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一十章
乾平十一年。
楚帝崩, 贤王继。
年底时, 便有羊舌贼兵犯境。
手持着战报,耿惟忠跪拜殿中的新君:“圣上!北境又起战事!”
“如何?”虽在上朝前便知晓此事的缘由, 楚宏儒还是摆出一副焦躁的模样,等着耿惟忠与朝中人说清因果。
“这……”耿惟忠望了望立在一侧的余慕娴, 道, “此事还是由余相来言吧!”
“好。”闻耿惟忠荐了余慕娴, 楚宏儒随即扫了扫坐在自己右手位的楚玉姝。
自他登基后,这朝中便添了张专供楚玉姝听政的位子。
按理说,楚宏儒早已成年, 并非与楚明鸿一般, 年纪尚轻,需要一人辅佐。
但因众臣皆言先帝之言不可违,楚宏儒才勉为其难往朝堂中添了一把太师椅。
“那余相便在此处说说吧!”启唇接下楚宏儒的话茬, 楚玉姝面无表情地替楚宏儒开了口。
羊舌国犯境一事, 原不必说。
因为此事的根子在楚宏儒身上。
想过楚宏儒有免税的心思,楚玉姝便不禁多看了余慕娴一眼。
见楚玉姝望向自己这处, 余慕娴微微颔首。
昨日夜中,楚宏儒已与她交代过犯境一事。
但楚宏儒语中的犯境却是与耿惟忠所言的不同。
据楚宏儒言, 此次犯境不过是他邀羊舌国主来北境一游。
至于目的……
垂目将朝中靠前的诸臣看过,余慕娴暗叹楚宏儒还不到火候。
引外贼而消内鬼, 这是何等的愚蠢?
奈何此时早已不是劝谏之时。
此策原是楚宏儒被囚楚宫时, 与楚明鸿定下的长策。
可惜, 定策之人已逝, 而控策之人,智不足。
眯眼记过窦方前月已去北境,余慕娴躬身出列。
悠悠朝座上二人拜过,余慕娴道:“承蒙两主不弃,臣以为,羊舌犯境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小里说,不过是户部钱粮的牵扯,往大里说,却是国主个人安危……”
虽楚宏儒并不计较羊舌不苦会趁机南下,但余慕娴却终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守成之君,该是内敛为上。
端着楚宏儒与众臣的幌子在朝堂上胡诌了片刻,余慕娴敛眉将楚宏儒与羊舌不苦借钱粮的利弊剖析干净。
见余慕娴在此时只言借粮,却不言裁员,楚宏儒面色不善。
但碍着楚玉姝在侧,只得道:“想不到余爱卿竟如此有远见……”
“臣惭愧……”仰头与楚宏儒对视,余慕娴锁眉道:“圣上之远见,臣甚为叹服,但远见之隐患,却不可不察……常言道,‘预先取之,必先与之’,羊舌此番愿与圣上钱粮,却不知其要何报酬……”
“嗯……余相说的有理……”楚宏儒转头望向杜再思,“杜尚书如何看此事?”
“臣以为余相担忧的有理。”躬身跪到阶下,杜再思道,“但臣以为,余相不够远谋……”
“杜尚书以为,如何才算是远谋?”出言截住楚宏儒,楚玉姝轻笑一声,“杜尚书可慢些说,本殿与圣上都不着急……”
话罢,楚玉姝细细打量着杜再思。
杜再思其人,楚玉姝一直记得。
但楚玉姝却未想过,杜再思是如何在楚宏德手下熬过这么多年的。
想着窦方所言的,杜再思真是沾了楚宏儒的福,楚玉姝弯弯了弯眉。
纵然世间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这‘鸡犬升天’的福,却不是随随便便能想的。
思过窦方因畏惧她与楚宏儒之间的内斗,已自请北上,楚玉姝唇间勾勒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此番她的好哥哥虽借了解民于倒悬的幌子,却捂不住他除臣的心思。
谁知道她那好哥哥整顿好朝纲后,又会拿哪个开刀?
“是,殿下。”被楚玉姝应了声,杜再思身形一颤,瞬时又将身子挺直了些,“臣以为,送殿下北上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不可!”急声将杜再思压下,余慕娴道,“圣上,杜大人掌吏部,不通政务……”
“余卿不必担忧杜卿之能……”挥手将袖子敛到怀中,楚宏儒侧目道,“此事姝儿怎么看?”
