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0 状告
第二日午后,林紫苏带着秦鸣、林垐和林墟一同等在了码头,看着货船停下,她定的药材被一筐筐送下来,她这才上前一步,示意军部派过来的人一同过去盘点药材。
“杜仲、使君子、大黄……”一样样的药材被搬上板车,林紫苏看了一眼前来接货的张栋梁,两人倒算是有些交情,此时见面一笑,张栋梁道:“林姑娘还真是有心了,不过是一批药物而已,竟然亲自前来。”
“这毕竟是送往军部的药材,不能大意了。”林紫苏笑着应了一声,“更何况我如今还领着军部的俸禄,总不好白白拿钱不做事。”
“军部那点儿俸禄,林姑娘实在不必放在心上的。”张栋梁客气地笑了下,林紫苏摇头,道:“食君之禄,如何敢随意。”她说着看药材被一筐筐搬上车,道:“第一次这般送入军部,我还是跟去一起盘点吧。万一出了差错也好及时补漏。”
“林姑娘就是心细如发。”张栋梁也不阻拦,一行人拉了药材就直接去军营。等帮忙的兵丁离去,众人就一起过去开始盘点分门别类存放药材。
军中常用药材并不算多,大多是治疗外伤的。人多力量大,不过是半个时辰,这些药材就已经装好了大半。至今为止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有问题的药材,林紫苏不由松了口气,怀疑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垐的动作突然一顿,抬头看向林紫苏眼神示意。
“怎么了?”她心中一紧,连忙过去。林垐此时打开的是一筐白附子,而这白附子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些发乌。“这是……”她伸手抓起来一些捏开放在鼻前闻了闻,皱眉道:“潮了。”
白附子本身就有毒,用于解毒散结止痛,能够治疗偏头疼,破伤风,用于外伤,蛇虫叮咬也是常事。如今这么一筐的白附子都倒出来,竟然没有多少可用的,底下的甚至都往下滴水。
这……这……
林紫苏看着这一筐子的白附子,有种无语的感觉。
这手法也未免太过于简单粗暴了吧?
“这真是暴殄天物,怎么能够这般……整整一筐的白附子啊!”张栋梁气恼,看着林紫苏发呆的样子也觉得情有可原。这样一筐的白附子,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了。就这般被人浇水给毁掉了,怎能不让人心疼呢?
林紫苏心中直呵呵,这样的情形,怕是她自己说她为了省钱故意买的便宜货,怕是也没人信了吧?
屋中一群人围着白附子讨论,连外面进来了人也不知道,直到萧祁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今日有一批药材入库吗?怎么都站在这里不干活儿?”
见是他,众人连忙行礼,然后不待林紫苏说话张栋梁就指着地上那倒出来的白附子道:“萧大人请看!”他说着捡起那能捏出来水的白附子送到萧祁跟前,“这药材,全部被毁了。实在是让人气恼,可恨啊,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实在是……”
他气恼得说不出话来,只连连摇头。
萧祁飞快地看了一眼林紫苏,这才接过了那白附子,又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堆药材,问道:“翻晒一番,可还能用?”
“发现的及时,药材倒是没有变质。只是翻晒之后,怕是药性就没有之前好了。”林紫苏低声回答,双唇紧紧抿了下,又道:“大家快看看其他的药材可有被毁,诸位请放心,无论如何这损坏的药材都算在我家账上,定然不会让大家难做的。”
“怎么能够这样,林姑娘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这无论如何应当问罪运送药材的船运才是!”张栋梁恼火,其他人纷纷应声,林紫苏和萧祁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透着一丝不解。
若真是李家所作所为,这样的举动也未免太过于儿戏了。若不是,这批药材又被人毁得太过于巧合了。
余下的药材之中又发现了两筐被浇了水的,幸运的是这些都是翻晒之后可以用的药材,损失倒是不算大。张栋梁等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林紫苏主动带着这些药材出去晾晒。萧祁又安抚了众人一番,这才跟了出去。
这日阳光正好,这药材有些需要暴晒,有些则需要阴凉之地慢慢阴干。此时林紫苏正在太阳之下,阳光照射着之下她额头上的汗水格外晶莹。萧祁过去帮手,低声道:“这事儿,有些奇怪。”
林紫苏点头,一边把药材都摊开来,一边低声道:“李老爷此人,你我皆有接触。若是他做事,定然不会这般草率才是。”
“若是他,定然会直接替换成劣质的药材,而不是破坏药材。这岂不是给他直接的名声上抹黑吗?”萧祁眉头微皱,“这事儿若不是李新磊所为,这就有趣了。”
他略微玩味了片刻,这才看向林紫苏道:“今日之所以比预计的来的晚,是有人来了蕲州了。”
林紫苏闻言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过去,问道:“萧大人这般说,看来这人是我认识的了?”她头微微往右侧了一下,露出笑容道:“应当是陈大人派人来了吧?”
