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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家的流水席一直摆到了下午五点多钟。
惠怡眉在自家酒楼里的休息室里换了衣服,又用了些吃食,还小眯了一会儿。
五点多钟,惠怡眉告别了母亲和兄嫂们,和林岳贤坐上了林家的车队里头一辆车,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坐在后一辆汽车里,另外还有两辆车子拉了仆人等……一众几辆车,缓缓地朝林家驶去。
小红也会跟着惠怡眉一起去林家,而惠家指派给惠怡眉的婆子是张妈妈,张妈妈已经在三天前就已经先去了林家,一是为了先熟悉林家的环境,二是守好惠怡眉的嫁妆……
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了,佣人们已经没有卖身契了,他们现在签的都是活约。
原本孙氏为惠怡眉准备了一个刚签了二十年契约的十三岁小丫头,但惠怡眉想着自己在林家应该不会超过一年,带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去林家做什么!更何况,她和小红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已经对这个语话不多做事却很稳妥的女孩极有好感,因此她拒绝了孙氏的好意,只要小红。
后来,在厨房里做事的张妈妈也愿意跟着惠怡眉去林家;于是,陪嫁的两个仆婢就有了。
此时惠怡眉和林岳贤一同坐在汽车里……
林岳贤可能喝了不少酒,一张俊脸被薰得通红,车厢里也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惠怡眉屏住了呼吸。
她总觉得自己闻到的酒味儿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是……怎么可能满车厢都是他的味儿呢?
惠怡眉皱起了眉头,摇下了车窗。
清劲的风从窗子外头涌了进来,驱散了车厢里的酒味儿,也让林岳贤清醒了几分。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她紧蹙着的眉,还有此刻抿成一条直线的红唇。
——她不喜欢他喝酒。
林岳贤记下了。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储云镇的林宅。
这个点儿,林岳鸿和白莹莹的旧氏婚礼应该已经开始了。
惠怡眉坐在车后座里,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可是,本应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林宅,此时却是冷冷清清的……
回想起前世,当惠怡眉嫁进林家的时候,林家可是在前门的街道上摆了近百桌的流水席,专门宴请前来庆贺的乡邻和远亲们;可现在呢,林家的大门口竟然一个闲人也无!
此时,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大约是门房看到有汽车开了过来,连忙拖长了尾音,高声喊道,“……有客到!”
大门内停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而那门房刚吼了一声,这才看清那是自家的汽车,连忙又喊了一声,“二爷二奶奶回了!”
林管家一脸喜气的迈过了门坎,已经抱拳做出了作揖的姿势,只是猛的一看……来的哪里是客,分明就是去县城教堂里结婚的二爷二奶奶回来了!
林管家脸上的喜色一滞。
几秒钟之后,林管家才笑着迎了上来,“二爷回来了?二奶奶好,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已经在里头等急了,快请,快请……”
小红撑了一把红伞,去车后座前遮住了惠怡眉的头顶,林岳贤则弯下腰,把盛妆打扮的惠怡眉从车后座里扶了出来。
惠怡眉在林府门口站定了。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九两九钱重的纯金双凤衔珠流苏冠——两只展翅高飞的雌雄纯金凤凰傲然屹立,而在那两只凤嘴上,衔了一对大拇指般大小的,稀世罕见的夜明珠!