“圣上以为呢?”垂眸与阶下的余慕娴对视,楚玉姝道,“姝儿想听听圣上的意思……”
“寡人的意思是……”楚宏儒忽觉得让楚玉姝北归一事,难以启齿。
自登基始,先是吕常识告老,而后是户部官吏争相请辞,最后,连手握兵权的钟羽一行也生出了退心。
若不是姝儿曾立在殿口道过“告辞者死”,楚宏儒也不敢设想今日的朝堂会是何等模样。
但又因着姝儿言过那般离经叛道的话,他又不得不逼着姝儿自言北上。
想过楚宏德临朝时,楚玉姝旧时曾为她北上过一次,楚宏儒冷声道:“姝儿的意思便是寡人的意思……”
许是因着楚宏儒的心情沉闷,此言一出,朝野上下便是一片默然,惟有余慕娴朝前跪拜了几步,疾声道:“圣上,此事不可行!先帝主朝时,殿下就曾为我朝北上……如今已是殿下主朝……”
“姐姐!此话却是不必在皇兄面前说了……”理袖走到阶下,楚玉姝朝着楚宏儒一拜,道,“圣上之言,兄长之命,百姓之托……姝儿不敢辞!但姝儿有一事,祈皇兄许之……”
“这……”惊诧地起身,楚宏儒不敢置信地望着跪倒阶下的楚玉姝。
一切来的太突然,也太顺利。
顺利到楚宏儒听不清楚玉姝所求之事。
“姝儿方才说了何物?”不顾诸臣在侧,楚宏儒下阶将楚玉姝扶起,“皇兄怎会要姝儿你北上……皇兄只是……”
“圣上不必多言……”楚玉姝红眼道,“圣上是天下之主……自不是姝儿这般女子能比的……自先帝离世后,姝儿便常梦到母妃……母妃言,皇兄是姝儿在世上最亲之人……能为皇兄成事,是姝儿的福份……还望皇兄莫要推辞……”
“那姝儿所求的?”伸手揩了揩眼旁的泪,楚宏儒道,“皇兄方才未听清楚……”
“还是要姐姐来告诉您吧!”敛袖将余慕娴让出,楚玉姝佯装低泣。
“是。”朝着楚宏儒一拜,余慕娴道,“臣恳求圣上许臣随殿下北归!”
“荒唐!”闻余慕娴要随楚玉姝离去,楚宏儒面色灰败。
他虽不喜余慕娴与楚玉姝有牵扯,但却从未生过要放余慕娴走的心思。
余慕娴如何,早在当年寺中夜火时,他就已然瞧清。
才大志疏,既是其短板,又是其长性。
若其只是才大,或今日便能许。
但志疏之人,委实不好找。
正如窦方其人,才不小,志气甚高。
此般人留在手边,虽能解燃眉之急,却委实大胃口。
锁眉想过窦顺之卒尚在罗昌手中,楚宏儒高声道:“余相!你何必在此时逼寡人?”
“臣不敢……”平声应下楚宏儒,余慕娴依着她与楚玉姝相约的计策走,“臣只是不愿与长公主生离……”
“既是不愿生离……那……”楚宏儒挣扎了片刻,道,“那寡人将先帝欠与爱卿的还与爱卿……爱卿要知晓,先帝能为之事,寡人亦能为……”
言罢,楚宏儒又当朝与余慕娴的一份卷轴。
余慕娴跪地接过宫仆送来的卷轴,楚宏儒道:“此卷轴,待长公主返都之时再开。”
“是……”余慕娴正要谢恩,却见楚玉姝超前一步。
楚玉姝道:“皇兄可要说话算数!”
“当众臣之面,寡人定不会食言。”楚宏儒与楚玉姝对视,“亦如彼时,寡人亦如彼时……”
“好!”闻楚宏儒许诺给余慕娴高位,楚玉姝止泣道,“姝儿明日便北归……”
“此时不急。”楚宏儒望了余慕娴一眼,继续道,“姝儿开春走也不迟……”
“好。”俯身将余慕娴扶起,楚玉姝携其迈出了殿门,弃楚宏儒与群臣于不顾。
群臣许不知余慕娴掌中的卷轴为何物,楚玉姝却知晓,余慕娴掌中的卷轴,不过是在她二人之间,已兜兜转转过数次的婚书。
看来,楚宏儒已是坚信了她与余慕娴二人投鼠忌器,互为软肋……
勾唇与行在自己身侧的余慕娴一笑,楚玉姝道:“真是辛苦姐姐了……”
“此时如何算苦?”抬袖将卷轴交与楚玉姝,余慕娴弯眉道,“此物还是殿下拿着较为稳妥……”
“这是为何?”楚玉姝不解。
余慕娴笑道:“臣忧心,殿下走后,臣又会将其归还上主……”
“早知便不要那人与你了……”与余慕娴谈笑半句,楚玉姝正色道,“姐姐要信姝儿!此番至多三载,姝儿便会返都……”
“好。”温声应下楚玉姝,余慕娴笑道,“若是三年未归,臣便北上去寻殿下……”
“若是找不到了呢?”楚玉姝作难道。
余慕娴弯眉:“找不到,便去别处找。”
“别处也找不到呢?”楚玉姝顿足。
“那便下辈子接着找。”余慕娴一边伸手揽住楚玉姝,一边伸指与楚玉姝轻“嘘”了一声,凝神道,“若是下辈子也找不到,便下下辈子继续找……若是下下辈子找不到,那便下下下辈子……”
楚玉姝难得较真:“那若是下下下辈子……”
“那便不找了……”低笑着蹭了蹭楚玉姝的额头,余慕娴道,“三世早已是累了……”
“可姝儿却愿一世又一世的寻下去呢……”定定地望进余慕娴的瞳孔,楚玉姝踮脚在其唇上烙下一抹檀香,“姐姐,你是姝儿的执念呢……”
“执念么?”还礼与楚玉姝,余慕娴弯眉道,“臣心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