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郎博恩(下)
伊丽莎白是跟着母亲和姐妹们来的。班内特太太和两个小女儿急匆匆地跑去看红制服,玛丽一头扎进书店,而伊丽莎白拿着班内特先生列出的单子,要去杂货店买东西。简权衡了一下两个妹妹的靠谱程度,选择在书店陪玛丽,让伊丽莎白快去快回。
伊丽莎白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吉卜赛男孩向一位美貌的小姐搭话。伊丽莎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群吉卜赛人,他们在小镇上已经带了一个月。她以为吉卜赛男孩要推销特产,估计这位小姐八成是要破财买回去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了。不过买卖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但出乎意料,那个男孩提出要带这位小姐去帐篷,伊丽莎白顿时警惕起来。
摸着良心讲,吉卜赛男孩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或许有的吉普赛人有时会带走当地居民的孩子,但是绝对没人会拐走一位英国的贵族小姐。欧洲人对吉普赛人的印象大多不太好,警官在巡视集市的时候还会多盯他们几眼。要是发生了这样恶性的案件,他们所有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他只是想多从爱玛的口袋里掏一些可爱的英镑。但是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单纯了。
伊丽莎白不同于爱玛,她听说过不少现实中吉卜赛人的故事,都不怎么正面。欧洲人将吉卜赛人看做小偷流氓不是空穴来风。万一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带着一个仆人的小姐简直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她甚至都没有带男仆。
伊丽莎白不能袖手旁观了。爱玛对这个邀请没有露出警惕的表情,她的眼睛在发亮。伊丽莎白没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遭遇危险。然而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单纯的小姐竟然很聪明。第一眼的好感只是来自于爱玛的容貌,现在伊丽莎白才真的想和爱玛交朋友。
爱玛足足愣了一分钟。这位她挺喜欢的姑娘的身份让她十分惊讶,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聪明且有正义感,带着一点小骄傲,符合全部的条件,还住在郎博恩,这样的姑娘不是伊丽莎白又会是谁呢。
伊丽莎白十分敏锐地察觉到,爱玛对她的名字的反应似乎有点古怪。“您听说过我?”
爱玛回过神来。“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听说班内特先生家有五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没想到下午就遇到您,真是太巧了。”
伊丽莎白不是不够聪明,只是没有什么防人之心。爱玛这么一说,她就信了,她们家在当地还是小有名气的。“原来如此。她们说的太夸张了。很少一家有姐妹五个没有男孩,所以当地才会有一些人喜欢提起我们。”
爱玛有点羡慕地道:“你们家一定很热闹。我从小一直希望再添一个姐妹,冬天和我一起窝在床上读书,参加舞会前一起装饰帽子。”
乔治扬起一边的眉毛。“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装饰帽子。”
爱玛露出嫌弃的表情。“非常感谢,但是为了帽子考虑,你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
伊丽莎白忍不住笑起来,这对兄妹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姐妹多虽然很热闹,但是有时候会热闹过头。尤其是你有几个活泼的妹妹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简,哦,简是我的姐姐。她总是能够在妹妹们叽叽喳喳吵闹的时候温柔耐心地安抚她们。有时候我只想把棉花塞进耳朵。”她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点温情。
“我想我大概理解这种感觉。”如果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乔治唠叨起来的时候完全可以一个人顶两千五百只鸭子。“你今天也是和她们一起来的?”
伊丽莎白点点头。“某种意义上一起来逛集市算是固定的家庭活动。因为家里都是女孩儿。不过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有时候会分头行动。我......”
“丽兹。天哪,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在这里?”
爱玛循声望去。一位略有点富态的妇人唠唠叨叨地走过来。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痕迹,她的腰肢也不像少女那样纤细,然而还是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她身后跟着两个女孩儿,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伊丽莎白的漂亮是清秀中带着灵气,两人的长相则略微偏向艳丽,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什么。
伊丽莎白叫了一声:“妈妈。”
班内特太太混迹太太们的八卦圈多年,对郎博恩的人了如指掌。爱玛和乔治是生面孔,一下就吸引力她的注意力。没等伊丽莎白介绍就问道:“这两位是?”
