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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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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蘅咬咬牙。

他将她看做什么?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如果,如果他不是谢泓,她定砍了他这条手臂。只是,她放在心里的白衣名士……

他对任何女人,都是如此轻薄的?

“谢郎,”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腹处,要彻底地挣开这个人,谢泓这个病弱谢郎,自然抵不过巫蘅的手劲,被她隔了开去,巫蘅羞怒交攻,凤眸一凛,“我不是你的卿卿。”

谢泓悠然地负手,那眼眸空灵而澄澈,宛如一溪云绕的深水,他在等着巫蘅说,等她骂他,或者,再有什么好玩的举动。不可否认,心里竟有种期待。

这个狡赖的女人,令桓瑾之上了心,又对他几回愚弄,谢泓从未被人欺负至此,不出回气,心里怪不舒坦的。

“第二个请求,言衡不敢妄求了,告辞。”

她作势真要走,只是——

一般的女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不该乘势,对他百般央求的么?从他十六岁起,这天底下要爬上他床榻的女人不计其数,难道他想错了,巫蘅并不是欲擒故纵?

谢泓怅然地想,他是太抬举她了。

“言小郎,”他突然改口,也不再当她做女郎,淡淡的从容的声音一如往昔,翩翩谪仙的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巫蘅诧异地顿足回首,谢泓语带歉然,“谢泓唐突,言小郎切勿见怪。此时改道回去,却有些可惜,花期正好,不知以后——”

想到以后他们之间可能便是天长水远再无交集,巫蘅心中的不舍又开始泛滥,她咬咬牙,举步走了回来,“谢郎,不是要赏花么?”

两个人都仿佛忘了方才之事,谢泓也不再提起。

举步过了曲折的木桥,迎面的雾色开阖之间露出抽丝挂影的嫣红粉白,暮春时节这里的桃花方才次第开放,也是建康奇景。缓步上岸,宛如走在云境雾霭之中,而桃花之中传林而过的白衣少年,佳姿秀逸,世无其二,不巧正是她心上的那位。

天底下已经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她这般想。

谢泓负着手,闲庭信步地走着,身后飘逸的白衣染着迤逦的水墨,成了一幅动静咸宜的山水古画,花瓣争相簪入他的乌润解散的发间,巫蘅后脚跟着,看得呆了呆,而前面的桃花林里已经施施然走出无数人来。

单看这些人低调而华丽的衣着打扮,应是建康城中的贵族,峨冠博带,广袂招摇,有跣足而歌者,有抱琴而奏者,三五结群地分花拂柳而过。

“谢郎。”巫蘅忽地顿足。

谢泓微微莫名,他勾着薄唇而笑:“怎么了?”

“这里……”巫蘅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但又不愿让他久等着自己,仍旧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不是你的地方?”

她说的这个“不是你的地方”,没有旁的深意。

谢泓会意,摇头失笑:“不是。”

转眼,他又解释道:“这建康城里的贵人多了,我行事难免有所阻碍。譬如我今年尚未成年,约束太多,族中能分给我的财权,并不如外面的人想象之中的那么多。”

原来如此,巫蘅略感失望地想,这样她的第二个请求便更不能说了。

若使谢泓觉得难堪,她亦会跟着难受。

走过花林深处,那悠扬的琴曲便更加清晰可闻,不乏婉转多情的建康名士,将琴声奏得如怨如慕。巫蘅心想,他眼前这个少年,便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琴曲大家,可惜……前世的谢泓自十七岁后便摔琴绝弦,此后一生再无名曲传世。

不知道——

她想了想,心里头的念头竟不留神地说了出来,“春光好景,谢郎无弦曲雅兴?”

“你是说我牛嚼牡丹?”这小姑拐弯抹角地说他不懂欣赏美景,吝啬琴曲,谢泓不与她一个小姑计较,却真真是无计可施,唯独失笑。

“这位小郎,要听谢泓一曲,可谓登天啊!”身后有人戏谑笑语,巫蘅怔怔地不知此地有谢泓熟人,登时尴尬得脸色微红,正要行礼,那人却一掌隔开她来,“礼多见怪,如小郎言,春光好景,得此相见,亦是美事一桩,快哉快哉。”

巫蘅才看清眼前之人,年约不惑,倜傥地留着胡须,双目炯炯,颇有心宽体胖姿态。

随他前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青衫文士,眼神纯净雅然,身长提拔,如玉树皎皎,一个与她一般,是位不及弱冠年华的少年,着了一身玄裳,瘦弱霜雪之姿,虽然脸色苍白,但难掩俊秀。

“原来是陈公。”谢泓的唇浮出一朵微笑,他拱手作揖起来。

能让谢泓如此相待的,必定不是凡人,巫蘅这个礼还是行了下去。她不知道,此刻迟上了些时候,便有种“夫唱妇随”的和谐之感,那脸色苍白的少年便得了乐子似的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巫蘅脸色更红。

谢泓不以为意,为巫蘅一一引荐,“这位是陈公,建康城里有名的名士,昔年曾以十三言胜论家君,谈锋虽少而敏,时人谓一字如金。”

