之所以会有如此动作,定是觉得那人会伤害自己,这才想也不想就将人挡住了。徐福的维护令嬴政很是受用。但若是用徐福受伤换来的,他便宁可不要了。

“赵国使臣着实该死。”嬴政阴沉沉地道。

徐福听见这句话,就知道那赵国使臣的下场基本已经被定下来了。

徐福不知道那使臣是不是无辜之人,但是用这个时代的刑法来看,他是注定要死了。毕竟是他将刺客带了进来,他一身的嫌疑已经注定洗不掉了。赵王何必如此呢?赵王就算昏聩,也不至于昏聩到这般地步吧?

徐福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人,他看着嬴政,低声问道:“公子嘉呢?”

嬴政的面色顿时便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怎么问起他来了?”公子嘉啊,寡人一定会宰了他啊。你都受伤了还想着问他的境况,寡人能不宰了他吗?

而徐福看着嬴政的面色,顿时又脑补向了另一个方向。连问都不能问?公子嘉从前与嬴政到底有什么年少情谊?那公子嘉总不至于是嬴政心头的白月光吧?徐福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将自己安慰住了。公子嘉长得没他好看!

徐福压下心头的不快,想起了正事。

“阿政,公子嘉此人不能死。”

嬴政心头呵呵。寡人转过身去就能悄无声息把人弄死,保你以后都记不起这个人!

“阿政,我觉得公子嘉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而不是让他死在这里。”徐福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当然,要看你舍不舍得了。”

嬴政被他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立即道:“面对你,寡人何时舍不得满足你的时候?”

“有啊,就比如我去棉诸的时候……”

嬴政脸色一黑,“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徐福轻飘飘地点了点头。

嬴政觉得徐福面色不大好,立即将话茬又引了回去,“你想用公子嘉做什么?”

徐福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嬴政的表情。

奇怪,竟是半点变化也没有。难道公子嘉压根就不是他心头的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徐福疑惑了。若是并无半分情谊的话,那一日嬴政怎么会在公子嘉跟前那样好说话?

徐福低声道:“不战而胜,方能为秦国节约兵力和粮食。”

“你要用公子嘉来不战而胜?公子嘉在赵国越来越不受宠了,不然也不会被送到秦国来。你欲拿他如何战胜?”嬴政不解。

徐福的思维可就比他简单多了,他淡淡一挑眉,哪怕是苍白的面容,也难掩他那瞬间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风情,“既然不受宠,那就把地位转换一下,让别人来等着他去宠爱好了。”

你既然当个公子不受宠,那你还当什么公子啊?直接去当君王啊!掀翻你爹的政权啊!

徐福甚至冥冥中觉得,自己这次受伤其实就是个很好的契机,可以让他们放心和公子嘉合作。因为公子嘉已经无路可选了。

徐福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没看错,公子嘉的确是聪明人的话,那么不消多说,他自己就会凑上来,他会竭力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的。

徐福骤然仰头看着嬴政,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与嬴政一同去审个公子嘉,但是突然间他又改变了想法。

如果他不去的话,嬴政与公子嘉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吗?徐福觉得这正是考验嬴政的好时机啊!所以徐福闭上了眼,也闭上了嘴,什么话都不说了。

原本聚精会神等着徐福说话的嬴政蓦地一呆,徐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表达对自己的不满?

嬴政不由分说将这个过错也顺便推到了公子嘉的身上。反正都是他的错。

不等嬴政出去审讯人,就先有内侍恭谨地跪在嬴政的跟前,低声道:“公子嘉求见王上,说求王上饶他一命。”

徐福“唰”地睁开了眼。

果然,他就说公子嘉应当是个聪明人,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单纯好欺负。

嬴政回头看了徐福一眼,见他听见公子嘉求见之后,顿时便精神(?)了起来,心中再度燃起了妒火。公子嘉有什么地方值得徐福去关注的?

