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120章要改的添在作者有话说了
訇然一声巨响,厚重的天花板当头砸下,烟尘四起,大地震动的声音到许久之后才停下来。粉尘落尽的时候,只剩下明天一个人撑着伞蹲在废墟中。
实则也不是他撑着伞,而是那把伞被头顶的水泥砖块砸掉之后,伞面还斜斜罩在他头上,替他挡住了之后落下来的大块天花板,然后就被水泥块压在了他头上。
他重新握紧了伞,慢慢站起来,木木地看着周围几乎被砸平的地面。邵宗严塞给他的圆光镜也在被第一块落石砸中的时候失手落地,不知是摔坏了还是被埋在砖石下面了,刚才还一片光明的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中,阴暗、冰冷、恐怖——幽咽的鬼哭声一步步接近他,远处院中幽光闪动,在黑暗中变化出一张张充满怨毒的脸庞。
他朝着天花板倒下前邵宗严所在的方位走了一步,脚下的石砾一滑,人就失去平衡跪倒在石山上。
在大楼里被人追杀的时候,他想的是怎么才能活下去。可现在所有人都被埋在水泥板下面,就剩他下个人靠着邵宗严送的鳞伞活了下来,他却恨不得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被埋在下头。
“我说过,你离不开这座宅子的。阿宁,你一定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这是命中注定的。”那个在黑暗中曾在他耳边说过一次话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明天抬起头,却看到少峰的脸出现在鱼鳞伞外面,带着让他不能理解的欢喜,伸出手来试图摸他的脸。
可是才伸到鳞伞护住的范围内,那只手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发出焦臭的烟气,立刻又收了回去。
那张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因为肌肉僵硬的缘故,笑容有些假,说话也很用力:“放下那把伞吧,阿宁,你就是拿着它也离不开这座院子……你必将回到我身边,这是你的命运。”
“不是我把他们引来的,是你啊。阿宁,是你把这些人引到我们的房子里来的,是你潜意识中影响了这些人,是你……你虽然不记得了,却还本能地要回到这里,回到我身边来。”他笑吟吟朝明天压低了身子,隔空描摹着他的脸,问道:“你和我是一样的,阿宁,这些人都因为我们俩而死,你看,他们的灵魂都在看着我们呢。”
他的手在空中一划,明天眼前那些不停扭动的人影就展露出了生前的模样。导演、制片、摄像……只是没有了生前的活气,眼中充满了虚无的仇恨。
明天的牙齿咯咯地响,握着鳞伞的手也变得虚软无力,拼命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个策划是副台长做的,我根本不想做这种见鬼的节目……咱们都是同事,要说咱俩还不如你和老钱熟,天娜还是你的偶像,我不懂你怎么忽然就要为我害死他们了?”
他紧抓着伞柄,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少峰,脑子居然还很冷静,回忆起了两人从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可是再怎么回忆他们俩也是普通同事啊!一个执行导演、一个摄像,的确合作过好几个节目,可要说什么承诺啊、感情啊……那必须没有啊!他们俩除了同事们一起组织出门聚餐、打球,基本就没有工作之外的交流了好吗!
就在他以看神经病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这位同事时,少峰也在用一种十分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你不记得了吗?八十年前,你就是死在这座宅子里……喏,就是我现在所站的这片地方的。”
八、八十年前……我这辈子还没活过二十八呢,您老一开口就给我支前朝去了?明天腿一软,真的跪下去了,膝盖被地上的砖石硌得生疼,脑中却蓦然闪过了做前目之前查到的,这座鬼宅的历史:“你是说……我就是八十年前死在这座宅子里的作家丁吾?他……对了,他原名叫余宁!可他不是已经跳楼自杀了吗?难道你跟他有深仇大恨,让他死了还觉得不上算,转世之后都不放过?那你还不如当场鞭尸什么的,这都八十年过去了,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人了,你报复起来还有快感吗?”
