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紧张的时刻, 哪怕是他在踏出萧正秦的办公室之后，已经开始不断的让自己冷静一点, 也毫无作用。
那些被挂掉的电话和眼前视而不见错身而过的身影, 都让他一点一点的累积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情绪。
他甚至不敢去确认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就连上次被盛安坑了，投进去的资金全部打了水漂，他也只是想方设法让那些人把钱一个子儿都不差的吐出来。
他也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也能为此熬夜合计, 但他几乎连一点儿紧迫感也不会有。
因为他有把握能处理好，就算是真的追不回来, 受了损失, 他也能有别的法子把空给补上。
再坏的结果他都可以承担, 都能让它完美落幕, 他还可以大大方方的赔得起。
而现在，他根本弄不清楚简嘉对着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干脆的离开了这件事儿, 他应该怎样承担, 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把这么大的缺漏给补上？还有这一回，他是不是也赔得起……
他能分辨出来简嘉跟那些送点儿小礼物，买个车度个假, 或者只用温存一下就可以哄好的小情人们不一样, 毕竟他们哪会真的敢跟他置气，不过是撒个娇拿个乔。
可简嘉不会跟他撒娇，不会故意拿乔, 就连给他买两件儿衣服, 都得强制性的才能让他穿上。
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紧张, 他根本不知道简嘉会做出什么事，会给他什么样的反应，他从来没见过简嘉这样冷漠。
在他跟简嘉相处这些日子里，他就压根儿没见过简嘉真的发过脾气。
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二愣子一样张嘴就说，一熟了什么话他都能说，根本没点儿有些话不该说的自觉。
就这么个二愣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现在立马找到他，然后……然后干什么呢？
说对不起吗？
他还没做过这种以讨好为目的道歉。
可这件事儿，他确实是早有预谋的，他也的确应该道歉。
那谁又来为他那些难看的失败买单呢？
他也不痛快，他也不爽！他也曾经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人上眼跟前儿来揍了，谁又管过他呢？
都只知道跟他作对。
他既紧张又在时间的流逝里犹豫起来。
他也还想着，简嘉兴许也不会那么的决绝，就算是生气，多说几句话哄哄也是能行的。
他让自己去分析简嘉的所有所作所为，却发现几乎都是跟在他身边，要不然就是跟在他身后，他们连一点能吵闹的矛盾都没有过。
你看，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连转身都不用，就能知道身后的眼神里，肯定是填满了对自己的喜欢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跟他置气呢？
他肯定是太着急了，他不该这么着急的。
这会让他失去冷静的判断力，他也不应该对这样一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人而失了自己。
想是一回事儿，做却又完全成了另一回事儿。
他还是亲自坐进了监控室里调出来公司范围里刚刚那个时段的录像。再叫上人一起挨个儿查看，找起来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地下停车场里很凉快，也算得上安静。来往的车辆进出时，灯光也扫不到后面靠墙内的位置。
简嘉靠在车门上，明明已经都夏天来了，他却只觉得后背发凉，就连胸膛里也是空空荡荡的吹着冷风。
人在危险情况的应激系统并没有什么用。
他应该不去记着那些话，更应该不去回想这段日子里的一点一滴，就连同萧总这个人他都应该第一时间里从回忆中删除了。
他以前在程序上干了这么久，要是能有什么程序直接可以植进脑子里，让他点个确认键就能删除就好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后悔过一件事情，他早该明白的。
像萧总这样的，什么都出色的人，有钱有势有模样，什么样儿的男人女人没见过，怎么会偏偏就看上他了。
他不是个记性特别好的人。
就像上一次，他就想不起来萧总最初打动他的，对他的珍视，被放在手心里的感觉，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总之，那个时间段里，萧总在追求他。
用追求这个词儿，他自个儿都想笑。
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鼻尖儿嘴唇上的酸软就像会传染一样，让他的手指都开始有些麻痹。
“今晚，这是情侣装。”
这是刚认识在董事长的酒会上，萧总靠近他说的。
在当时简嘉只顾着被掐的肉疼，没去多想，事后也都只当作了难得的回忆。毕竟第一次见对象家长就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也算是给人生添彩了。