尽管嬴政心中很清楚,徐福不可能对公子嘉有男女之间的情谊,但光是这样就已经令他心中极为不爽了。

能够享受徐福这般特殊对待的,应当只有自己才是。

嬴政本要去其它的殿中召见公子嘉,但是徐福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不如我与阿政一同见公子嘉吧,我受了伤,也正需要他给出解释来。”

徐福这番话,嬴政能拒绝吗?不能。

嬴政便立即召见了公子嘉。

公子嘉是被人押着进来的,头上的冠歪歪倒着,发丝散乱,看上去狼狈得根本不像是赵国公子。公子嘉脸上的表情有些憔悴。殿中的宫人看得都忍不住心中叹气。赵国实在是太找死了,这是何必呢?

而徐福只看了一眼,就不得不佩服公子嘉的本事。

公子嘉这样狼狈,殿中的人见了他这副模样,难免不觉得同情,而同情往往就是心软的开头。那么之后,公子嘉身上遭受的怒火就会减轻无数倍了。

嬴政如今看着公子嘉极为不顺眼,他目光冰冷地盯着公子嘉,“你要面见寡人,可是还有话要说?”

公子嘉再不顾忌半点礼仪,就这样在嬴政跟前跪了下来,“王上,嘉在秦宫中素来安分,并不曾与外界传递过消息,这刺客之事与嘉实在无关啊!不过那刺客终归是赵国人……”公子嘉面带痛色,“若王上觉得不够解恨,那边将嘉当做那刺客来处置吧。”

嬴政刚想说“好啊”,徐福突然就出声了,“公子嘉人中龙凤,若是就这样处置了,岂不是可惜?”

于是嬴政只得将那两个简短有力的字给憋了回去。

公子嘉看向了徐福,苦笑道:“庶长谬赞了,嘉还不值当。”

“怎会不值当呢?”徐福撑着床榻勉强坐了起来,嬴政大步走上前,捞住徐福的腰,直接将他带到了怀中,看上去动作粗暴,但实际上,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徐福的伤处。实在少有人能比他更温柔了。

只是单看嬴政那张冷硬的面容,没人敢去想象他温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公子若是做了赵王,那可就是万分值当的。”徐福慢条斯理地说。

公子嘉身体一颤,抬起头来,看着徐福,声音微微哆嗦,“庶长这是何意?”

徐福并未看他。徐福懒洋洋地就这样倚在嬴政的怀中,继续淡淡道:“没有何意,我只是觉得公子更适合做赵王。我听闻赵王欲立公子迁为太子……”

公子嘉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徐福的这串话才是真正踩到了他的脉门之上。

“公子如今心中可还能舒坦起来?”徐福漫不经心地问道。

公子嘉闭唇不语。

而嬴政也始终未出声,他将所有权利都交给了徐福,不管此时徐福要说什么,他都是不会插手的。

徐福的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往往能给人的心理上造成较大的心理压力,“我还当公子会求见王上,正是因为公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公子嘉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福,他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而不再是伪装成那个单纯的公子嘉了。“庶长如此说,可是有何提议?”

要知道如今宫中宠姬倡后当道,赵王对她千依百顺,如今又欲立公子迁为太子,而他却只能在秦国做个质子,还要时时忍受性命的威胁。这样大的差距,叫他心中如何不难受?

“我认为,应当是公子嘉有话要先与王上说吧。”徐福稳稳地坐在嬴政的腿上,低声道。

公子嘉的脸色变了变,“……你说得不错。”公子嘉当机立断,在嬴政跟前跪了下来,高声道:“请王上助我夺得赵王之位,待到那一日,便是赵国向秦称臣之时。”

嬴政挑了挑眉没说话。

徐福转头冲嬴政眨了眨眼,其中带了点儿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邀功意味。

会生出这个想法,徐福本也是为了嬴政,如果可以节省成本,能不打仗就不打仗,那自然是最好的。公子嘉是个聪明人,经历种种之后,待他再回到赵王宫,背后又有秦国支持,他岂能还坐不上赵王的位置?

