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七十四
第七十四章
霍翊打开烫金的贴子,果然见上面写着良娣二字,薄唇不禁勾了起来,表情淡然,果然还是皇祖母最了解他。
良娣——从三品的身份,对于霍翊而言,三思在他心目中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可是对于目前的三思来说,太子妃的身份太过张扬,树大招风,容易引起流言蜚语,为了护她周全,只能一退再退,选择良娣,不过霍翊对此倒不以为然,反正在他的心里,能成为太子妃的人只有林三思一个。
霍翊慢慢合上金贴,目光深邃看不透,只是暗幽幽的眸子在密室里亮的惊人,何必棋端正的站在一旁,宋景仰虽对金贴的内容好奇,但也只是瞄了一眼,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是他的位置偏了一点儿,只偷瞄到金贴的一角,对贴中的内容毫无察觉。
纵使如此,霍翊还是发觉了,微微抬眸朝宋景仰望去,见他眼神飞快的躲开,淡淡的开口道:“你这好奇的性子,确实得改改了。”
何必棋闻言,望着宋景仰,只笑不说话。
宋景仰见何必棋不仅不帮他说话,还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却又迫于霍翊的威严而不敢发怒,挠了挠后脑勺,道:“殿下,瞧您的表情像是好事啊,快说说,太后娘娘的金贴上写的什么啊?”
霍翊长眸微睨,眼角处淡淡的柔情不易察觉的露了出来,只是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话多。”
宋景仰眨巴眨巴眼睛,很无奈的在心里道:这就话多了?
霍翊忽然转过身,视线望向宋景仰,道:“南边的梅苑的寒梅是不是要开了?”
宋景仰虽然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霍翊冷不丁突然一问,倒让他吃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回殿下,时节差不多了,应该就在这几日开。”
“嗯,你呆会儿再去梅苑看看,算下日期。”密室不算大,但因没有什么物件,倒显得很空荡,只有霍翊淡淡的境在屋子里回荡着:“三思喜欢寒梅,仪式就在梅苑办吧。”
宋景仰和何必棋对视一眼,俱都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近来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举行仪式的啊?再捉摸着殿下的表情,又不像哀思,应该跟皇后娘娘薨天的事情无关,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殿下,是什么仪式?”
霍翊对这两个从小到大都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并未隐瞒,轻声道:“皇祖母刚赐了三思名分。”
霍翊的话未说的清楚,室内的另外两个人都误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何必棋听了倒还好,毕竟殿下那么宠林小姐,府里又没有什么妃嫔,况且林小姐刚刚生下小公子,封妃是早晚的事,故而也并无太多的惊讶,只是躬身向霍翊道喜:“恭喜殿下。”
反倒是宋景仰,他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听完霍翊的话便在脑海里想开了,梅苑太小了,封妃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在梅苑操办呢!应该包下整个长安街,全国上下都跟着庆祝、欢愉才行啊!“殿下,梅苑是不是小了点儿?”
霍翊斜睨了宋景仰一眼,未出声,意思却是很明显了——怎么,孤的梅苑小了?你打算弄的多大的?
宋景仰嘿嘿一笑:“殿下,林小姐平日里待属下们也不错,属下愿意帮殿下安排封妃事宜……”
话还未说完,便被霍翊冷沉冷沉的视线打断了。
宋景仰生生的咽了一口吐沫,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逼迫自己镇定,可声音还是有些结巴:“……殿下,呃,属下是不是……说错话了?”
霍翊视线冷冷的在宋景仰脸上一扫,道:“谁告诉你是封妃大典?”
宋景仰更糊涂了,背后隐隐有凉意升起,又笑又尴尬的道:“殿下刚刚不是说太后娘娘刚赐林小姐名分了吗?”
话刚落音,连宋景仰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了:“林小姐……不是太子妃?”声音小了的连宋景仰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霍翊本就冰冷的脸这下阴沉的可怖了,斥道:“宋侍卫,孤若没有听错的话,在你看来,南夜若要封太子妃,这仪式会在太子府办?”
宋景仰这才静下心来想了想,封妃大殿是南夜大事之一,自然会在朝阳殿举办,断不会挪到太子府举办的。
宋景仰仰起他那张英俊的脸,以四十五度角望向霍翊,那懊恼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很想揍他一顿。“对不起,殿下,属下刚才一时兴奋,竟没想到这一层。”
霍翊侧眸,视线刚毅:“你兴奋什么?”
