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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怡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这座白墙青瓦的中式建筑。
在洋别墅和综合公寓横行的英伦首都敦城,居然能够看到这样的房屋,实在太令人感到惊讶了!
下了车,近距离一看,只见那幢建筑的墙外种植着翠绿的青竹;墙上开着如意形状的透气格,隐约可见院子里种着花草的精致角落。
而这幢建筑的开口处也是个油着大红漆的双页大门,门口还立着一雄一雌两只石狮。
“这,这……”
惠怡眉呆呆地指着这幢房子,连问都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林岳贤笑了起来。
“这里其实是个餐馆,里头的主人还是你家的旧友,”他轻笑道,“还是因为罗曼知道我是华夏人,所以特意带我来这里吃饭……结果我和餐馆主人一攀亲,他居然还与你家有旧……”
惠怡眉奇道,“……和我家有旧?”
他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走上前去,扣响了门环。
一个金发雪肤碧眼,却穿着汉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过来开了门。
“两位贵客安好。”少女用娴熟的汉语向两人问好,还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福礼,然后才用英语问道,“很抱歉本餐厅并不对外,如果您有预约的话,请把您的预约信息告诉我。”
林岳贤也用英文说道,“……威廉·林夫妇。”
少女“啊”了一声,连忙说道,“贵客里面请,我家主人久候了。”
说着,少女便引着二人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芳草茵茵,还有个用石块儿圈出来的小池塘,池塘边站着几株垂柳,池塘里种着一片婷婷玉立的睡莲,几只野鸭子正安详地卧在池塘中间的大石头上休憩。
惠怡眉既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觉得心旷神怡。
儒服少女引着两人走进了院子角落里的一幢小楼。
惠怡眉有些恍惚。
她在娘家住的时候,家中也有这样一幢专门给她住的小楼……
惠怡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跟着儒服少女上了阁楼。
原来这楼上只有一个宽敞的房间,外加一个观景露台而已;但这间屋子,却是一副微缩版的书房绣房和花厅的集合体。
长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水墨青牛卧岩图,窗台上的青花瓷胖肚花瓶里插着几枝雅致的菊花,四页屏风的后头还摆着琴案。
惠怡眉微微有些失神。
她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琴案走了过去。
手指轻轻地拨过琴弦,嗡嗡金玉之声顿时流泻于空……
她突然就来了兴致!
坐在圆凳上,她双手轻抚琴弦,拨弄了几下以后就进入了状态。很快,一首古色古香的曲子便自她的琴弦下娓娓奏出。
林岳贤静静地看着她。
一曲毕,突然有人鼓励起拳来。
“好,好好好……我离开中土已有二十多年啦!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纯正的琴音,好!小姑娘长得漂亮,弹出来的曲子也好听……好!”
有人声若洪钟地说。
惠怡眉抬眼一看,只位一位身穿长袍,须发皆白的华人老者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无缘无故地动了人家的东西,这让她莫名觉得脸烧得慌,惠怡眉连忙站了起来,快速走到了林岳贤的身边。
林岳贤双手抱拳,朝着老者称了一声,“华老,小子揩内子惠氏,来看望您老人家了。”
华老哈哈大笑。
“好,好好!”华老摸着胡子上下打量了惠林二人一番,叹道,“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啊!惠相泉下有知,也该为了你俩而含笑九泉……”
惠怡眉立刻猜到,眼前的这位老人,恐怕与自己的曾祖父有些渊源。
“来来来,到了我这儿啊,就跟到了家里一样,不必这紧拘谨,快坐下,”华老招呼二人道。
因为身上穿着西洋裙子,所以惠怡眉还是朝着华老行了个拉裙礼,这才随在林岳观的身后坐了下来。
华老打量了惠怡眉好一番,才自我介绍道,“小妞妞啊,你肯定不认识我!但当年啊,我和你曾祖父同朝为官,得过他不少的照拂……后来遭遇了国变,我那大儿怕我吃亏,连夜把我和我老伴,小儿,小闺女给一骨碌地打包送到了英伦,可这一走啊,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后来又过了几年,我那大儿也拖家带口的过来了。咱们一家就在这儿开了这家馆子……哈哈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老朽读了半辈子的书,最后却要靠炒菜煮饭来养家糊口……”
惠怡眉低眉敛目,并没有说话。
“哎呀,这背井离乡的,消息也闭塞,直到前几年,我才听说惠相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 华老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惠相是个好人呐!”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惠怡眉还没出生。但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活在林家的阴影中。
——因为在惠家人看来,她小小年纪却已经是林家的人了;可后来大了,嫁到林家以后,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惠怡眉陷入了怔忡。
华老的话,又把她拉回了现实。
“小妞妞啊,这在异国他乡的,咱们能遇上,这可是缘份!以后,常到家里来做客,弹些曲子给你华爷爷听,也不知你华爷爷还能活几年。”华老伤感地说道。
林岳贤笑道,“华老您长命百岁!怡眉得了闲,我会带她常来的。只是……她最近学业忙,又刚刚参加了白晶汉宫为索菲娅小公主甄选家庭教师的竞选,恐怕……”
惠怡眉被他俩的问答一惊,终于回过神来。
啊,那是过去,是前世。
今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呢……
此时只听到华老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可选上了?”
惠怡眉白了林岳贤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道,“……哪有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华老大笑,“选得上!一定选得上!”