他当初为了做节目研读过这座楼里所有死者的资料,可从那位作家留下来的文章和历史资料里看来,他是一个性情相当低调,也不怎么和人结仇的人。而且他父母早年去世,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财产,跟别人没有经济纠纷,写的文章里也不存在暗讽同时代作者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出人命的感情问题……
不过他的死倒是有值得阴谋论的地方。
他临终那几年似乎是得了抑郁症,腿脚也出了点什么问题,一直关在这座宅子里不肯见人,也不再写东西,只有一名早年相识的朋友一直照看着他。可他死的时候,却是趁人不备,自己打开窗户从三楼跳下去的,头朝下,摔在底下的柏油路上,当场把脑浆都摔出来了。
能摔得这么准,其实挺不容易的。有专家分析,他当时腿脚不好,自己摔不了那么准,很有可能是被仇人扔下去的。之前他并没在意过这个说法,可照依眼前这鬼的仇恨值看来,这个说法相当有道理啊!这俩人之间得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才能追到都转世了还不放过!
不过话说回来,一般变鬼的不应该是这种自杀的、戾气重的人吗?怎么死了的好好转世了,杀人的反倒在人家家里成了厉鬼?他紧张地盯着对面的厉鬼,等着他大爆怨念解开著名作家身死之谜。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阿宁。如果说我真的有恨你的地方,就是恨你当初那么狠心,连说也不说一声就离开我了吧。我当时是恨不能把你的尸骨烧了,吃了,让你永生永世都不能转生,只能留在我身边。可是后来慢慢地我也想通了,是我当时逼得你太紧了,你才非要离开我是不是?我愿意跟你认错,以后我不会再把你关在房里,不会不许你写东西,也不会再折断你的腿……”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带着浓浓的欢喜和眷恋看着明天,看着他惨白的脸,被垃圾食品撑得有点鼓的小肚子,和常常熬夜而淤在眼下的黑眼圈,神色温柔,仿佛看着个绝世美人似的。
明天只觉着骨子里发冷,避开他——更是避开那些为他而死的同事们的目光,低着头问道:“你不是想通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弄死我了?这些人呢?我同事们,还有过去那么多的住户和员工,他们招你惹你了,你凭什么杀他们啊!”
还有那位在他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从天而降,差点将他解救出去的客服。要不是对方把伞给他了,现在被埋在水泥底下的就该是他而不是那位客服!
那人和他素不相识,只为了一份根本不能玩的游戏,就把自己的命给他搭上了……
“他们怎么配住在你的房子里!”伞外那人瞬间露出狰狞的面目,在看到他惊恐的脸色时又压下怒火,温柔地说:“这些人住进我们的房子,打扰了我对你的思念,就是死有余辜。我也不想害你,只是想让你回来,咱们重新在一起而已。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给你看看我们的尸骨?我让他们在我死后把咱们葬在一起了,两具尸骨都是打散重拼的,还请阴阳先生做了法,有这具尸骨召唤,无论你走到哪,都要回来跟我团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又似乎别有一种魅力,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不自觉地便抛弃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转换成与他相一致的思维。
明天跪坐在水泥板上,看着张少峰的尸体面容渐渐变化,化作一个留着旧时代特有的半长分头,而容清俊儒雅的年轻人。那人专注而温柔地看着他,朝他伸出手,指尖在接触到被伞覆盖的空间时便像插进电门的塑料棒一样焦黑融化,滴下一串串黑血。而他本人却像毫无感觉般继续把手朝着伞下推进,似乎只要能摸一摸他,便不在乎这具身体会变成什么样。
如此深情。
明天恍惚间仿佛看到在另一个时空,一间宽敞的大厅里,他自己坐在窗边读书,房门被推开,对面那个人摘了礼帽走进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和眼前的笑容重叠起来,像一泓清泉沁入人心里,让他也忍不住要回以同样的微笑。可他的嘴角刚刚挑起,却忽然想到那人表演深情时用的是被他害死的人的尸体,脚下站的更是累累尸骨,而这个伤到了他手指的伞也是被他杀害的人留下的。
这样的人、不,这样的鬼配谈深情?
