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25
桑枝拱手谢礼,董鄂妃却眼神一厉,咄咄逼人道,“先别谢太早,你口口声声为我图谋,然你所为作何解释?本宫如何信你?”
桑枝唇角勾起,她心中早已有应对之词,“娘娘,奴婢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娘娘考虑。”
“为我?”董鄂妃嗤笑一声,“你使心机冒死进慈宁宫,只是为了让太后知道皇上要废后的事情,为的是什么?”她眯了眯眼睛,“依我看,你为的恐怕不是我,而是皇后。”
“娘娘说笑。”桑枝垂首,面不改色,“良禽择木而栖,我真心投靠娘娘自然有我的理由。首先,娘娘您是目前后宫的掌权者,权势如日中天,更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的人,跟在您身边,最有可能实现我的愿望。其次,且不说我仅仅因为迷路冲撞皇后就在坤宁宫被打的半死,还被罚雪天寒夜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半宿——这些我且不记仇,只说如今坤宁宫的情势——皇后无子,皇上又完全冷待,显然皇后日后也几乎不可能有子嗣。在后宫,一个没有子嗣又被天下之主深深厌弃的人,等待她的还能是什么好结果?奴婢要是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大放厥词,遑论为娘娘您效力。所以于情于理,是个长眼睛的人都不可能选择坤宁宫。难道娘娘觉得奴婢会没眼力到为处在死局中的坤宁宫效力?那岂不等于断送自己的未来?”
桑枝说的都是实情。皇后素勒的处境确实十分不妙,后宫无子嗣几乎等同于永无出头之日,哪怕是皇后也难逃此列。更何况,皇帝又那么爱找她麻烦,她现在的日子甚至未来,如今来看都很不乐观。这些话让董鄂妃颔首,心中默默赞同。因为皇贵妃娘娘绝料不到会有人傻到放着承乾宫的大好前程不要,甘愿去坤宁宫那等艰难之地。可偏偏桑枝就是这么个傻子。
先打消董鄂妃的一层疑虑,桑枝才开始巧解今日行为。她问,“敢问娘娘,您觉得现在是您入主中宫的好时机吗?”
董鄂妃眉头深锁,迟疑道,“不是。”
桑枝笑了,“所以奴婢今日才敢冒死进入慈宁宫作出此等愚蠢行为。”
董鄂妃惊讶地看着她,“这么说,你是为本宫好?”
“回娘娘的话,正是。”桑枝终于跪在她面前,正色道,“奴婢既然决定一心为娘娘效劳,第一件要做的事自然就是让娘娘您看到奴婢,顺便送您一份大礼。”她昂首望着董鄂妃,“娘娘也说,如今不是您入主中宫的好时机。可是娘娘您想,倘若现在皇后真的被废,下一个被皇上推上后位的,除了您还能有谁呢?”她顿了顿,“这虽然看似一件好事,其实根本是件天大的坏事。娘娘您觉得,现如今皇太后健在,便是皇上趁太后养病期间送您入中宫,可等到太后病愈了呢?太后早晚要知道这件事。”
“然而,如果等到您已经入主中宫再让皇太后知道就已经晚了。”桑枝问,“娘娘您觉得,皇太后会让您安安生生地稳坐中宫吗?”
董鄂妃脸色一白,手心沁出冷汗来,“不仅不会,太后还会出手对付我。”
“那娘娘您觉得,现在您有能力和太后抗衡吗?”桑枝问的不急不躁,董鄂妃却额上直冒冷汗,“听你说罢,本宫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夜郎自大。太后要是现在出手,本宫必败。”
桑枝又问,“如果您败了,那么荣亲王呢?董鄂一族呢?”
董鄂妃被她问的四肢发颤,再也稳不住。她顿时面无血色,哑声道,“若到那时,只怕我族中要有灭顶之灾。”
桑枝很满意自己听到的回答。跟聪明人谈事情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只需点拨一二,对方便能想透其中关节。桑枝深深叩首道,“所以奴婢才会有今日冒死之行径啊!”她只不过完全换了一个角度来表述这件事,真正的动机目的除了她自己,旁人谁能知道呢?桑枝说,“如果您已经入主中宫,董鄂一族的结局便无可挽回。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奴婢既然诚心投靠,又岂能作壁上观?故而冒死进入慈宁宫,让太后知道此事。毕竟,能阻止皇上的只有太后。”
她又抬头望向董鄂妃,“奴婢今日甘愿冒死博得娘娘注意,无非是为了向娘娘表明诚意。古语有云,忠仆不侍二主,奴婢既然选择娘娘作为自己的靠山,又岂敢事事不为娘娘着想?”她信誓旦旦,可心底里何曾真正把自己当成什么“忠仆”?然而话还是说的漂亮,桑枝直直地望进董鄂妃的眼睛,“如今奴婢和娘娘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更是甘愿以性命作赌注表忠心,娘娘您还信不过我吗?”
董鄂妃心悦诚服,终于暂时打消一干疑虑,连忙俯身扶起她,“你既有此忠心,本宫必不亏待于你。从此以后,承乾宫里除我之外,亦以你为尊。桑枝,你可满意?”
