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雾里看花
聊兴太盛，以至于芃贞贞在睡前才恍然想送精灵一事。
第二天的新学期报道对于大四的音乐生来说，真的仅仅只是去报个道而已，连书本也只有零散的几本，而且除了开学的考评，今天完全没课。
当然，考评对于芃贞贞这样的尖子生而言，根本没什么难度系数。
所以考完试，芃贞贞就跑去酒吧街会她的几个乐队朋友；苏小练和辛欣两人则各自跑去和情人约会；唯独计算机系的段予可一人在寝室刻苦钻研代码，一面大骂三个艺术生穷奢极侈的腐败生活，一面含泪唱道：“你快回来，把我的晚饭带回来～”
“北辰深巷”酒吧是一家音乐酒吧，平时客流量不算多，来的却大多数是常客。
芃贞贞是这里的驻唱，每周五晚上都会在这里和她的乐队一起演出，唱的大多数是她自创的或者改编过的歌曲。
这支因兴趣相投而组成的乐队，名叫“极夜”，寓意永夜。郭沫若作《凤凰涅槃》时的后半部分灵感来源于夜晚，可见，夜是灵感施展的最佳时间段，而他们的乐队则是灵感的阐述者。
“极夜”乐队成员包括吉他手啸天，贝斯毛毛，鼓手江帅，作为乐队唯一女生的芃贞贞则充当了主唱兼键盘手。电子琴虽较之于钢琴手法键盘都有所不同，上手却也容易。
乐队会根据每周末的酒吧主题选歌，有时候弹唱纯朴娴静的民谣，有时候是随性狂放的摇滚，有时候则是松弛却又意境深长的爵士。
还是下午三点，“北辰深巷”酒吧客人寥寥无几。
老板谢川和提前到场的啸天江帅在酒吧门口做墙壁涂鸦。
正要进门，见远处戴着一顶鸭舌帽身穿白t破洞牛仔裤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谢川眼睛一亮，忙挥手喊到：“贞美女，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张开双臂作势熊抱，被江帅一把擒住双手：“谢老板，老板娘喊你回家吃饭呢。”
谢川干笑着挣脱束缚：“看我这不是见到咱们酒吧的顶梁柱给鸡冻的嘛，我先进去了，贞贞，你随意，我就不招呼了。”
芃贞贞笑着点头。
和乐队几人寒暄几句，知道毛毛今晚有事来不了，芃贞贞一边思索该怎么修改晚上的曲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地上工具箱里的一个喷漆，正要往墙上喷，却立刻遭到了啸天的制止：“哎呀，姑奶奶，这种粗活让我们来就好了，您歇着吧。”
芃贞贞无所谓道：“没事，我不累。”
江帅叫苦：“你不累，可我们累啊……”
涂鸦这事，芃贞贞通常是越帮越忙，累的自然是替她擦屁股的队员了。
芃贞贞虽然弹琴手法超群，可对于涂鸦绘画却是个十足的手残党，被荼毒的绘画经历有三次。
自此以后，大家连最简单的涂鸦喷漆都不敢让她动手。
用毛毛的话说，“越是手艺精湛，越简单的手工活反而越难办好”，属于毛毛自创的“过犹不及定律”。
今晚本来是艺术学院的开学晚会，作为音乐系代表之一的芃贞贞却借口生病逃了，毕竟上台当着全院师生的面发言读稿没有比在酒吧酣“唱”淋漓来得自由痛快。
以前的公公共课和选修课，芃贞贞也是一节不落地全逃了，没被逮着就皆大欢喜；不幸被抓包就各种理由层出不穷。
以至于后来一些企图效仿逃课的同学们搜肠刮肚都想不到更好更多的逃课理由，真是叫人绝望。
当然有些选修课是根本不需要编理由请假的，比如最热门的c语言编程课。顾阳的选修课课堂永远是校园女生密度最大的地方，没有之一。
这种课就是用来给芃贞贞这种懒人制造逃课机会的。
今晚芃贞贞化了明显的妆容，虽不是浓妆，却比浓妆更明艳，标致的鹅蛋脸，身形高挑玉立，在舞台灯光下光彩耀人。
上台前，她把最新录制的钢琴弹唱歌曲《微与光》上传到唱吧，并转发微博分享。
芃贞贞的唱吧id叫“mr贞探家”，才一分钟就收到了好几条评论。
“我贞啥时候也开个直播啊？我手头的金币可一直为你保留着呢。”
“腻害了，钢琴段位妥妥的上海演奏级。”
“照片美炸，气质像上个世纪的风韵，古典美。”
“皮肤好好，感觉比隔壁的孟喵漂亮太多了，那女的有点作。”
“不直播也好歹开个mv嘛？”
“难道见光死，不敢发视频？”
“唱得好就行了，干嘛揪着人家的颜值不放，爱听听不听滚蛋！”