这般陈年旧事也能被谢泓翻出来说,看来自个儿在清谈一道上赢过他父亲之事,这个看似光风霁月的少年,都一一记着,如此记仇,当真不愧于王悠之口中那睚眦必较的谢十二。陈公无奈他何地拊掌失笑。

“这位,”巫蘅对陈公再度见礼之后,谢泓为她引荐那位青衫文士,“出自兰陵萧氏,与我同行,萧十二郎。”

兰陵萧氏早在汉代便已地位不俗,晋以来虽有没落之姿,但仍不失为天下顶尖的门阀。也是巫蘅难以企及的,她与青衫文士低头见礼。

萧十二郎低笑,“谢十二,何敢与你同行,”又对巫蘅道,“小郎唤我名姓萧邑便是。”

巫蘅点头,至于那位病弱少年,谢泓便几句提过,并未言及其他,但巫蘅看得出,那位病弱的美少年是跟着萧邑一道的,三两句之间的功夫,他不知已经望了萧邑多少眼,眼波绚烂多情。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但说来,谢泓今日为他引荐了两位名士,于巫蘅而言是意外之喜。

谢泓不介意她寒门出身,将她领入他的名士圈,为他引荐他结交之人,对巫蘅而言,这已是不可求的了。

他不因为身份尊卑而看不起她,这个认知在她心里宛如盛放了这万朵压枝而坠的桃花,鲜妍的,灼灼的。甚至有一丝滚烫。

陈公与谢泓多聊几句,听闻远处有琴箫合奏之音,他便生了神往之意,“难得故友在此,谢郎,我这便告辞了。”

谢泓不敢拘留长者。

待陈公离去之后,萧邑与巫蘅对视一番,愈看愈觉得眼前这小郎君容色娇秀,宛若女子,想到谢泓的风流,不由笑道:“谢十二携佳人以同游,难得难得,萧某也委实不敢惊扰。”

他挽着少年的手离开许久,谢泓才低低一叹,“他说我携佳人同游,你并未反驳。”

他已站到了巫蘅身前,只隔了一拳之距,日光里的白衣随风挥洒开无数落英,巫蘅脸颊微红,小声道:“我与萧郎不熟,谢郎既不否认,我也不好多做解释。”由她说来,愈发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巫蘅在说完这句后,脸颊更加红烫了起来。

她不敢抬头,谢泓映着金色的日光,看到她红梅绽雪的脸,和那一截嫩如细藕的脖颈,唇瓣淡淡地上扬了几许,在她看不到的光影里,伸手在头顶摘了一根花枝,缀着三两朵粉红桃花,惋惜地说道:“今日天色似乎晚了,遗憾小郎只怕没心思与谢泓同赏了。”

巫蘅正是一愣,她眼光发直地抬起头来,鬓边却被他别上了桃花。

她现在是男人,头上戴朵花成什么模样,巫蘅恼羞成怒地要将花枝扯落下来,谢泓握住了她的手,巫蘅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眸清如玉,俊美的脸上浮着一抹流云般的笑,他动了动唇,“别摘下了,就这么。”

他说:“好看。”

蹭——巫蘅的脸红了个彻底。

她终于知晓那群小姑为何对他如此痴迷。

“第二个要求,小郎可以说了。”

巫蘅想了想,终是叹息道:“还是罢了,我再想别的法子。”

“我送你回去?”他没有追问她突然反口之事,只是温柔地建议。

“嗯。”巫蘅心里起了恐惧的意思,并非害怕谢泓,而是害怕自己,怕自己一入相思便成劫,她没办法不对他动心,毫无办法。

她没有徒劳的去摘发间的桃花,那花不是别在发中,是别在她心里。而她心知肚明。

“你要听我奏琴么?”

临将他送上柳叟久候在曲逸楼外的马车之时,他突然这么问道。

巫蘅咬着唇点头。

“若还有相见之时,”他的目光凝着她,声音低下来,一如喃喃自语,“你不熏檀香,我便为你奏琴。”

“檀香?”巫蘅不解。

但又觉得似乎关心过了头,她讷讷地收回目光,对谢泓做了别,便上了柳叟的马车。

慢慢悠悠而去。

谢同走出来,自他身后小声道:“郎君可要保持清醒,这个小姑比起建康那群猛似豺狼的小姑,只怕是换了个招用劲儿。”

“我有分寸。”谢泓皱了皱眉,一句驳回了谢同。

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也许他从未失去。但愿不是他自欺欺人。

巫蘅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从重生过来,她鲜少睡得这么安稳而踏实。她甚至想,沿着那抹游廊,一径这么走上去,走到他的身边。可惜在梦里,这依然是个奢望。

醒时,天色仍然是亮的,她又跌入一个温柔绮眷的怀抱,微微上扬着脸,白衣郎君的脸有点冷漠,也有点柔色,冷漠是望着窗外时,当他垂下眼眸,那双如深水如牵牛般的眸便澄澈地映入她迷蒙的眼底,甚至因为她的苏醒,而有些灿烂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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