自凤冠边沿处,还垂满了用细金链子坠了大红玛瑙珠的流苏。
透过流苏,惠怡眉清楚地看到林府大门的顶上,挂着一块黑底镏金的匾牌,上书“林府”二字。
惠怡眉有些出神。
这一世,她不再是横在别人爱情中的插足者。
今天,她堂堂正正地从林家大门进来了;他日,她就要堂堂正正地从林家大门走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惠怡眉的这一身奢华富贵到了极点的嫁衣使人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矮了半截呢,还是她那端庄凛然的气势令人根本无法直视,就连一同跟着回来的林大老爷和林大太太,也心甘情愿地落在了她的后头。
众人簇拥着她,走进了林府。
其实这些年来,惠母和孙氏一直都在慢慢地给她添置嫁衣。
除了她那顶价值连|城的头冠之外,此刻惠怡眉身上还穿着一袭上好质的大红底绣金线钉珠百花齐放的对襟裙褂。裙褂上绣着的各色花卉,花蕊处俱是钉了细珍珠粒儿的,且袖口领口处,更有繁复的金线绕织和钉成一溜儿的细碎珍珠。除此之外,她的胸前还挂着七两重的用祖母绿珠子串起来的金猪挂饰;两只手的手腕上还各套着一双镶了红宝石的金手镯,一对绿汪汪的翡翠手镯和一双白岫玉的手镯……
惠家为惠怡眉准备的还不止这一套奢华又漂亮的嫁衣。
比这件略次一等(少了钉珠和金线剌绣而已)的新妇衣,惠家就给她准备了八套之多,都是让惠怡眉在新婚头一个月里穿的。
怕的就是她在皖苏首富家中露怯,因此每一套新妇衣都是极其富丽堂皇的。
惠怡眉的婚礼虽然被临时改成了西式的,但她也愿意穿这身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嫁衣过来……
想也知道,西式的婚纱虽然看上去别致新颖;但说到底,还是质地考究,做工精致的旧氏嫁衣,才能彰显出娘家的财富和地位。
惠怡眉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林家大门,又绕到了围墙之后……
林家的大院子里摆着十几桌的酒席,只是桌上虽然已经摆满了酒食,但入座的人却很少,看着像只有二三十人的样子;甚至有的席面上,一个人也无。
戏台子搭在另外一边,可乐班师傅们却只是坐在台下聊着天,并没有奏乐。
惠怡眉努力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最最端庄的笑容,踩凌波不乱的脚步,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了庭院,朝二门走去。
耳边响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声。
“喏,快看!林二爷陪着的那位……就是先前林家为大爷择定的大奶奶,如今却嫁了二爷的……惠家小姐?啧啧啧,真是生得一副好容貌啊!”
“想死!林二奶奶美不美貌也是你能议论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啊,不过,二奶奶这样的美貌,大约神仙也比不上了……”
“你们就只看到人家貌美,咳咳,你们看到二奶奶凤冠上的那对夜明珠了没有?我告诉你们!就是前朝皇宫里,这样的宝贝也不常见……还有她那身嫁衣,你们看看,她的嫁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敢保证,钉在她嫁衣上的珍珠啊,绝对不少于一百颗!”
“哎!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好奇起来了,你说,林大爷爱上的那位林大奶奶,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人物啊?你说他放着这么漂亮的又有钱,家里兄长还争气的惠小姐不要,偏偏要个家里又穷又没本事的白小姐……”
“这个嘛,有时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也有的,兄台,你少见多怪了。”
惠怡眉微微一笑,一脚跨进了二门。
这世界就是这么小!
惠怡眉一脚跨进二门,长廊才只走了一半,迎面就遇到了被喜娘和丫头扶了出来的白莹莹;以及伴在白莹莹身边,穿着长袍,外罩金钱马褂,头上戴着双翅宽沿帽,胸前挂着大红绸结成的花球的林岳鸿!
来和去的众人脚步一滞,都停了下来。
林岳鸿失神地盯着惠怡眉。
可惠怡眉的全副注意力,却都放在白莹莹的身上……
想起前世的白莹莹对着自己那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作派,惠怡眉先前就在想,最好今天晚上能穿着这套嫁衣在白莹莹面前晃一晃;否则,岂不是锦衣夜行,浪费了?
想不到……
真的冤家路窄了!
时下的旧式婚礼也已摒弃掉红盖头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娘子头上戴的流苏冠。
所以,惠怡眉站住了。
白莹莹也站住了。
两个新娘子你瞪着我,我看着你,两人都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
看着惠怡眉头上那顶明显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凤冠,以及那两颗散发出柔润光芒的夜明珠,白莹莹只觉得心口一疼……
她的目光开始在惠怡眉钉满了珍珠和绣满了金线的嫁衣上流连,继而看到了她挂在胸口的玉链金猪,手腕处的几对珠光宝气的镯子……就连半隐半现在裙间的绣鞋上,都绣着金线,鞋子面上还各钉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玉石!
