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92 下药
“周老板请回吧,这样有伤人和的药,我是不会开的。”林紫苏看着眼前的人,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厌恶,低声道:“另姐的药方我已经开好,余下就不是我所能做的了。”
周禹东皱眉,上前一步道:“林姑娘,若是价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我信任林姑娘,这才想要一剂不留痕迹的药……”
“周老板,”林紫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过去,“若是我真因为银钱给你开了这样的药方,你还敢信任我吗?”她说着深深看了周禹东一眼,这才道:“家父教我学医之时就曾经教导过我,医者应当本着父母之心,慈悲怜悯,不可因为钱财生出恶意来。”
“医者本职就是治病救人解病痛,我自开始与人治病之后,就不敢违逆半分。所以,周老板所求,我不敢应下,也不能应下。”林紫苏说着端起了茶杯,送客。
周禹东见状也不好久留,只得起身告辞。等他走了,林紫苏这才吐了一口气,嫌恶地撇了下唇角,嘱咐一旁小丫鬟道:“把客厅里面收拾一下,告诉门房那边,若是这位周老板再上门,就说我不在家中。”
“是。”小丫鬟应了,回头才对一旁一起收拾的玉尧道:“不知道那位周老板如何得罪了咱们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厌烦一个人呢。”
玉尧瞥她一眼,淡淡道:“姑娘的事情哪里容得下我们多嘴!”她跟在林紫苏身边大半年了,如今越发的有大丫鬟的架势,此时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丫头,道:“你是年后才入了咱们家中的,平日里面年纪小姐妹们都纵着你们,可也要记得,家中大小的事务皆不可对外人说。姑娘性子虽好,一般的小错不会计较,纵然偶尔摔了碗盘茶盏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若是贪了旁人给的好处,把家中的事情往外说……”她略微顿了一下,“姑娘定然不会留情的。”
小丫鬟吐了下舌头,笑着道:“姑娘那般好的性子,难不成还会打我们板子不成?”
“打板子?”玉尧唇角带着冷笑,“这都是轻的,要我说发卖出去才是正理。”她说着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这般犯了错被赶出家门的丫鬟,又怎么可能会再被卖到好去处?”
小丫鬟瑟缩了一下,这才勉强笑着道:“玉尧姐姐别吓唬我了,这样的事情可算是背主了,谁敢去做呀。”
“是啊。”玉尧意味深长地道:“也不知道谁那般胆子大,去试探下姑娘的脾性呢!”说罢把手中的东西往小丫头手中一塞道:“这些你忙吧,姑娘交代厨房做了红豆冻奶羹,我去看看如何了。”
“玉尧姐姐慢走。”小丫鬟笑着应了,等到人出去了这才偷偷吐了一口气。总觉得,玉尧之前那番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她想着不由捏了捏荷包里面的碎银子,足足三两呢,够得上他们一家老小三四个月的吃喝了。若是花得省些,用上半年也是足够的。
可是想想因为入了院中伺候的缘故,她早就签了卖身契,若是真如玉尧所说的那样,姑娘察觉了之后就把她给发卖了……到时候,她会是如何的下场?
小丫鬟犹豫再三,回到屋中捏着那荷包中的银子看了许久,最后一咬牙朝着林紫苏的院中去了。
她想起当初从庄子里面被挑出来,进林家宅院伺候时爹娘所说的话——钱财虽然重要,然而主家肯定更是看重忠心。如今大姑娘的院子里只有玉尧和玉叶两位姐姐得用,若是她借机表了忠心,未来说不定也会有个好前程。
想想玉尧、玉叶两人,原先她们不过是一样的人,如今她们在大姑娘身边多么的体面,倒不像是丫鬟,反而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过得都好,岂是这三两碎银子能比得上的?
而林紫苏屋中,此时玉尧给她添了下火的凉茶,这才低声道:“幸好姑娘发现的早,不然这家中的消息让人透出去了也不知道呢。若真是让人把姑娘的事情透了出去……”她说着越发的恼火,神色之间带上了在乡间的那份野性,“也是欺负姑娘性子好,若是我,早就让那些吃里扒外的人给打了出去了。”
她说着端了一碟子水果过去,又道:“哪里还会好声好气地劝说一番。”
林紫苏听着她愤愤不平的絮叨,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道:“不过是一时糊涂贪些银钱而已,既然你已经点明了这点,她若是个聪明的自然会过来坦诚。若是个蠢笨的,就送回她家中,一家人都赶出去不就得了。”背主的庄户,自然是不能再留在庄子里了。
玉尧还有些不满,一旁玉叶笑着过去拦下,道:“玉尧姐姐是个直肠子,最是嫉恶如仇,然而这家中总归是要用人的。用一点就透、心中存有敬畏之心的,总比用那些蠢笨、不知道轻重的好。再说了,这些小丫头调教也有些时日了,若真的这般赶了出去,不还是要费心调教?”
