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谭木匠.
江逸把自己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翻出一箱子书一箱子文具,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江逸跑到西边的耳房找云舒,想打听打听家里还有多少余钱,可是屋里的情景却让他愣住了。
这是一间呈窄长形的屋子,光线昏暗。对着门的墙根下铺着一层干草,上面铺着一条棉褥子。墙脚用石头支着一块木板,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墙上订着木楔,挂着一粗一细两支秃毛笔。
云舒不在屋里。
江逸不死心地跑到另一头,大山和小宝的屋子大同小异,只是把棉褥子换成了一张发黄的席子,席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枕头,还有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小被子。
江逸整个人都懵了。他一直知道苏家兄弟三个住在两侧的耳房,却不知道竟连张床都没有。
此时大山正盘腿坐在席子上,看到江逸出现在门口十分惊讶。
“逸哥,你怎么来了?我这儿不好……”大山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江逸抿了抿嘴,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床?”
“床?”大山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这倒是巧,咱们前边那家兴许就是个木匠,我天天都能听见他刨木头的声音。对了,你病着的时候他还来看过,说是姓谭。”
江逸听完,一言不发地返回自己屋子,从楠木箱子里拿出看上去最好的一个文具,又从花梨木柜中扯出一个小布包,然后急匆匆地迈出房门。
大山迎了过来,担忧道:“逸哥,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逸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大山眼前,“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够不够买两张床?”
大山打开布包,憨厚地笑道:“逸哥,这是五两一个的银锭,一共是十两……买普通木床肯定是够的。”
江逸嘴角抽搐,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又递过去一样东西,“你看这个笔筒,值不值……十两?”
大山奇怪地看着江逸,“逸哥,这是笔洗。”
“你就说值不值吧!”江逸羞恼。
大山忙道:“这个我不懂,不过逸哥你向来喜欢收集名贵之物,十两应该是值的。”
“那就行。”
江逸想着先把这十两银子用了给大山和云舒买床,权当是借用;然后把这个笔洗拿到镇上的当铺当掉补上这十两银子,之后挣了钱再把它赎回来。
为什么是当而不是卖?在江逸的心里这东西终归不属于自己,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走了,也指不定原身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江逸沉吟片刻,道:“大山,这样,你和我去前边串个门。”
“行!”大山虽然不知道江逸的打算,但还是干脆地答应。
枣儿沟村大多数人都姓江,尤其是江逸的父亲江池宴考中进士作了京官之后,江家人在村子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个别异姓大多是外来户,这个姓谭的木匠便是其中之一。
谭木匠的祖父是从山那边逃荒过来的,因为有这么一门手艺,枣儿沟的前任村长便把他留了下来。
三代人凭着手艺一点点积累,如今发展到谭木匠这代,家里有牲口地里有田,在枣儿沟也算是个富户。
村里大多数人家没有院墙,只是用栅栏围着,门也是栅栏的一部分。谭木匠家里是为数不多的土坯墙,实木大门厚实稳重。
江逸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墙里“嗯哼——嗯哼——”的高吭嘶叫,应该是头健壮的驴子。
大山上去叫门,“有人在家吗?”
“在家呢!直接进来吧!”门里传来男人的应答声。
大山推开门,让江逸先进,江逸也没在意那么多,迈过门槛走到院子里。
这院子一看就是个做木活儿的,到处都是木料,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都整齐地码着,院中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眉间刻着几道皱纹。
“我说是谁呢,这么有礼貌,原来是江小秀才!”男人和气地笑道,又看向大山,“这个就是苏家小子吧!”
“嗯,谭大叔我叫大山,这个是我家逸哥,祖籍也是你们村的。”大山自来熟,倒省了江逸许多话。
谭木匠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江老爷和江小秀才在咱们整个银坊镇都是有名的。你们今天来……”
“我们想买两张床。”江逸道。
大山奇道:“逸哥,你要买床?屋里那个坏了吗?不应该啊,听二哥说那床可是黄花梨木的,可贵可结实了。”
江逸觉得这家伙还真是老实到家了,不过现在也不是跟他解释的时候。
“叔,我想要两张床,大小不拘,至少容两个这样的大人睡。”江逸指了指大山。他想着大山和云舒早晚得结亲,还是买双人床合适。
“你们进来坐。”谭木匠边引着两个人往屋里走,边走边问,“你要得急么?有没有指定的木料?”
江逸诚恳地道:“这个我不懂,叔你给我说说吧!”