现在想起来，他那些所有的愚蠢的单向情感，全都是从这儿开始的。
“我看上你了，跟我怎么样？”
这是在萧总的书房，第一次听萧总提出来，还被亲了是不是？
之后就在这附近的餐馆儿里，萧总帮他给父亲转了院，还说只是因为善待职工家属。
细心的安排好时间让小穆接他去医院，能第一时间能见到简宇，只是为了让他多安心几分钟。
“我可以给你时间。”
“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这是在医院里，萧总对他发脾气，因为自己不肯住进他家里，一声不吭的就先搬进了阿景家里。
现在想想，明明租了好几年都一直没什么问题的房子却突然到期了，必须马上就要搬出来，一天的宽裕时间都不肯给，是不是也是萧总干的？
他不认为萧总有闲心去搞这些小门小户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自从刚刚在萧正秦的办公室听到了那些，再回想一下跟萧锐悦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步，却都像是做好了的策划书。
进退得当，也恰到好处。
房子到期的恰到好处，给他好却又不让为难的接受的恰到好处，每一句情话讲的也是恰到好处。
之前就觉得萧总是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爱人，现在看，果然还是很完美，每一步深浅都是。
他怎么忘了太完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呢？太反常了，本身就是个异数。
就连场梦都不算，梦起码醒的时候，不过是醒了而已。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醒了，却还要落下来从幻境里带回来的，却是真实的，满目疮痍。
那些日子里，明白过来后，也就是萧锐悦在前面只不过抬手轻轻指了一个地方，他就在后面跟着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
这一跳，就一步一步的跳到现在，跳到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拥抱、接吻、生活……做-爱……
甚至还妄想着走完一生？
太可笑了！
他连理清楚思绪，让一切都清晰一些的勇气都没有。
只单单想到这儿，就已经足够让他难以抑制指尖儿发颤，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萧铭悦对他的好，给他的照顾，还带他回家，见家长？？
呵……
他不过一闪而过的想起来，脑海里的影像却连一笔带过的机会都不给他。
清清楚楚的印着他当时那个紧张的像个傻逼一样的模样，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萧铭悦总爱说他他傻。
他就是傻啊！傻到被人耍的团团转，傻到被人利用一无所知就算了，还恨不得自己送上去仍人宰割。
傻到明明就是不那么好的记性，也没那么聪明的头脑，却把这些该模糊该剔除的事情都记得个明明白白。
那个春日的正午，站在美好的像幻觉般的背景里，身姿笔挺，俊朗出色的青年。
浑身上下分明是凌冽逼人的气场，却在看向他时，眼里有望不见底的柔情。
就是在那样连人都好看的跟假的一样的环境里，他认真又坚定的自己送上去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头重重的向后磕在车身上，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他就像一只失去了行动力的动物，瘫倒了似的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车上。
他看着那些回忆化身成□□和刀叉，不断的逼近他，然后刺穿了他，前仆后继，连个停顿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
那些偷猎者一边拿刀扎进他心脏的位置，一边儿笑着满意于他的没有一丝反抗力。
他们甚至都不用费劲儿，就笑嘻嘻的将他全身都划满了伤口，里面流淌着温热的血液，泊泊的一大股一大股涌出来。
后知后觉才扩散开来的悲呛和疼痛席卷全身，他从来不习惯把情感这样的隐密东西直接了当的表述出来。
不管是以前怎么都没能说出口的喜欢你，还是现在的被人愚弄。
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消化掉，他以为他是可以静静的忍忍然后就过去了。
从前跟女人分手的时候，他可以跟阿景宋宸一起扯皮瞎侃夹几句遗憾进去，然后喝点儿酒这事儿就暂时这么过去了，在之后的日子里再有想念也只会埋的更加深。
而这一次，他连一开头都完全忍不住，脸颊上湿乎乎的液体从温热到发凉再到温热，无声无息的。
停车场的安静里，他没有出声，只有呼吸跟着那些液体一起加重，让他要微微张开嘴才能让顺畅的出气。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活了小半辈子，从来没有过。
他花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让自己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背后靠着的就是萧铭悦的车。