她笑着塞了一杯茶到玉尧的手中,“你也喝茶下下火,要知道这些小丫头才勉强能用,咱们才松快些呢!”
“你就知道偷懒。”玉尧横了玉叶一眼,讪讪喝了口茶不再言语。
林紫苏笑着摇了摇头,捏了颗井水冰过的葡萄塞进口中,就听到外面小丫鬟的声音。
“大姑娘,前院的小枝过来,说是有事禀告。”
房中三人闻言动作皆是一顿,林紫苏笑道:“看起来,倒是个聪明人呢。”说着示意了下,玉尧这才匆匆出去带了小枝进来。小枝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面,额头贴着青石的地面不敢抬起片刻,只道:“奴婢做了错事,请大姑娘责罚。”
说着她双手拖着荷包举了起来,颤声道:“奴婢一时起了贪心,收了周老板的银子,他让奴婢把大姑娘事情事无巨细告诉他……奴婢收了银子后觉得不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她说着带上了哭声,“求姑娘看在奴婢初犯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你可有对周老板说过什么?”林紫苏瞥了一眼一旁的玉尧和玉叶,示意她们不要多言,温声问道:“周老板上次来家中寻我,我不在家之时就寻上了你,那时你除了告诉我在长椿街医馆之外,还有说过什么吗?”
“奴婢……奴婢当时猪油蒙了心,不曾多想,说过一些姑娘给人看诊的事情……”小枝说着抬头,巴巴看着林紫苏,“姑娘明鉴,奴婢不敢出卖主子,说的都是蕲州城里略微一打听就知道的事情。都是姑娘与人看诊的事情,家中的私事半句都没有提及!”
“你倒是个机灵的。”林紫苏淡淡道:“难怪周老板这般看中你,寻了你留意我在家中一举一动。”
“姑娘明鉴,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随便跟人说姑娘的私事。奴婢确确实实没有说出半句姑娘私事的话……”小枝一颗心如同被泡在了冰水中一样,只觉得浑身遍体生寒。三天前周禹东第一次来林家,就塞给了她一块差不多一两的碎银子,打听大姑娘的事情。当时她就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不少的事情。
只因为她在前院伺候,有关大姑娘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平日里面也没有刻意留意,并未说出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的话,怕早就没有她讨饶的机会了。
三天前的事情,大姑娘可是早就知道了,只是她知道的不多,没告诉周禹东要紧的事情这才留着她在这里等着呢!
思及此处,小枝又连连磕头,不过三四下额头就破了。林紫苏不愿看这般的情形,示意玉尧叫停。小枝却是不敢就这般停了,直到玉尧声音带着怒意,斥责她听话就是,这才停下了怯怯地抬头看了过去。
“大姑娘,奴婢老子娘都在庄子上做活儿,一家上下对林家、对大姑娘都是忠心耿耿的。此次是奴婢一时不查,被人拿银钱引诱动了心思,还请大姑娘看在奴婢警醒,及时察觉不妥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次,不要牵连奴婢家人吧!”
这话说的很是有技巧,林紫苏倒是听出了几层意思。这小枝倒是不否认财帛动心,又表明他们一家上下都攥在林家人手中,实际上是忠心耿耿的,只是一时不查而已才被人利用。接着还透出了自己警醒,虽然对银钱动了心,最终却还是来认了罪,没有再对周禹东说出什么有关林紫苏的私事。
这个小丫头,就这些心思而言,倒是机灵。
林紫苏抿唇笑了笑,直接点出:“你今日来,一是请罪,二是毛遂自荐吧?”