宋景仰垂头,用手指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幸好他头脑灵活,关键时候救了自己一把:“替殿下高兴。”
霍翊这才满意的点头,“林大人的罪铁证如山,孤目前既不能替他洗罪,就不能让三思立于这个风口浪尖上,站的越高,摔的越狠,她尚无法承受。皇祖母的意思,也是孤的意思,良娣之名,位份不高,却可以暂时护全她,但孤始终觉得有愧于她,孤自然会好好弥补她,终有一日,孤会携着她的手,俯瞰整个南夜。”
虽然从小便跟随在身边的何必棋和宋景仰,霍翊也几乎未曾在他们面前泄露情绪,宋景仰闻言,竟有些想哭,转脸见何必棋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有些许松动,不禁又是一阵叹然。
霍翊顿了顿,又道:“盯梁宁两府的人既安排好了,明日起,你便替孤把这件事办好吧。”
宋景仰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一握手,便道:“属下遵命,一定不让殿下和林小姐……呃,林良娣失望。”
霍翊点头,又朝何必棋道:“你去董氏私塾把林宣接到府上来。”
“殿下,那可是太子傅的私塾。”
何必棋心里惊呼,话说出来却是不惊不讶的,宋景仰瞧见他除了相貌不像殿下,一举一动就连一个眼神都像极了殿下,又是羡慕又是鄙夷,羡慕他能学殿下学的那么像,鄙夷他只顾着自己学,都不带自己一起学。
霍翊怎么不知道那是他的老师董博的私塾呢,他还小的时候,太子傅便一日三次的上门叮嘱和监督他学习,好在他自律性极强,传闻中有着灭绝师尊大名的太子傅董博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不苟言笑的大人罢了,他的各种变态惩罚手段在霍翊这里也得不到施展,为此,董博倒是极为欣慰。两人一个严厉,一个冰冷,倒也相处的不错,直到董博告老退位,开了间私塾馆,招收学生,太子傅的名衔绝不是虚名,董博开私塾一年,便名声大噪,加上他原就任太子傅一职,导致前来报名的学子络绎不绝,若不是霍翊亲自开口,他断不会招收林宣的,不过林宣也争气,在一群学子间尤为突出。
只是董博脾气很倔,也不喜学生请假,若是把林宣带出来,恐怕会惹这位太子傅生气,何况董傅很看中林宣,哪能让人说带走就带走呢。
霍翊虽不怕这位太子傅,但也不想惹他生气,毕竟董傅与已逝的太上皇交情不浅,他对董傅还是尊敬的。道:“林宣是熙儿的舅舅,熙儿满月他必须到场,就用这个理由吧。”
宋景仰偷笑: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两个都是孩子,哪有什么必须到场的规定啊,还不如直接说是因为小公子娘亲想幼弟了呢!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宠妻宠的厉害啊!
何必棋的脸色更阴了,离小公子满月好有十来天呢,他要是这么对太子傅说,还不惹得那位老先生跟他吹胡子瞪眼啊!呶了呶嘴,商量似的口吻道:“……殿下,这时间是不是长了一些啊?”