兄妹两人分别作了自我介绍。
肯特拉!班内特太太捕捉导致这个关键词,眼睛一下就亮了。她知道尼日斐花园租出去之后,就对租客非常好奇。尽管知情的人不太愿意透露,她还是凭借多年打探消息的经验得到了情报。来人是一对兄妹,姓肯特拉,哥哥是一位伯爵。虽然还不知道年收入多少英镑,但是伯爵这个头衔已经足够了。而且付的起尼日斐花园的租金,他们的经济状况至少不差。女儿们到了适婚年龄,但郎博恩合适的绅士并不多,班内特太太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女婿对象让她施展本领,现在有一个活的伯爵踏入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摩拳擦掌,准备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自打得到消息就让班内特先生去拜访那位肯特拉伯爵。但那对兄妹旅途劳累,刚到自然不好前去打扰。第二天他们又出门了。班内特太太准备回去再催班内特先生去递拜帖,没想到竟然来逛集市二女儿伊丽莎白竟然和他们相遇并认识了。班内特太太觉得这可能是上帝的安排,看乔治的眼神愈发灼热。
伊丽莎白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毛病,但问题是她不知道乔治的身份。伊丽莎白本以为乔治没有报什么头衔,衣服也不是特别华贵,应该不会招致过度的热情。看班内特太太这样的反应,乔治的身份可能不一般。
班内特太太热情地道:“原来你们是来度假的。那你们可是选对地方了。有的小姐先生们来到度假的地方,发现没有布店书店,什么都没有,只能每天出去骑马,后来哪里有一棵树都一清二楚。”她为自己说的笑话哈哈笑起来。“来郎博恩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你看我们的集市,方圆几十里的商人都来了,东西应有尽有。我敢说,就连伦敦也比不过。伦敦方圆几十里的商人可不会拉着货进场摆摊。”
乔治年轻英俊,家产颇丰,又继承了伯爵的头衔,尽管不务正业在政治上没什么成就,也绝对是各位丈母娘心中女婿的好人选。每次在宴会上,小姐们需要表现的谨慎矜持一些,而各位夫人就没有这层顾虑了。对乔治总是十分的热情。乔治自认为经历过千锤百炼,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可以应对自如。但是来自班内特太太的“丈母娘の热情”,还是让他败下阵来。乔治一边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一边抽筋一样拼命对爱玛使眼色,希望亲爱的妹妹救他于水火。
难得见到乔治这么狼狈,爱玛其实暗搓搓地很想欣赏一会儿。可惜不只乔治顶不住热情,几位班内特小姐都显得非常尴尬。伊丽莎白打断了班内特太太:“妈妈,我们是不是该去找简和玛丽了?她们还在书店等我。”
班内特夫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玛丽那么喜欢看书,我们让她多看一会儿。”
伊丽莎白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爱玛连忙道:“请您不要顾虑我们,我和哥哥也该回去了。如果您近来有空,我和哥哥想要前去拜访。”
相比在集市上站着聊天,在家里招待客人要好得多。既然爱玛提出拜访,班内特太太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家里什么事都没有,随时有空。”
爱玛微微一笑。“那太好了,我们明天上午就登门打扰了。”
班内特太太开心地应下,开始盘算明天招待客人的菜谱。
新结识的朋友要离开,伊丽莎白上前两步,心里有点歉意,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班内特太太表现的不大得体,但出自一片爱女之心,她不能在朋友面前指责她。最后伊丽莎白只是叮嘱爱玛回去小心。
爱玛低声道:“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伊丽莎白脱口而出:“我很抱歉。”
爱玛摇摇头。“已经很多年了,我平时也不常想起母亲。只是有时在舞会上,看到夫人们不停打量各位年轻的绅士,想为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好归宿。我就会想,如果我的母亲在的时候,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吧。每一个母亲都会这样。”爱玛真的不讨厌班内特夫人,也许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她很粗俗失礼,但是在爱玛看来,她只是做了每个母亲都会做的事。性质是好的,细枝末节可以不用太在意。
爱玛祖母绿的眼睛里溢满真诚,还用她已经去世的母亲类比。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再纠结于这件事就辜负爱玛一片心意了,她回给爱玛一个灿烂的笑容。
走过拐角之后,乔治扯了扯领结,长出了一口气。
爱玛扑哧一笑:“你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劫后余生。班内特太太人并不坏。”
乔治也同意这一点,他倒不是反感班内特太太。“问题在于我并不想成为她的女婿。亲爱的爱玛,我需要你的帮忙。去班内特先生家做客的时候,你不妨暗示给他们我已经有心仪的小姐了。”