明天目光微闪,手指按在伞柄的开关上,咔地一下轻响,伞面便收小了一圈,鱼鳞化作的绸面微微皱起,能护持住的空间也小了许多。他一手抓着支持伞骨上下滑动的下巢往下拉,试探着将部分肌肤暴露在空中,口中慢慢说着:“你就是书上写的那个,丁吾的朋友?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在房间门口对我笑……你能不能说一下楼上那房子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
他一面随意说着话,一面慢慢收着伞。“少峰”冰冷的手终于摸到他的身体,微笑着说:“你是说三楼那间卧室?我本来想引你去看看的,那间是我特地为你布置的,阳台边是一架摇椅,你就喜欢坐在椅子上看书。我来这里看你时,你总会对我轻轻一笑,指着桌子上的凉茶让我喝……”
伞越收越小,那人也渐渐沉浸在记忆中,哀伤地说着:“后来你跟我说要去国外读书,要亲眼看看那个先进的国家,看看那位你崇拜的外国作家。可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让你离开我那么远……你说走就要走,我在你身上付出那么多,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他的手按在明天肩上,一只手捏着他的脸往上抬,眼中闪动着隐隐的阴戾,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他的骨头。然而明天却生生忍下了这种恐惧,将伞面整个裹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隐隐陷入狂暴状态的厉鬼忽然放松,嘴角微挑,抚摸着被自己指尖掐得发青的皮肤温柔地说道:“我叫……”
“噗”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他张了张嘴,低头看去,便见那把刚刚收好的伞像枪一样戳进了他的魂魂正附着的,少峰的心口。伞面被血气所激,显出鱼鳞状的花纹,明天双手握着伞柄,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伞尖又往里刺了几分,一脸僵冷地说道:“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你这种人的名字。”
厉鬼的胸口不停涌血,身上仿佛覆着一层烟似的,不停翻转流动,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笑容:“阿宁,你确实比以前狠心了,胆子也大了,可是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开我吗?只不过是一具身体,根本不重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只要你的骨头还在这里……”
他的笑容忽然僵住,整个人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目光一寸寸拧向房间,死死盯着那片几乎砸成平地的水泥砖块,像要看穿泥土下面的东西。
那堆砖土忽然被平平地托起,像是有人拿一大块布兜着他们,然后朝窗框外一抖,抖得整个庭院里都堆满了水泥板。而那块兜着它们的布在空抖了抖,又化作一身黑白间色的八卦道袍,重新落下,被穿着脏兮兮直裰的邵道长披在了身上。
在他身后,还站着六名男女,身上也沾着黑糊糊的脏土,脸色都难看得紧,手里还搭着包袱皮,抬着两具团成一团,看不出人形的玉白色尸骨。
厉鬼抛下少峰的尸体,重新现出自己的本来形象朝他们飞来,只是身体当中该是心脏的位置被穿了一个大洞,透过洞竟能看到外面的夜色。邵道长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掏出打火机来逼到包袱皮上,嘲讽地问道:“你猜我们在尸骨上洒了固体酒精没有,要是现在点上火,几分钟能烧成骨灰?”
厉鬼的魂魄像烟一样在空中沸腾,胸口的空当却被鳞伞上的妖气侵蚀得越来越大,脸上一片狰狞痛苦之色。
明天激动地朝他们叫道:“你们没事?你们真没事?邵大师您是真大师,真科学,我回头上电视台给您打广告,我掏腰包给您做宣传,真的,也给你们那个不能玩的游戏免费宣传!”
他刚刚杀鬼都没手抖,现在看见人没事,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成了一团,抱着伞跪在院子里,挨个儿看着那些人的脸,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确认没人死去才放心。
那些死里逃生的工作人员也同样激动,互相抱着,痛哭着说:“幸亏刚才邵大师拿出炉子时,那炉子把地板砸破了,引上来一个女鬼。然后邵大师不是拿火烧那鬼了吗?把地板下层整个儿烧塌了,上面天花板砸下来时他脱了衣裳挡住了那些落石,结果地板塌了,我们就都掉到地下室了,没砸实!地下室有这两具骨头架子,邵大师说就是这鬼的尸骨,我们就都包上来了。”
邵宗严一身狼狈,那个装海鲜的塑料袋倒是保护得好好的,连点灰尘都没落上。他摸了摸袋里的鱼,冲着院外的明天轻轻一笑:“你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