霍翊虽也觉得时间有些长,但一想到三思依偎在他怀里时的期盼眼神,他就无法拒绝。霍翊背着手,反问道:“长么?”音调暗沉,隐有不耐。
何必棋听出霍翊语音里的不耐烦,便道:“等明日一早,私塾馆开门,属下便赶过去。”
霍翊安排好一切,朝前踱了一步,方道:“夜深了,都回去吧。”
何必棋侧身上前,伸手在墙壁的暗格里一按,见密室的暗门缓缓打开,方退至宋景仰一处,躬身请霍翊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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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林三思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空无一人,伸手一摸,床榻上还是温热的,看来霍翊起床不久。
李嫂端了热水刚巧进门,一见林三思醒了,便道:“今天天气特别好,殿下抱着小公子出去晒太阳了,伏苓也跟在一边伺候着,奴婢估摸着时辰,您该醒了,便过来伺候了。”
林三思一听说霍翊带着熙儿出去晒太阳,还有些不放心,又听伏苓也跟着,便不再担心,伏苓心细,自然不会出错的。
林三思笑了笑,道:“有劳李嫂了。”
李嫂拧了热毛巾递了过来,乐呵呵地道:“您跟奴婢还客气什么,奴婢能伺候殿下、您和小公子,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林三思接过热毛巾,扭头的时候,见李嫂挽起的发间有了几根银丝,心中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擦了脸。
“李嫂,你随我来。”林三思擦净了脸,走到梳妆台一侧,伸手打开其中一个柜子,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放满了各类奇珍异宝,都是霍翊送给她的。想想刚来的时候,她身无分文,连一套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有了这么的物品,塞了满满一大锦盒,其实她对首饰什么的也不看中,霍翊给了,她就随手放在首锦盒里了,现在经常戴在身上的,就是霍翊最早送给她的玉镯了,因为她知道那玉镯对霍翊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李嫂,这些首饰我也不戴,堆在这里都浪费了,你拿一些用吧,变卖也行。”
李嫂正在糊乱猜想林姑娘为什么要领她看首饰,突然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的十分惊讶,连忙摇头摆手:“林姑娘,这些奴婢不能要,都是殿下赏赐给您的,奴婢不能要,再说,奴婢在府里,吃的好住的好穿的好,要这些东西能做什么呢?”
林三思也不劝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把锦盒轻轻往桌上一放,往侧卧走去,侧卧的桌子上,李嫂刚上了几样早餐。“李嫂,今早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啊!”
李嫂正担心她话说的太直,惹林三思不高兴了,正想着怎么解释呢,忽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并未生气,便笑道:“奴婢也就做饭菜这么个优点了。”
林三思坐了下来,吃了几口煎饺,忽然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那日到府里找你的,是亲戚吗?”
李嫂闻言,脸色一红,不由的垂下头:“不瞒林姑娘,奴婢在老家几乎没什么亲戚,那天来的那一位是奴婢老家一个村里的,也沾儿亲戚,也不知他怎么打听到奴婢在太子府里当差,便想来投靠奴婢,让奴婢给劝走了。”
林三思继续吃早饭,“是来投靠你的,还是来找你要银子的?”
李嫂听林三思这么一说,便知道她也了解了大概了,也就不再隐瞒,索性全都说了出来。“说出来也不怕林姑娘笑话,奴婢打小儿就没了亲爹亲娘,是被人领养的,养父养母和他们的女儿在妮儿对奴婢都特别好,最穷的时候,没米下锅,宁愿把大妮儿卖了换点儿银子,也不卖奴婢,大妮儿被卖给同村的王同做媳妇儿,生活也不是很好,王同好赌又好酒,经常赌的衣服都不剩,在家喝醉了就打大妮儿,说大妮儿没有旺夫运。” 李嫂说到这里,转过身悄悄试了试眼角的泪,道:“养父养母临终的时候,最惦记的也就是大妮儿,嘱咐奴婢能帮就多帮帮她。”
林三思没吃几口,便搁下了筷子,秀气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所以,来找你的人就是那位王同?”
李嫂点头,沉重的叹了口气,道:“奴婢这些年攒的银子都给了他,就希望他能待大妮儿好点儿,毕竟是奴婢亏欠了大妮儿,要不是多了奴婢这张嘴,养父养母也不至于落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大妮儿也就不会卖给别人做媳妇儿了,也就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也不能怪你。”林三思轻轻地摇摇头,古代女子的地位低下,大妮儿被欺负成这样也只有忍气吞声。“可他好赌成性,就是个无底洞,你还能一辈子养着他吗?”
李嫂苦笑了一下:“不然还能怎么样呢,看着他折磨大妮儿,再说他们还有个孩子呢,要是不管不问,奴婢会内疚一辈子。”
“李嫂,你若是真想救大妮儿和你自己,就要听我的。”
李嫂睁大了眼,不明所以。
“这种人贪婪成性,你只要给足了他好处,他便什么都会答应你。” 林三思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又拿起那个锦盒:“你拿些首饰去变卖,从王同那里把大妮儿赎出来,再给大妮儿找个好房子,让她和她儿子安安静静的生活,你也不会再受到王同的滋扰。”
李嫂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满怀希望却又有些犹豫,道:“这样能行吗?”