“是他身边的陈管事。”萧祁见林紫苏轻易猜出,倒是有些惊奇,“只是,你如何猜出来的?”
林紫苏笑了下,道:“我与陈大人说过,让他每隔三个月给我送一次脉案,我好给他调整方子。”她说着笑了笑,“如今已经快到六月下旬了,距离三月之期没有多久了,他派人前来也是理所应当。”
“那陈管事倒是还给苏知府送了一份乐谱,还说了好些话。”萧祁看着林紫苏,道:“听闻你去码头接了药材往军部送,他本要一起来的,被我拦住了。”
林紫苏看了萧祁一眼,道:“看起来,周禹东是真的往衢州派了人。竟然还惊动了陈大人,让他损失了一份乐谱在苏知府跟前帮我说好话,我倒是有些不安呢。”
“你怎么知道陈管事在苏知府跟前给你说好话了?”
“难不成他说了我的坏话?”林紫苏笑下,“别忘记了,他的命还在我手中呢!”
“那他帮你说好话岂不是理所应当,你又有什么不安呢?”萧祁说,就见林紫苏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与他看病的事情,他已经付了酬劳了。若是总那这个恩情说话,我岂不是成了挟恩的小人?他如今这般帮我,我自然是要承情的。”
萧祁闻言有些意外,看着对面低头认真翻晒药材的林紫苏,半响才道:“是我错了。小看了你,还请林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林紫苏淡淡道:“我只凭本心做事而已,萧大人也不曾小看我,只是不愿意我与陈大人有所牵连罢了。”她说着抬头冲着萧祁笑了下,“我明白的。”
萧祁只觉得被林紫苏那一眼看得心中发慌,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半响,他才勉强自如地开口:“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萧大人今日出门怕是喝了一杯醋,如今这酸味都快要溢出来了!”林紫苏咬着下唇忍笑,丢了一块药材到萧祁身上,“真不知道萧大人是如何想的,竟然会吃这般摸不着头脑的醋!”
被点破心事的萧祁脸微微发烫,此时抓住被林紫苏丢过来的药材,半响才道:“那陈苏虽然是个病秧子,却生得很好!”
“萧大人也貌美如花。”林紫苏这会儿心情大好,把一箩筐摆好的药材往最高的那层放去。然而这军中素来都是男人,翻晒药材的架子也比寻常高些,她试了两次总是够不着。正想着去搬个凳子,就觉得箩筐被人接住然后从她手中脱离。
她抬头仰脸,就看到萧祁端着箩筐抬手微微往前倾身,轻轻松松就把箩筐给放了上去。
从下往上看,萧祁轮廓更是透出了一股凌厉的感觉,紧紧绷着的下巴,微微上下动了下的喉结,还有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林紫苏只觉得呼吸有些紧张,连忙低头蹲下去拿出另外一个箩筐来。
既然不看向萧祁,如今她也有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刚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萧大人真的是……秀色可餐。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双颊发烫,不用找镜子也知道此时她定然是面红耳赤。略微稳了稳心神,她这才端着箩筐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说,这次药材如此,会不会是陈大人派人做了手脚?”
“他定然是察觉了李家的事情,这才派了陈管事提前过来的。若是再派人做些手脚,也是正常……”
“我看这药材之事倒不像是他的手笔,你先别急着下定论,万一谢错了人岂不是成了笑话?”萧祁打断了林紫苏的话,道:“说回李家,这毕竟是李家的货船。若真的要动手脚,自然是李家的人更是便捷。我倒是觉得,此事还是于李家有关。”
“若不是呢?”林紫苏看过去,“萧大人说话可不能随心而行。”
“我说话自然是有理有据的。”萧祁瞪了一眼林紫苏,道:“难不成我在林姑娘心中,竟是这般小人不成?我虽然不大看得上陈苏,却也不至于这般吧?”他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好笑地指出,“林姑娘这话,才是真正的有失公允,不是吗?”