小枝愣了一下,显然不懂毛遂自荐的意思,然而却也看得出林紫苏似乎已经不生气了,连忙叩首道:“奴婢记下了这次教训,日后定然忠心耿耿,大姑娘让奴婢去东,奴婢绝对不向西。大姑娘让奴婢赶羊,奴婢绝对不撵猪!定然听话懂事,忠心护主……”
“好了好了,嘴巴这么灵巧,说得好听,至于做得怎么样,还是看看以后吧。”玉尧冷笑了下,林紫苏一个眼神过来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道:“那周老板赏你的银子,你就收下吧。”
“奴婢万万不敢……”小枝说着抬头,见林紫苏似笑非笑,猛然明白过来道:“大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婢原就是大姑娘的奴婢,用不得这些赏赐的。”
“我这里可没这样的规矩。”林紫苏笑了笑,“白白使唤人不是我的风格,玉尧,带她下去吧。”
玉尧应了,过去一把拉起小枝,“走吧,算你运气好,姑娘用得着你。”
小枝老老实实跟在玉尧身后出去,这才低声道:“多谢姐姐提点,这银子我实在是不敢收,还是孝敬了姐姐吧。”
玉尧瞥了她一眼,道:“你少在我跟前耍这些小心思,姑娘既然说了给你,你收着就是,旁人绝对不会再就这件事情说什么的。”小枝连连应是,下定了决心这银子回头买些吃食来与玉尧、玉叶分了,绝对不能留下。
屋内,玉叶又给林紫苏续了茶水,这才低声道:“姑娘,小枝这丫头真能把事情做好?”
“你看她机灵的样子,玉尧不过是提点了两句,就想得明明白白。这本是要命的错处,她承认了不说,竟然还想借着机会往我院中来。让她做戏骗一骗周禹东,想来问题不大。”她说着微微抿唇笑了下,“这不管是秦家的太太、姨娘,还是周禹东,都是喜欢拿银钱开路的人物,小枝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他又花了银子如何会戒备呢?”
林紫苏说着示意玉叶坐下,又道:“还是多亏了护卫那边心细,早早发现了端倪报给我。你那些银子去厨房,让她们每日给那两队护卫都加些酒菜,也要让人知道只要做事稳妥,我林家自然不会亏待他们的。”
玉叶低声应了,然后才道:“姑娘,齐太太那边邀你过府说话,今日一大早周老板堵住了门,这会儿是准备出门去齐府,还是让人去说一声有事就不过去了?”
“齐太太帮过我的忙,她此番寻我过去怕是另外有事,马车都是备好的,出门吧。”林紫苏示意玉叶帮自己略微整了下头发,这才匆匆出门。
而蕲州一处环境清幽的别院之中,谭夫人正与人一同坐在湖边树荫之下赏早开的一池荷花。
“这几天你调查也调查了,相看也相看了,觉得如何?”谭夫人幽幽开口,“我说阿祁怎么非要我来蕲州看病,说是这大夫医术高明,非宫中御医可比。又说这是一个姑娘家,他不好让人远走他地,理由前前后后寻了一大堆,只请我来蕲州。”
她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萧夫人,道:“原来是为了你,更是为了那位林姑娘。”
萧夫人抿了一口凉茶放下,这才道:“这几日里,我让人调查的消息你也都看了,你说说看,这位林姑娘如何?”她说着叹息,眉宇之间带着些愁绪,显然是有些不满的。
谭夫人笑了笑,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道:“你只说,若你那宝贝儿子一口咬定要娶这位林姑娘,你同意吗?”
“他都这般年纪了,难得主动说要成亲,我如何能真正反对?”萧夫人叹息了一声,“若我真反对,就怕他错过了此次姻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阿祁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他十二之后,每年我都让他走一趟颍州,你这个做姨妈的也与他不生疏。他性子执拗起来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若他真的看中了林姑娘,非卿不娶的话,不要说我只怕侯爷也拿他没有办法。”萧夫人说着又笑了起来,“不过看他为了这位林姑娘费尽了心思,我倒是觉得这门婚事兴许也不错。”
“你倒是不吃醋?”
“我吃什么醋,他是我儿子,迟早是别人的夫婿。”萧夫人说着露出一丝惆怅,“若是放在五六年前,他要是待自己的意中人这般用心,我说不得心中真有些不适。只是这些年他婚事不顺,我被磋磨得早就没了这般心思,只盼着他早日想明白,娶妻生子,我也就放下心事了。”
谭夫人笑了笑,道:“无价宝易得,有情人难寻。我与林姑娘多来往几次,依着我来看,这林姑娘倒不是那种小家小户的脾性,行事颇有风度、规章。若这门婚事成了,她也定然是个贤内助。婚后,小两口也定然是举案齐眉,说不得三年抱俩,你到时候岂不是乐开花?”