“美女唱得真棒，我都快被掰弯了。”
“光这声音就够撩一整年，颜值啥的根本不重要。”
“博主是唱《执念剑影》的那个歌手吧？声音这么有辨识度，一听就觉得是……”
芃贞贞微微扬起嘴角，关掉唱吧和微博，和乐队们一同登上舞台。
摇滚乐震耳欲聋，演绎方式狂放不羁，就如同这三伏天后的躁热不安，在顷刻间将心底的欲望和呐喊尽数释放。
“为什么一味迎合，总有人欣赏这趣味，
装什么苦中作乐，不说话谁当你是谁，
谈什么光明磊落，连坦白都谨小慎微。
你是谁，
你不过是在乎人心里的所谓，
无关紧要人眼中的无所谓……”
啸天和江帅对芃贞贞最新作品有了新的称道。
啸天叹谓：“真乃才女。”
江帅叹气：“可惜却只能在这样的小舞台上卖弄文采。”
他们又何尝不是？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缺能力和才干，缺的只是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一个独具慧眼能够挖掘良驹的伯乐。
可为了迎合市场迎合大众，良驹们常常抛却最初的自我，失去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忘记了站在舞台上追逐梦想的初衷，甘愿融入平庸。
所以那时候，当她唱起那首《梦》时，一曲结束后，乐队的其他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时候只懂做梦不懂梦想
后来明白了却更加迷茫
忙碌在人来人往
却不期将意志磨光
寻不到年轻时的锋芒
你说无法承载梦想的重量
所以停下来，随遇而安
朋友，你在何方
曾经说好的抓紧不放
如今你我却天各一方
理想的模样，似火的骄阳
数不尽每个黑夜起承转合的明亮
朋友啊，如今你在何方
连梦想的轮廓都已遗忘
如何诉说这未遂的沮丧
四处奔走寻访
却寻不着一丝冀望
最后只换了杯酒吟吟低唱……”
也许恰恰是因为她从来不在意那些名利得失，不惧讳他人的目光，所以她总能看得比任何人清楚，一心一意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愿意做的事。
而他们的不同在于，他们太需要被认可，太在意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是否正确，所以终究做不到对梦想义无反顾。
吧台前隐在黯淡光线中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舞台上的身影，这是鲜为人知的这个女孩的另一面，甚至连318寝室的室友都未曾有幸见过。
男人微微扬起嘴角，收回视线，在暗淡中打量着手中威士忌脆红色的光泽，若有所思。
吧台吊灯灯光柔和暗哑，面前瓶架上陈列着一字排开的各式酒瓶，摇桶在身前的调酒师手中行云流水地运转滑动，无疑是赏心悦目的一出表演。
一杯粉橘渐变色的鸡尾酒被推至他面前。
“这是我们主唱为你点的，雾里花。”调酒师对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
“雾里花？”男人捻住高脚杯杯脚，细细打量，“有什么寓意？”
调酒师笑着说：“雾里花是用樱桃白兰地、龙舌兰、安歌斯图拉苦酒，调和蔓越莓汁、石榴汁，加少许薄荷而成，雾里看花，似真亦假，从外观看，酒的品相梦幻似美梦，可品尝后却如同品尽人生百态，甜中带苦，苦中沁凉，凉中又有一种微辣的感觉。”
男人轻笑：“这么多佐料，确定喝了不会出问题？”
调酒师也跟着笑：“放心好了，虽然这是我的最新研究成果，但我们主唱已经以身试毒过无数次，我敢担保，你喝完这一杯还想再续第二杯。”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轻抿一口鸡尾酒，细细回味，的确如调酒师所言，似尝尽人生百态，再次将视线投回到舞台，台上的身影却已不知去向。
花非花，雾非雾，雾里看花花似雾。
人似人，梦似梦，梦中窥人人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