过了一会儿,那儒服少女就过来禀报,说菜已经准备好了。
华老点了点头,那儒服少女就领着几个微胖的金发碧眼的妇人,把菜品一一地端了上来。
惠怡眉好奇地打量着这些食物。
凉拌菜是麻油青瓜拌肚丝,热菜有竹筒糯米蒸肉丸,姜丝葱白蒸海鱼,白切鸡,素菜是清炒西兰花,汤品是山药排骨汤……
就是放在国内,这些菜虽然也算得上丰盛,但像惠林这样的人家,吃吃鸡鸭倒也不稀罕;可现在……这是在英伦!就是想吃这些菜,那也得有这些食材不可。
尽管刚才已经在白晶汉宫里吃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但惠怡眉还是有些眼馋。
华老殷勤地劝菜,“来来来,小妞妞啊,吃!你也好久都没有吃过家乡菜了吧?快……”
“多谢华老。”
惠怡眉举起了筷子,挟了一个珍珠肉丸吃了。
这是用新鲜又肥瘦适中的猪肉剁成肉泥,再在其中掺了一丁点的金华火腿;所以鲜嫩的猪肉中混着让人觉得回味悠久的火腿咸鲜,再加上外头裹着的软糯弹牙的糯米……惠怡眉惬意地抿着嘴,细细地嚼了起来。
蒸海鱼也挺好吃的,厨子把握火候把握得极好,那海鱼也够新鲜,少蒸一分钟恐怕没熟,多蒸一会可能又老了……而且酱汁也调得很入味,鱼肉的嫩配上酱汁的鲜,简直就是绝妙的搭配。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山药排骨汤。
那汤汁是乳白色的,又与众不同地洒了些炒香的白芝麻粒儿在汤面上,还有些几艳红的枸杞卧在汤里,显得又是娇艳又是美味。
虽然眼前的菜看起来甚合心意,可惠怡眉毕竟已经吃过一顿了,只是这会儿还舍不得这碗汤,就一直慢慢地喝着。
华老的面前放着一小碟子卤水花生米。所以他一边慢悠悠地吃着花生米,一边喝着茶水,还跟林岳贤聊着天。
惠怡眉很少看到应酬场面上的林岳贤。
但听着他和华老聊天,竟是天文地理文史通俗样样都精晓似的……
她不由得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其实……
林岳贤生得很是俊朗。
他有张刀削一般的方脸,剑眉轩目的,但平时可能习惯了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给人的印象反而是平庸到了极点似的。
只是,他这人到底平庸不平庸,不亲近的人还真没资格说。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微微地脸热。
——那她算不算有资格评论他?
“……不瞒您说,若是在老家乡下,我们是小辈,就算不小心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总有家中长辈照看着,也不至于行差踏错……可我和怡眉孤身在外,一切行动虽然谨小慎微,可总也怕不知何时自己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也不知为什么,惠怡眉总觉得林岳贤似乎有些话中有话。
闻言,华老颌首道,“冲着与你这样投缘,也冲着……唉,也冲着昔日惠相给我的那些照拂……我老头子在英伦也住了二十多年啦!虽然不擅长打交道,但也认识些来我这里吃饭的客人……一点儿小面子是有的!今后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只管来找我……”
林岳贤道,“我和怡眉是华老的晚辈,华老又与曾祖父有故……既是如此,我也就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您……”
“唉,什么求不求的!”华老嗔怪道,“你和小妞妞都出自大家,又都是懂事的好孩子,谁会无缘无故为难你们呢?”
林岳贤微微一笑,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前朝固伦公主之子,艾公子前段时间回了国,因着怡眉的兄长出任了新政府的部长,现在又竞选上了议员,所以……”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
华老眯起了眼睛。
这些事情他又怎会不知!
固伦公主是女人当家小鸡肚肠,恨不得旧朝官员个个都像惠相那样,宁可穷死了也要维护艾氏皇朝的体面;可忠臣惠相的曾孙却成为了裴贼的走狗,她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要是在国内,恐怕她也就鞭长莫及,懒得管了。
可现在,这俩孩子在英伦留学,无异于送了两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肉骨头过来给她赏玩……
华老叹了一口气,说道,“固伦公主此人太过于偏执,不大肯听人说话。但我也歹……当年也是在她皇伯父手下当差的人,我去和她说说吧!”
林岳贤愁道,“就怕她反而惦记上我们了。”
华老一滞,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子,你,你啊……你可真有意思!哈哈哈……”
林岳观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了做坏事又被人当场捉住的讪讪表情。
看着憨态可掬的年轻男人,再看看涨红了脸的惠相曾孙女儿,华老爽朗地笑了起来。
惠怡眉的眼眶有些微热。
林岳贤想尽办法通过教会的关系,让自己竞选英伦皇室成员的家庭教师,现在又带着她来这里求华老的庇护……说到底,都是他在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力所能及地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与固伦公主抗争,唯恐固伦公主仗势欺人……
明白过来以后,惠怡眉主动和华老聊起了天,最后还在华老的要求下,又弹了一曲古琴,还陪着华老下了一盘围棋。
临别时,华老竟有些不舍。
“丫头,我晓得……你要当英伦小公主的家庭教师,自个儿还要念大学,可能还真没什么时间来我这儿……可你要是得了闲啊,就来华爷爷家,不管什么时候,家里都煨着热热的汤,香喷喷的饺子……你什么时候来都有,啊?”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我周末就来看您!”
“好,好好……林家小子,好好照顾丫头啊!”
华老念叨了几句,这才把两人送走了。
林岳贤开着汽车往家赶,惠怡眉则坐在汽车上红着眼眶。
半晌,她才控制住鼻腔的酸痛感,轻轻地说道,“……林子谦,谢谢你。”
林岳贤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低笑道,“我得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呆会儿到了家,可就再也不听到了……尽是些‘林子谦,你这个大骗子!’,‘林子谦我讨厌你!’还有……‘林子谦你,哪有你这样的!’……嗯?还有什么?”
“呸!”
惠怡眉涨红了脸呸了他一声。
她侧过头,看着窗子外头飞快朝后头掠去的风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