桑枝心里一咯噔。望着董鄂妃透出状似信任的眸子,她心里一时间生出无比的愧疚。董鄂妃难道做错什么了吗?并没有。不过就是一个不得不谋求生路的可怜女人。但如今她却骗取了这个女人的信任…而且是敢于托付性命的信任。桑枝心里一沉,刹那间竟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已经被逼上梁山。董鄂妃谋生,她自己也不得不求存啊!
董鄂妃拉着她的手让她同坐,“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桑枝妹妹你便不用多礼,我们尽可姐妹相称。”
桑枝陡然站起来,连声道,“奴婢不敢。君是君,臣是臣,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尊卑之序万不可废。”其实是因为董鄂妃待她越好,她便越愧疚,所以巴不得和董鄂妃保持一定距离。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昧着良心欺骗,尤其是信任这种东西。她当然不相信现在董鄂妃完全相信自己——董鄂妃也不可能一时间付与全部信任,但到底董鄂妃确实在试探之后做了信她的准备。然而不管董鄂妃眼下对她的信任有几分,她都会愧疚。信任越重,她就会越愧疚。
董鄂妃拉住她的手笑道,“你也是个倔脾气。既然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只是繁文缛节便全免去吧。你既忠心为本宫,本宫又岂能不诚心待你!”
桑枝脸上滚烫,嘴里却吐出这样的话来,“娘娘如此待奴婢,奴婢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董鄂妃掩唇轻笑,“客套话本宫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记得,本宫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心做事的人。但是……”董鄂妃声音轻了轻,“若有二心之人,本宫可也不是好相与的。”
桑枝心里一抖,连忙跪下去,“奴婢之心,天地可鉴!”
“哎哟,又没说你,快起来,”董鄂妃恩威并施,再次扶起桑枝,直入主题,“妹妹你觉得,现在咱们该做什么呢?”
桑枝垂眸答道,“当务之急,是要向太后表明,坤宁宫的事情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顿了顿,“换句话说,要把责任全推到皇上身上。”
董鄂妃脸色沉重起来。她犹豫半晌,到底是转过脸去,望着窗外轻声道道,“本宫一直侍奉在慈宁宫,外面的事情确实不太清楚。”
“娘娘,您这话说了我或许信,宫人会信,但太后会信吗?”桑枝心想,这等大事董鄂妃会不知道?只怕并非不知,而是暗地里推波助澜吧——废后这件事上,董鄂妃什么都不做就等同于默认皇帝的行为。皇帝岂会不更来劲儿?
董鄂妃一僵,呆了会儿才又握住桑枝的手笑道,“那依妹妹看,我该怎么应对这件事呢?”连本宫都不自称了。
桑枝自然听得懂她的变化,便愈发躬身道,“娘娘您要亲自阻止废后,不仅要阻止,还要光明正大,让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大清朝都知道,您完全不赞同皇上的行为。”
董鄂妃沉吟道,“这样岂不是让皇上寒心?得罪了皇上,本宫可得不偿失。”
“娘娘,依皇上对您的宠爱,即便一时惹恼了他,可哄回皇上还不是您一两句话的事儿?毕竟当务之急是让太后对您放心啊!”
“这倒也是。”董鄂妃无比了解顺治,更懂得怎样给他顺毛。
两人谈话终于告一段落。桑枝完好无损地出了内殿,打开承乾宫的大门,守在门口的兰秀和绿莺看见她神色如常甚至面带微笑,都吃惊不已。绿莺就不说了,那眼神恨不能把她看穿。兰秀还是没有好脸色,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这时内殿传来董鄂妃的声音,“不得无礼!”
兰秀不明所以,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跪倒在地,“娘娘恕罪!”
董鄂妃神情淡淡的,缓步踱来望着桑枝说,“本宫刚刚才知道,原来桑枝竟是本宫的一个远房亲戚。既然是在承乾宫,以后宫里待她便如同待本宫,你们听到了?”
这霎时间翻天覆地的翻身,让承乾宫里看向桑枝的各种各样羡慕嫉妒畏惧等眼神几乎能活烧了她。然而桑枝却心里一紧,暗自赞叹董鄂妃好手段!如今她给了桑枝这样一个莫须有的身份,一来自然是为拉拢桑枝,二来也是让桑枝别无选择地站定立场——承乾宫董鄂妃的远房亲戚,就是桑枝有二心,旁人谁敢轻易信她?
桑枝默默叹了口气,董鄂妃真真是好手段啊!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一箭双雕,让人怎敢不心生敬畏?这要是跟她作对的话,是不是说话的功夫脑袋就搬家了,还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种女人实在太可怕。然而桑枝清楚,既然自己已经卷入棋局,日后凶险只会更甚,心机深沉之人不一定逊色于董鄂妃。
在后宫里生存,怎一个难字了得!她唯有谨慎,谨慎再谨慎。
就在这时,有宫女来报,“启禀娘娘,皇上在坤宁宫大发雷霆,已经惊动了太后。”
董鄂妃一愣,下意识地望向桑枝。桑枝却心里一咯噔,把个顺治帝恨的牙痒痒。她强压下情绪,低声道,“娘娘,眼下正是您挽回局面的大好机会。”
虽然确实对董鄂妃有利,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桑枝知道只有董鄂妃才能劝住那个该死的皇帝!
董鄂妃略一思考,扬声道,“去坤宁宫!”她说罢,握住桑枝手腕,“你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