见了如此富丽堂皇,媚而不俗的惠怡眉,白莹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惠怡眉也不住地打量着白莹莹。
果然如她所料,白莹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看得出来,白莹莹的嫁衣应该是用大红色的成衣改制的。
那是一袭全素的大红色裙褂,只来得及在袖口,领口及裙摆处绣了些简单的图案;就连头上的凤冠也不如惠怡眉头上的这顶大,流苏既也不像惠怡眉凤冠上那样长,也没有那么密,更不是用金灿灿的链子坠着绿汪汪的翡翠珠……只是镶了极小粒的珍珠罢了。
而白莹莹的第二个孩子才四个月大,现在又怀上了一胎,所以她虽然脸儿尖尖的,但腰腹处却显得极臃肿……也不知她是不是想让众人都知道她又怀孕了,总之,那件素色的嫁衣掐腰掐得很紧,将微微凸起的小腹衬托得一览无遗。
惠怡眉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莹莹,嘴边含着意昧不明的笑容。
两个新娘子都站在原地不肯动。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白莹莹暗中挺了挺自己的肚子,打定了主意!
现在她已经是林家嫡长孙林子昌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就算惠怡眉是早上结的婚,但只要进了林家的门,她就要尊称自己一声嫂子,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惠怡眉低头给自己让道儿!
林岳贤皱起了眉头。
他向自己的母亲使了个眼色。
林大太太平日里软懦够了,可今儿却在惠家酒楼里,被惠家的几个妯娌们轮着灌了一回酒……林大太太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受人重视过,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再加上酒劲儿壮了胆,便打了一个酒嗝儿,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大,大侄儿,大侄儿媳妇,你们,这是要出去……拜,拜堂啊?”
林岳鸿只是怔怔地看着惠怡眉,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
白莹莹一愣。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林岳鸿从这里走出去,是要去拜堂的!
若是耽误了时间……
惠怡眉和林岳贤又没有什么损失,他们已经在县城里举行过婚礼了!可她和林岳鸿却耽识不得!
再说了,虽说她可以用大嫂的身份来压制惠怡眉,可林大太太却是长辈,于情于理,也应是她为林大太太让路才是!
白莹莹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林岳鸿。
可他却一直看着惠怡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白莹莹又被林大太太点了名儿,“大侄儿媳妇,你今儿晚上这妆啊,上得真好……看看脸上这两坨红,可真喜庆啊!还有……这身衣裳也俊,衬得你这腰……嘿嘿,挺好,挺好!”
林大太太其实很体贴人的。
白莹莹的凤冠和嫁衣,压根儿就没有一处比得上她儿媳惠怡眉身上的这一套,便只好称赞白莹莹的妆容和腰身……只是,当她赞完了白莹莹的妆容,再说到“腰”的时候,林大太太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白莹莹挺翘翘的小腹之后,就再也赞不下去了,只得含糊了事。
白莹莹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大伯父好,大伯母好!”
林大太太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好!大侄儿媳妇啊,今天你没去县城,所以你不知道……那简直是人山人海啊!连巡捕房和警察署的人都出动了,除了我们林家的车子和惠家的车子以外,别人家的车子都不让进教堂街!好多看热闹的人排队都排到三里地以外了……嗝,那酒席办得也好!惠家的酒楼,惠家又还在旁边租了两家酒楼,那流水席啊,一直从中午十二点钟摆到了五点多钟……”
“你少说几句,”林大老爷说道,“大侄子和大侄子媳妇这是要出去拜堂呢……你别耽误他们的吉时。”
林大太太捂住了自己的嘴。
“大侄儿媳妇,改天你到我院子里来,我再细细地说给你听……我告诉你啊,有几个大官儿专程从北平赶过来喝我们子谦的喜酒,哎哟,那些大官儿看上去怎么那样年轻,没一个留胡子的,都是看上去三十多的,他们都戴眼镜儿!还全都是金丝边儿的眼镜……”林大太太说道。
站在一边的林岳鸿首先听不下去了。
“伯父伯母请……”
他躬了腰,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白莹莹幽怨地看了林岳鸿一眼。
她只得跟在他的身后,委委屈屈地挺着后腰,无奈地让开了一条道。
惠怡眉目不斜视地从白莹莹身边走过。
她听到了白莹莹粗重的呼吸声音……
惠怡眉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