“这林姑娘德行倒是没问题,虽然身边牵扯的人太过于复杂,然而她却是一举一动皆有章程,是个心中有谱,且心性坚定的人。”萧夫人闻言也是缓缓点头,“再者,她身边那些大的小的麻烦,不要说她如今应对得来了,纵然应对不来,对于我们侯府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那你还纠结什么?”
“若是阿祁与她订婚,成婚可就要差不多到三年后了!”这才是萧夫人最为介意的一点,她直起身连声音都提高了点:“如今阿祁都已经二十出头了,若是再等三年,那都快要二十五了!”
她说着瞪向谭夫人,“我原本想着,不管他看中的是谁,家世如何,只要德行好,侯府就速速下定,今年年底之前就能成亲,明年年底我就能抱上孙子了!如今这位林姑娘要为父守孝……”
“守孝三年,然而实际只需二十七个月就可以出孝了,到六月底就满一年了,仔细论起来明年九、十月份就能开始请了媒人说亲、交换庚帖了。”谭夫人缓缓道:“不管是阿祁,还是林姑娘,年纪都大了,这般安排也不会落人诟病。到时候再让人传出去说是侯府着急,也就圆了过去了。”
“就算这般,成亲怕也是要等到后年出了正月了。”萧夫人依然有些不满,盘算着抱孙子要再等一年,就更是无奈了。
谭夫人见她这般,忍不住瞥了一眼道:“你就矫情吧。你家老大家的孙子,难不成不让你抱?特意在我这个孤寡人跟前做出这幅模样,是要惹我不快吗?”
“姐姐,我并非这个意思。”萧夫人连忙道歉,“是我……”
谭夫人摆摆手,“罢了,当初这样的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你帮了我许多,我又如何不知道?路是我自己选的,又怎么会怨旁人呢?”她说着笑了笑,半响才又道:“既然你也觉得这林姑娘好,那可想好了等到阿祁回来该如何做?”
“自然是要为难他一番的!”萧夫人见状也乐意转开话题,笑着道:“若不是想着夫妻之间情投意合,日后日子才能过得好,我与侯爷如何会这般好说话。侯爷这次让我来蕲州,说是相看这位林姑娘,实际上的意思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我还不懂?”
她说着那做工精巧的银叉扎了一块蜜瓜送入口中,咽下之后才道:“侯爷怕也是想着,只要这位林姑娘不是德行有亏之人,就定下这门婚事。若是旁人说亲,我与侯爷定然不会如此好说话,然而这婚事是阿祁自己提的,且他明知道林姑娘尚在孝中,就急巴巴派了身边心腹送信回去,自然是对这位林姑娘喜爱到了心坎里……”
“既然你都想明白了,就别在纠结了。等到阿祁回来,为难他一下就好了,可别做过了。”谭夫人自然是疼爱萧祁这个外甥的,此时淡淡提了两句,正想再说下去就见一旁有丫鬟匆匆过来,屈膝行礼道:“夫人,少爷醒了。”
“得了得了,你虽然抱不得孙子,然而这小儿子却是可以抱一抱的!”萧夫人说着起身,“我与你一同去看看勤哥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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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一个丫鬟匆匆放下伞进门,双眼闪动着又喜又惊的神采,顾不上脚上沾染了泥水,快步进了屋子,“姨娘。”
周姨娘抬眼看过去,身子微微前倾,急切地问道:“可成了?”
“成了!”那丫鬟是周姨娘的心腹,此时在屋内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成了!奴婢听到那院子中热闹起来,这才匆匆回来报信的!”
“哼!我生不下儿子,你也别想生!”周姨娘恨恨道,两只手紧紧握着,“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我那两个成型的孩子是如何没的!”她说着两行清泪落下,“孩儿,娘为你们报仇了!”
“姨娘,一切都过去了。有那位林姑娘给姨娘调养身子,姨娘定然会一举得男的。”丫鬟过去轻轻安抚周姨娘,正巧这时候有丫鬟送了汤药过来,她接过去送到周姨娘跟前,“姨娘趁热喝吧,等凉了怕是又酸苦难以入口了,药性也不好。”
周姨娘点头,松开了满是指甲痕迹的手心过去端碗一口饮下半碗,待换气之时突然觉得不对,一把丢开了药碗,掐着喉咙就往外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