林紫苏正想反驳,就见萧祁身边的一个护卫匆匆过来。
“营外有人求见,说是叫李邵玘,负责运送林姑娘药材的商家,说是有要事要与林姑娘说。”
萧祁点头,“请他进来。”说罢等人离开,这才回头看向林紫苏,扬眉道:“如何?”
“哼!”林紫苏狠狠往他身上丢了两块药材,露出了难得小儿女的姿态,惹得萧祁不由笑出了声。她半是羞恼半是开玩笑地瞪了过去,“萧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祁又笑了笑,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道:“你自己都说李新磊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轻易上了周禹东的当呢。”
两人说话间,李邵玘就被带人带了过来,见他们正在翻晒药材,李邵玘立刻上前,道:“看来萧大人和林姑娘已经发现了,都是我家做事不妥当,这才让人污了林姑娘定的这批药材。”他说着看向林紫苏,“林姑娘,这一批药材所有的损失都由李家承担。”
“这……”林紫苏微微眯了下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周老板身边的吴管事去了一趟衢州,与我父亲说了一些事情。”李邵玘看了一眼在场的两人,坦言道:“他说当初差点害了我性命的秦鸣如今正在帮着林姑娘做事。当初我与父亲并未多想,只是谢过了他的提醒,安排他跟着货船一起回来。等到货船出发父亲才想起那船上正好押送的有林姑娘的货物,他不放心就派我跟在下一艘船上一起过来了。”
“我原本还以为是父亲想得太多了,没有想到……”李邵玘看着那些翻晒的药材摇头:“他竟然真的如此丧心病狂。”
林紫苏和萧祁交换了下眼神,对于这个说辞倒是没有完全信,却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林姑娘,你究竟与这周禹东有何仇怨,他竟然如此……”李邵玘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们李家是不会放过周禹东的。他与林姑娘之间的恩怨我们不管,然而这般破坏我家货船的名誉却是不能忍的。”
萧祁微微勾了下唇角,这才道:“那李少爷准备怎么做?”
“自然是要把他告上公堂了。”李邵玘沉声道:“虽然蕲州这边我李家不熟,可是此次证据确凿,想要告倒吴管事并非难事。他一个周禹东的管事,做这些事情自然不是他本人的意图。”
“你准备一同告了周禹东?”林紫苏这才开口,“不过是一些药材而已……”她都是不怀疑李邵玘所说的证据确凿的话,毕竟船是他家的船,船上的人自然是听他的话。就算没有认证,怕是也会安排出来几个认证。
偏偏这药材还是供军部所用的,定然会从严从重。
李家这般做,看起来倒像是……她微微抿了下唇看向萧祁,见萧祁双眼微微一眯缝,看向李邵玘的神色也有所不同了。
“两位,李家虽然只是商人,可也懂得什么叫做大义。”李邵玘认真道:“来的路上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一次林姑娘药材的损失李家都如数赔偿,另外为了弥补军部的损失,李家也愿意以成本价的八成往军部送所需药材。”
他说着看向萧祁,“以一年为期。”
萧祁缓缓扬眉,“看起来,李公子这次来也不止是为了这些被损坏的药材。李家生意能做到这般大,也不是没有原由的。今日,萧某倒是见识了一番。”
李邵玘毕竟年幼,纵然聪慧过人却少了一张厚脸皮。听萧祁这般说,他神色微讪,顿了一下这才道:“周禹东想要利用李家,就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才是。”
他看向萧祁,“更何况,如今我也不过是代表李家表明态度而已。不管是秦鸣还是周禹东,对于李家来说都不重要。林姑娘救过我的命,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收了诊金的。”林紫苏淡淡道:“李家不欠我什么。”
“我自认,我的一条命还是比父亲所付给林姑娘的诊金好贵重一些。”李邵玘笑了笑,在面对林紫苏的时候明显更放松一些,“林姑娘不必如此介怀,李家这般做不止是为了林姑娘。毕竟周禹东想药利用李家的心思昭然若揭,若真是便宜了他,那李家以后还如何在衢州立足呢?”
