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家道中落贵公子——处女座(14)
“君尧,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方才差点就……”
“我知道!”傅君尧怒声打断了他,犹豫片刻道:“我就是不想你加入清漕庄。”
程景轩长眉一拧,面如寒霜:“为什么?”
傅君尧沉默良久,终于低下头小声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程景轩见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心中又柔软起来,低声叹道:“罢了,是不是那天的事吓着你了?”
傅君尧不去看他,也没有吭声。
程景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不好。你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自然见不得那血腥场面。你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
傅君尧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想你加入清漕庄,跟我一起走!”
程景轩面色一僵,收回了手:“不可能!”
“你不走,我就收回药,并且告诉所有人你根本不懂医术,只是个骗吃骗喝的假大夫!”
“你……”
傅君尧咬着牙:“我说得出,做得到!”
说着,他坚定地拎着药箱转身就走,程景轩立刻快步上前,挡住了门口。
傅君尧不愿跟他对视,沉默地转过头去。
“呵呵……”程景轩忽然嗤笑一声:“在程家最艰难的时候,你雪中送炭;在我断了双腿,了无希望的时候,你也没有弃我而去。我以为这个世间上,除了爹以外你就是唯一的亲人了。可是你!”
他伸出手直指傅君尧的胸膛:“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拖着我的腿不让我前进的,竟然是你!”
傅君尧怒从心起,大声质问:“你所谓的成功是什么?打入清漕庄内部,跟他们一起杀人,用别人的鲜血来洗涤你的仇恨么?”
“我没有杀人!”程景轩怒道。
“我知道,你不会杀人。”傅君尧轻笑一声:“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慢慢逼近程景轩:“那天我躲在树后,两方人马在我面前不远处打了起来。我只看见他们那张含着血污的嘴一张一合的,我一个字也不敢听,我可以闻到浮在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可连吸一口气我都觉得脏。”
“君尧……”程景轩伸手想安抚他,却被傅君尧一掌挥开了。
“那两拨人混战,一个人一刀捅死了另一个人,贯穿了人身体的刀流躺着鲜血,都快戳到了我的面门,血喷了我一靴子我也不能去擦。最后眼睁睁看着朱大哥回来,像拖战利品似的把一个人的尸体给拖回去。那是一个人啊景轩!那是一个人!”
程景轩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君尧,你冷静点。”
“在他们眼里,人命是什么?是猪狗不如!是贱如草芥!一刀就可以了结,一脚就可以踹翻,甚至还比不上门前的一棵树,墙里的一块砖……你知道么?景轩!”
“君尧!”程景轩双目赤红,紧紧地把他揽入怀中。
又被这熟悉的温暖包围,傅君尧沉痛地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衫:“当时我浑身是血,大脑一片空白,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景轩。”
他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你。景轩。”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旧事重演,一个人双手被绳子紧紧绑着,猪狗不如的拴在马鞍上;另一个人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地炫耀着凯旋。马儿扬蹄奔驰而去,拴着的人鲜血流尽而死。景轩,你会是骑着马的那个人,还是流尽血的那个人?”
“景轩,你出生于书香门第,是前途无量的两榜进士。程世伯在天有灵,也绝不愿意你为了他的陈年旧事蹚这趟浑水。答应我,回去好么?”
……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向大地,银白的月光平等地抚摸着每一寸山河,不管那片土地曾经承载的是欢声笑语,还是鲜血枯骨。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世间规律,本就如此。
傅君尧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整个人伏在程景轩肩头,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体温也渐渐回暖。而程景轩的双腿和双肩都已经麻木了。
“君尧。”
“嗯。”
“我不能走。”程景轩说。
傅君尧身子一僵。
“你还记得,我爹临时前对我们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傅君尧不语。
“宁为短命忠贞鬼,不做偷生丧节人。”程景轩低笑一声,竟是说不出的心酸:“那时你双亲刚辞世,爹接你进府,教你读书识字,上的第一课就是讲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良久,傅君尧才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时年,金科得举、意气风发的程渐大人,把一个双亲亡故、无依无靠的脏小孩从坟堆旁边儿捡回来,牵着他脏兮兮的小手带回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说:“跟着世伯,以后就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以后不用再颠沛流离,这就是家的意义啊!可如今家没了,人,也不全了。
“不做偷生丧节人。这个‘节’,指的是读书人的气节。我爹这一生,饱读圣贤之书,为人光风霁月,做官两袖清风。他不贪高官,不慕厚禄,只求清廉二字能流芳百世,以遗后人。可最后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十几年交情的老友陷害,贪赃枉法的刁民诬告,他们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地压着我爹的脊梁。可我爹他,宁折不弯啊!”
“我知道爹是为我好,你也是为我好。你们都不想我报仇,不想我再卷入是非之中。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人子女,既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也不能为父亲洗脱罪名,要他连死都得背负着莫须有的千古骂名,那我忍辱偷生,又有何意义?”
“君尧,我不能走。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为我爹正名的路上!”
傅君尧动了动,发现自己差点儿掀不开嘴唇:“我知道了。那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