“咱们是前后街坊,你也叫我一声‘叔’,我也不糊弄你一个孩子。实话说,如果要好点的我得去县里进木料,前后半个月也成做出来,就是贵。如果不嫁不娶的,就是家里人平日用,不如你去山上挑几根木头,我赶着驴车给你拉回来,叔就当给你帮个工,多余的木头叔就留下,你也别提什么工钱。”
江逸有些吃惊,不知道谭木匠为何表现出如此大的善意。虽然心里诧异,嘴上还是道:“叔你要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找你做了,工钱还是得给,驴车就当我白借了。”
谭木匠叹了口气,“乡里乡亲的用个牲口还给什么钱,咱们村可没这个规矩。行吧,我也不跟你争了,两张床工钱四百文我一分不少要,不过我得跟你一起上山砍木头。”
“这样更好,我家还真没有一个懂眼的。”他这么一说,江逸便明白,这条件算是谈拢了。
“你打算用啥木头?”
“有什么讲究?”
谭木匠想了想,道:“咱们这山上最多的是枣木,却少有成才的,柏木也有,就是硬疙瘩多。杨柳木轻,没那么结实。要我说最好的还数槐木,结实,不招虫,成材的料子也多。不过,这槐木可不算名贵,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上眼。”
他可亲眼看见了,江逸房里有整套的黄花梨木家具,就连装书的箱子的都是金丝楠木的。要是摆两张槐木床放在他屋里,要多打眼有多打眼。
江逸摆了摆手,“什么名贵不名贵,结实舒服就好。”
谭木匠一拍大腿,“那行,就槐木吧!”
之后三人又定好了吃过午饭就上山,又说了几句闲话,江逸两人这才告辞离开。
“逸哥,这谭木匠人还挺好!”大山边走边感叹。
江逸点头,的确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不了解明朝物价,但一个包子一文钱他是知道的,四百文两张床,即使只是手工费也太便宜了。
“你说我病着时,谭大叔还来过?”
“嗯,还拿了一篮子鸡蛋。”
江逸不明白,难道说古代人就是这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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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进家门,一家子人都在堂屋候着,江逸一出现,姐弟几个全站了起来,那架势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江逸疑惑。
“逸哥儿,你看今天这饭……”夏荷没说完就红着脸低下头,既是因为即将出口的话,也是因为江逸不修边幅的形象。
大山首先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直口快道:“逸哥,昨天我们吃了你做的饭谁都不想让长姐做了,今天你还做呗?”
江逸牵起嘴角,“行。”
听到江逸答应得如此爽快,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等等!”苏云舒拦住正要往厨房走的江逸,“逸哥是不是要先去……换身衣服?”
因为夏天将至,天气变热,江逸把裤管和袖子都挽了上去,露出大片肌肤,在谭木匠和大山面前倒没什么,当着夏荷姐妹的面就有些不合适了。就连梅子这个泼辣的小丫头都没好意思往他身上看。
江逸抱歉地笑笑,再怎么小心谨慎,也终究和古人有太大差距。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去厨房里忙活。
江逸一进厨房,就被那么一大篓子薯叶给惊到了——这是……把河边的红薯都给拔光了吧?
看来苏家人吃了一顿红薯叶,似乎是吃上了瘾。
小宝特自豪地表功:“我和阿、阿姐,还、还有二哥,很、很早起来,摘的。”
怪不得一大早就没看见人。江逸真不知道是应该夸他们一下,还是应该骂他们一顿。
要说这个季节,漫山遍野的天然食材,还真饿不死人,实在不用单盯着红薯祸害。
江逸一边收拾一边琢磨着给他们换换口味。
“小宝,”江逸嘴里叫着小宝,余光瞄到厨房里支愣着耳朵帮忙顺便偷听的几个人,稍稍提高声音,“好吃的东西很多,红薯叶……算是很一般的。”
“阿、阿姐说,我们没、没钱,不、不能像以前一样。”小小的身子低落地缩成一团。
江逸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小宝圆圆的脑门,不甚熟练地安慰:“别担心,不花钱。”
小宝眼睛一亮,“真的?”
“嗯,真的。”江逸点头,话锋一转,“可是要干活,小宝怕累吗?”
“不怕!”这一句倒是干脆利落,没有结巴。
说话的工夫,江逸就把薯叶洗好剁碎、用鸡蛋拌了,做粥的玉米面调好放在灶台上备用。
梅子在一边帮着生火热锅,一个油锅下去,几个圆溜溜香香脆脆的鸡蛋薯叶饼就做好了。
小灶上,砂锅里的水也开了,江逸指导着夏荷把玉米糊倒进去,慢慢搅拌,过不了几分钟就成了一锅浓稠、清香的玉米粥。
要说这江家先前绝对是大户人家,这个厨房只是主屋旁边的厨灶间,就有一大一小两个灶口,一应灶具十分齐全。后院还有个大厨房,想来是人多的时候吃伙饭用的。
这样的配置即使在县里也算是殷实人家,江逸不得不佩服江家主人,绝对是个会享受的。
这顿饭虽然只有玉米粥和鸡蛋薯叶饼,但量足味美,大家吃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