他说着过去帮忙收拾那些药材,“林姑娘,无论如何,李家会永远是你的朋友。”
林紫苏真想回上一句“我只相信永远的利益,不相信永远的朋友”,她抿唇笑了笑,道:“谢谢。”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李少爷放心,我会让人去府衙状告李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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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大人似乎格外忙碌。”乔师爷笑着给苏素端了一杯茶,这才问道:“周禹东的案子,大人还没想好如何处理?”
“怎么……”苏素看过去,“有人找你说情了,那位秦二爷终于开始行动了?”
他端过茶抿了一口,直接道:“周禹东这个案子里面,牵扯到的人复杂到超乎你的想象。我是说,我很庆幸当初那几个孩子在书院打闹的事情,我没有一时选择错。没有受齐家的诱导……”
“大人,实际上是你阻止了齐家的报复。”乔师爷帮着整理那些散落的册子,“而且,也是你给萧都尉提供了一些线索,后续支持等等。”他笑着把一摞册子放回去,这才道:“若真的起了战事,大人功不可没。”
“我倒是没有想着建功立业。”苏素放下手中的笔叹了一口气,“乔执,如今这蕲州知府的位置也不好坐了呢。”
“大人在蕲州这么些年,也是该动动了。”乔执过去把他写好的折子吹干收起来,“这一任满了,依着大人的资历就算想去立安城,应当也够了吧?”
“立安城……”苏素目露怀念,“一个小小的蕲州都让我头疼,立安城里面名门世家、显赫新贵……京城居之不易啊,乔执。”
“大人这可是过谦了。”乔执笑了笑,这才把话题转了回去,“周禹东这个案子,秦家那位二爷可真是无情到了极点。倒不是他寻了我,而是另外有人找来了。”
“哦?这蕲州城内,除了这么几个人之外,还会有旁人关注这案子?”
“不是蕲州城的人,大人。”乔执道:“是那位从衢州来的陈管事私下问了我这个案子,还有同样是衢州来的李家少爷。陈管事倒是只随口问了几句,提起了林姑娘曾经在颍州给陈苏知府看病的事情。倒是那位李家少爷,说了些有趣的事情。”
“李家少爷?”苏素皱眉,“你是说,衢州那个鼎鼎大名的李家,商船、商路不计其数的李家?他们家少爷怎么来蕲州了?”他猛然站了起来,“难不成也是因为周禹东?”
“大约是的。”乔执说,“李家的一批货物被周禹东手下一个叫做吴三狗的毁了……”
“老爷,外面有人递状子!”说话间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长椿街林记医馆的坐堂大夫秦鸣,说是他们医馆委托李家送往蕲州的药材被人恶意毁坏,要状告李家商船!”
乔执立刻看向苏素:“大人,是林姑娘医馆的坐堂大夫,林姑娘定的药材有一大部分都被送到了军部!”
苏素立刻起身,乔执过去帮他拿了官帽,一边帮他整理衣衫。
“升堂!”
这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案子,各项证据确凿。药材下船就直接被送到了军部,继而发现部分药材被毁,中途有军部的人一直跟着,没有任何无诬陷的可能。秦鸣状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全,苏素立刻发令让人抓拿李邵玘。
“说来也巧,这位李家的少爷正巧就在蕲州。”苏素低声对一旁的乔执道:“这案子倒是好了解,问题是,李家为什么要毁了林家定的药材呢?”
“怕是他们不知道这药材是送往军部的吧?”乔执皱眉,“大人,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李家做商运这么多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衢州,可货物总归是运往各处的,李家从未闹出过这般的丑闻。更何况,之前那李少爷还说林姑娘救过他的命……”
苏素皱眉,“先等人拿来了再说。”
李邵玘很快就被带到了府衙,见这阵仗倒是丝毫不畏惧,听了秦鸣的控诉道:“还请大人明鉴,此事固然有我家人手看顾不周的缘故,我家也愿意对林记医馆此次的损失做出赔偿。然而故意毁坏药物,还是供给军部药物的罪名,我却是不敢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