林三思抬起下巴,优美的弧度和粉嫩的肌肤在屋内微暖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媚动人。“怎么不行?你可以和丈夫和离,大妮儿也可以从王同的魔爪下逃出来,只要我们愿意帮她。”
“王同小心眼儿着呢,奴婢瞧他不好糊弄。”
“咱们又不糊弄他,他若知道长远利益大过眼前利益,那咱们就加大筹码,多加银子,只要肯加银子,他就不会拒绝,再说,关键时候,还可以让宋侍卫帮忙吓吓他,不怕他不答应。”
李嫂点头:“成,可是奴婢不能变卖您的首饰,奴婢身上还有一些银子。”
“王同既然知道你在太子府里做事,还敢来找你,就不是一点儿银子能把他打发的,这些首饰躺在盒子里,什么都不是,但如果能帮到大妮儿,便是功德一件。”林三思越说越兴奋,就像是回到了还在林府的时候,她和伏苓、百合一起,经常偷偷干一些让爹娘责骂的事情来,有时候能帮到别人,有时候又会弄巧成拙,害了别人,现在想想,都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你说呢,李嫂?”
“这……”
“李嫂,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你就别犹豫了。”
李嫂也是受够了王同的纠缠,索性一咬牙一跺脚:“好,奴婢听林姑娘的。”
“你先去找王同,探探他的口风,多少钱能解决这事儿,咱们好有个准备,回来的时候,你再找个先生写个字据,这事儿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即使将来王同后悔了,告到衙门那儿,咱们也不怕他。”
李嫂满脸堆笑,林姑娘说衙门她还真不怕,太子殿下不比衙门儿里的人官大么!“还是林姑娘想的周到,奴婢这就收拾一下,去见王同。”
林三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上次伏苓的事儿跟大妮儿的这事儿有点像,找殿下兴许不用这么麻烦,只是我不想麻烦殿下,我们自己能办到的事,我们可以自己来,我不想让殿下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只是会麻烦很多,李嫂,你会怪我吗?”
李嫂摇头,认真的道:“林姑娘,奴婢怎么会怪您?若不是您想到的法子,奴婢这辈子都要被王同缠住了,再说奴婢伺候太子殿下那么多年,奴婢知道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奴婢和您一样,希望殿下能成就大业。”
林三思温婉的笑了笑:“嗯,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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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嫂离开后,林三思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不见霍翊和熙儿回来,索性将昨夜初步想好的计划实践起来,让百合找来了油纸和笔墨,两个人又动手把油纸切成两只手的大小,将每张纸做好数字标记,一张一张的堆放在一起,然后将桌子挪到暖和又避风的地方,林三思便坐到桌前开始写。
百合不识字,只在一旁伺候林三思吃吃喝喝和磨墨,不时替她抹平皱起来的油纸,静谧的晌午时光过的很快,不一会儿林三思就写了好几张油纸了。
林三思垂着头写了一会儿,又托腮想了想,最后摇头道:“百合,你帮我想想,前几天我都给熙儿讲了些什么故事?我怎么一下子有好几个都想不起来了。”
“奴婢不知道小姐您讲的是干什么故事,奴婢只听到您说过王子公主、小矮人,嗯还有青蛙和王子什么的……”
林三思眼前一亮:“对对,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和青蛙王子,我怎么都给忘了呢!还有吗?”
“不记得了。”百合认真的摇摇头,她能记得这么多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是她从不知道青蛙和王子之间还能产生什么故事来!百合伸头朝油纸上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懂,只觉得那一行行细小的字特别的端正好看,不由的开口问:“小姐,您这是在写什么呀?”
林三思头也不抬,只是嘴角含着笑,想着昨夜霍翊只讲了开头的故事,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本来是想让霍翊讲童话故事哄熙儿入睡的,到了霍翊那儿,倒成了恐怖故事会了。“我想把我能想到的故事都写下来,好让殿下念给熙儿听。”
百合嘟起嘴,奇怪的道:“殿下不会讲故事吗?”
林三思苦不堪言的摇头,头脑里忽地又想起一个故事来,一边摇头一边道:“会,简直不能太会了,我估摸着再这样让殿下讲下去,熙儿不疯,我也要疯了,殿下的故事真的太太太精彩了,我到现在还毛骨悚然呢!”
林三思埋头在油纸上写着,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也没瞧见百合朝她使的眼色儿,等到她半天听不到回应,抬头去看时,屋里哪还有百合的影子。
只有霍翊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幽潭似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尴尬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