嬴政不喜欢公子嘉,自然也不乐意伸手帮他,于是嬴政并无半分心动,反而问起了公子嘉,“若是你背信弃义,那寡人该如何?”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出于为自己铺路的心理,将敌人给放回去了,谁知道转眼就被对方给哄骗了,反倒成了输家。

徐福只管提议,现在他可不管中间公子嘉会不会背信弃义,因为他相信嬴政的驭下手段,定然能拿捏住公子嘉的。

就这样将公子嘉送回赵国去,多好。

公子嘉看向徐福,道:“王上最信任的人便是徐庶长了,若是徐庶长能同我前往……”

嬴政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不行。”

公子嘉轻叹一口气,“那,那我要将何物献于王上呢?”

嬴政皱了皱眉,低声道:“赵国之中可有鼎?一只极为特殊的鼎?若是寻到,便与寡人送来,那时寡便能信你了。”

徐福靠在嬴政的怀中,听完了这串话,胸口顿时鼓鼓囊囊,酸酸涨涨的……

还有点儿小感动。

公子嘉面色尴尬,道:“赵国之中鼎有许多,不知您要的是……”

徐福立即叫来宫人,让他们将自己的鼎搬过来,公子嘉将鼎抓在手里打量了许久,将花纹和外形暗暗记在心中,“若是我见到了,自然会收起来送到秦王跟前来。”

“你的死罪,寡人便给你免了。”

公子嘉面上闪过喜色,但是嬴政没有说完话,他就不敢起身。

“你说的,寡人希望你也能做到。”嬴政不再看他,此时他与徐福的思维重叠了。送回赵国去也好。祸害赵王去呗。

“多谢王上!”公子嘉深深一拜,口中的称呼也发生了转变。

称嬴政为王上,可见公子嘉已然视自己为嬴政的臣。

“来人,带他下去。”

有宫人上来将公子嘉带走了,殿中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碍于还有宫人在场,徐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打呵欠的冲动。

公子嘉走后不久,赵高便也过来求见了。徐福和嬴政都知晓,定然是刺客那里审问出了什么,于是赶紧让人进来了。

赵高面带笑容,行过礼后,一一道来。

原来那使臣还真知道刺客的来历,只是他选择了装瞎,皆因为那刺客是赵国倡后的人。

倡后是谁?赵王的宠姬,将曾经的王后都给斗倒了,以一介舞姬之身,登到了如今的位置上,而她的儿子公子迁更是备受赵王喜爱,几度欲立其为太子。原王后与原太子公子嘉也并非善茬。只是公子嘉很不幸地被派到了秦国为质子,于是赵王在国内才能顺心地准备立公子迁为太子。他们都想着,反正公子嘉这辈子也很难回去了。

倡后在赵王那里何等受宠,可见她是个极为漂亮也极有手段的女人,就是这个女人在挑拨君王与将军之间关系时,也极为厉害。但她却有一个弱点。单看她费尽心思算计李牧就知晓了,她是个眼界狭窄,只能在内宅中吃开的女人。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蠢到派刺客来刺杀嬴政。她以为嬴政一怒之下,就会立即斩了公子嘉吗?她怎么也不想一想,若是嬴政当真怒了,到时候打的可不是公子嘉,而是赵国。

赵国还能经受得起这样的重击吗?

当了太久的宠姬,倡后已经越发地愚蠢了,难及当年华阳夫人的万分之一。同是极为受宠的女人,但华阳夫人是如何做的?华阳夫人能受嬴政尊敬,成为秦国太后。而徐福看,那倡后恐怕说不得是要得个凄惨境遇的。

赵高交代了许多话,事无巨细。

嬴政也没有了再审的兴趣,当夜那二人便没了性命。

等到第二日,公子嘉便从咸阳出发,往着邯郸回去了。也不知道那倡后见不到使臣和刺客,却独独见到公子嘉时,该是何等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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