他拿后脑勺撞了撞车身，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个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的男人……
他在这场荒诞的剧本里一直都是个拿来做交易的附属品，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这前半生都白活了吗？
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好好找个女人结婚了吗？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掺乎进这样不堪回首的事情里？！
过往萧铭悦给他的好现在一条条的全都带上了刺，却又将他牢牢的禁锢住，尖端压紧身体里，淬上了能让人上瘾，能迷惑人心的毒-药。
就因为这一点儿好，就把他哄的团团转，让他心甘情愿的送上去跟着萧铭悦，甚至……甚至让他心甘情愿的躺在一个男人身下张开腿，由着人随意侵犯……
简嘉捏紧了手心，怎么挥不开那些铺天盖地层层叠叠压上来的回忆。
而且也就是这辆车。
就在这辆车里，他跟萧铭悦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做出来推翻他前半生的事情。
不过，也就是这个男人，这么快就把他好不容易一点点下定决心要一起走下去的后半生都毁了。
还把他从荒唐的幻想里拖出来，让他认清楚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可笑的样子。
萧铭悦走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是掉出来这周围的监控才找到了简嘉的人。
简嘉连电梯也没坐，直接走的楼梯下楼，只从一楼的大厅里才知道他出去了，他搜过了这周围的好几个不同控制室的监控才知道。
他一直以为逃走了的人，竟然会一个人呆在底下停车场里。
周围一时间连个进出的车都没有，萧铭悦不知道是不是跟简嘉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简嘉刚刚在办公室里对他视而不见，可一踏进这里他就循着感觉找了过去。
越走进越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呼吸这样难以察觉的事情，居然在这里被放大到他才只是走进了就能分辨出来。
萧铭悦心头像是被人拧了一把，他来之前想过了他可以低个头，道个歉，他为自己找到了好的借口，他要让这一年前顺顺当当的过下去，尤其是他不能忍受萧正秦用这种手段整治他。
他告诉自己为了这个他可以暂时放下跟简嘉之前的恩恩怨怨，他可以把简嘉当作个男朋友一样安慰他，给他道歉，给他拥抱，给他需要的一切东西，只为了让这个虚假的关系延续下去。
就像萧正秦说的那样，他也是可以为了利益，做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比如，他骗了简嘉，但是简嘉也让他不舒坦，这是平等的，不止如此，他还觉得简嘉他们根本就还欠着他一堆的债没有还。又比如，他目前可以先放下这些债务，放下让他丢面儿的那些失败，先把简嘉哄回来。
是的，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这样做的。
可是当他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他就能听清楚那些微弱的呼吸时，他停下来脚步。
突然间，他不敢走进了。
他都能想到简嘉在干什么，他……哭了吗？
应该是的，如果在他身边，那么呼吸一定就是沉沉的，有些重，有些喘，还有些湿漉漉的。
他唯一见过简嘉哭的时候，是在床上，第一次是被疼出来的，他知道。后来都是被爽出来的。
哭起来的时候，眼角红红的，跟耳朵一样容易红，整个人像泛着粉色一样。所以他总是喜欢刻意在做-爱的折磨他，让人舒服的说不出话的折磨，很轻易的就能让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流下泪。
而眼下这样的哭泣，显然不是他见过的。这跟那些哭喊着不想跟他断了关系的漂亮的男孩儿们也不一样。他一个人静悄悄的在停车场里，靠在他的车子上，一个人没有出声的在想些什么……
是想刚刚老狐狸说的那些话？还是在想自己被骗了，被利用了？
萧铭悦胸腔里都像是塞满了厚重的棉花一样，堵得他难以透气。
他只是想到了简嘉现在不管是在想什么，肯定是跟他有关的，肯定满脑子都只有他，可是却因为他一个人呆在这里消化情绪，他心里就堵的难受。
他突然宁愿简嘉跟他大吵大闹，哪怕是指着他跟他争执起来，哪怕是说些难听的话也没关系，他都可以退一步了。
但是现在简嘉一个人就这样呆着，连句责骂都没有，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才敢绕过车头顺着声音走过去。
他明显听见那种呼吸声一瞬间被人屏住了，他脚步也跟着顿了顿，然后他停在简嘉面前。
面前的人脸上什么也没有，但是睫毛却是湿漉漉的，光线有些暗，他看不出来，但他知道眼角上也肯定是泛着那样熟悉的红。
而这样的光线里，他能看出来的，却是简嘉清澈的眸子里，现在望向他像是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