爱玛微微皱眉。“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万一你在这里遇到了心仪的小姐,说不定这个谎言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障碍。”
乔治耸了耸肩,看上去并不在意爱玛提出的这种假设。不过既然爱玛表示了反对,他也不会一意孤行。“好吧。那我可以故意搞砸一件事。”他自嘲道:“你知道我对这种事非常擅长。”
一个以前就有的疑问又涌上爱玛的心头。乔治原来不务正业的时候喜欢喝酒赌马,但从来不在男女关系方面乱来。爱玛觉得他只是比较有原则,没有遇到心仪的小姐之前不愿随意将就;后来乔治并没有对任何一位小姐表现出进一步的兴趣,爱玛觉得他可能考虑到肯特拉家的事情没有解决,怕连累将来的妻子;现在两人已经摆脱了笼罩了肯特拉家上空的阴影,乔治对找一位妻子还是兴趣缺缺。最关键的是,乔治不是对遇到的淑女没有兴趣,他是对恋爱结婚这件事没兴趣。这就有点不对劲了。要知道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单身主义,除了虔诚的教徒其他一辈子不结婚的男女都是别人眼中的怪人。不过爱玛没有直接提出来,看得出乔治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还是说你有心仪的小姐吧,我很喜欢伊丽莎白,可能要常常和班内特太太见面,才不要受到你的连累。”
乔治见爱玛并不十分在意这件事,暗暗松了口气。“爱玛,你应该信任你的兄长。”
爱玛顺着乔治的话和他开玩笑。“我这样说,正是因为十分信任你搞砸一件事的本领。”
乔治佯装沮丧,像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大型犬一样可怜巴巴地盯着爱玛。
爱玛顺毛技能十分娴熟。她挽上乔治的手臂,仰头看着他,小声道:“哥哥在我眼里最好了。”这话也不完全是在哄乔治,爱玛真心觉得乔治是最好的哥哥。所以无论乔治是因为原来喜欢过某个姑娘受了情伤,还是对恋爱没有兴趣,抑或喜欢男人,她都想知道症结所在,然后帮他。她希望乔治幸福。
乔治瞬间血槽清空并陷入晕眩状态。他就知道,就算妹妹好像对达西先生有了点好感,他永远是妹妹心里最棒的男人!给达西先生寄去那封信后,他一直有种妹妹要被抢走的危机感。乔治想到自己要亲手牵着妹妹,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就觉得无论未来妹妹的丈夫是谁他都不会喜欢他。从此妹妹就要和那个男人住在一起,为那个男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而他只能抽空去看她,说不定未来妹婿不愿意他经常来访,他只能淋着雨孤零零地在围墙外听他们一家的欢笑。乔治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心痛,无论是谁,就算是有恩于他的达西先生也别想轻易过他这关!现在看来,这样做似乎并不特别有必要,毕竟妹妹最喜欢的人永远(乔治自行脑补)是他。
达西先生不知道爱玛无意中在未来内兄面前给他降低了难度。他正带着乔治安娜赶路。终于,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看着不远处的村落,拉住了缰绳。马轻轻踢踏几下,停了下来。
达西先生身后的马车也跟着停下。乔治安娜有点疑惑,她知道哥哥着急过来。虽然达西先生没有说过一句催促的话,但在保证她不至于感觉不适的前提下,一行人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在赶路。现在为何突然停下?她从窗户探头往外看去。
达西先生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仪表是否够整洁。在赶了这么久路的前提下,他现在的状态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好了。毕竟郎博恩没有柏油马路,马匹飞驰而过,尘土飞扬。但是达西先生并不满意。他很想换一身衣服,又不希望自己的心情表现的太明显。他不习惯赤裸裸地把自己的感情展现在很多人面前。而且这里没有更换衣服的地方。
十几年的兄妹,乔治安娜非常了解她的哥哥,见达西先生微微皱眉扫视袖口,顿时明白达西先生在犹豫什么。不由得心中暗笑。她很想从女孩子的角度给达西先生一点建议,不过这样做达西先生不定会感觉丢脸,只好佯装不知,保持沉默。
达西先生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外衣脱下来。外衣挡了大部分的灰尘,里面的衬衣还是非常整洁的。在外面脱下马甲对达西先生来说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一般而言,就算是夏天他在外面也会穿的整整齐齐。他的母亲出身老派贵族,比较推崇维多利亚时期的审美,衣着以不暴露身体线条为佳。他翻身上马的时候,肌肉因为用力而隆起,手臂、胸口、背部的衬衣都紧贴在身上。达西先生想了想爱玛,这才压下了再套上马甲的冲动。
乔治安娜默默把这一幕记下来,准备后天和爱玛暗示一下,给哥哥表功。
然而两人的打算都落空了。爱玛没有在尼日斐花园。她和乔治一道去了班内特先生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