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家道中落贵公子——处女座(17)
“正是。”程景轩斩钉截铁地道。
朱庸悠闲地坐下,随手端起一杯茶轻嘬一口:“那不知这心病的病因为何呢?”
程景轩不紧不慢蘸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工工整整的“方”字。
“病因就是它。”话毕,他尚蘸有水渍的食指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三下,发出三声沉闷的响声,仿佛敲进了人的心口。
朱成张挠了挠头,问出了傅君尧想问却不敢问的疑惑:“‘方’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慌张?
“皇上派下来的钦差大臣,新任随州巡抚方子期。”程景轩道。
朱庸目光一沉,整个人都锐利了起来,原本病恹恹的身子挺直了,竟如脱胎换骨一般,给人一股撼山震岳的强大压迫感:“傅大夫的消息果然果然灵通,皇上的调令未到,就已未卜先知,这般见识,一点儿也不像个江湖郎中。”
程景轩从容一笑:“关心的事,总有办法知道的。”
“老夫佩服。”朱庸面带微笑,目光慈祥和蔼,手下却飞快出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程景轩。
“小心!”
“义父不要!”
傅君尧和朱成张同时开口,但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
程景轩飞快后退,整个人几乎快成了一道白影,而朱庸的掌风也如影随形,眼看退无可退,身子就要撞上大门!他猛地闪身,只听见“砰”的一声,门框上多了一个半寸深的掌印。
朱庸冷笑一声:“傅大夫好功夫,老夫几十年阅历,竟然都没看出来。”
程景轩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趁机活动酸麻的双腿:“庄主不必紧张,你我有共同的敌人,你这清漕庄里又很是需要我的医术,那我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而不是合作无间呢?”
“共同的敌人?”
“响马帮!”
“哈哈……”朱庸忽然仰天大笑,其笑声铮然,宛如鬼啸:“十几年前,响马帮为了钱财将天下第一神医傅九渊全族灭门,只有一个孩子逃了出来。当时我就曾断言,此子不除,必将成为响马帮的心腹大患,不想今日一语成谶。但我凭什么相信,你潜入我清漕庄不是别有目的?”
“就凭我傅家跟响马帮的血海深仇!”程景轩双眸微眯,目光阴鸷,竟比朱庸看起来还要凶狠几分。
傅君尧只觉得胸口一窒,撕裂般的疼痛在心口蔓延。
程景轩上前几步,不断逼近朱庸,造成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你们与响马帮为敌,不过是为钱、为权,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是为了清漕庄六百余年来的基业传承。但我不是!我的理由比你们都更为刻骨铭心。当响马帮残忍的马蹄践踏着我父母的尸骨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血债就应该用血来偿还。如果清漕庄不愿意跟我合作,那么还有官府,还有绿林道上其他好汉。我可以出卖我的医术,我的生命,我的所有,只要能把响马帮的那伙畜生像煤灰一样扔进熔炉里一把火烧了。也唯有如此,这一切才能结束。”
这一席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在傅君尧的心里掀起了万里黄沙,他此刻仿佛身处兵荒马乱的古战场,一时间热血沸腾得要壮士饥餐胡虏肉,一时间又只剩下是非成败转头空的茫然无措。他一直都知道这个身体的父母是因响马帮而死,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复仇,一点点念头都没有过。
善良的程渐给了他父亲般的宽容与慈爱,教他做人要正直无私,要以德报怨,他心里一点阴霾都没有。可有句话说得好,当你觉得岁月静好的时候,那一定是有人在代替你负重前行。
程世伯给了他留下了一片自由自在的康庄坦途,却把荆棘和曲折都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他背负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傅君尧双眼一红,险些热泪盈眶。
朱庸神色稍定,显然已经信了八分:“但我怎么能确定,一个只会药理针灸的大夫,是否有这个资格跟清漕庄合作?”
程景轩冷笑一声,右手两指夹出一根银针:“我说过,我可算不得什么神医的后人,我只是个身上流着傅家世世代代悬壶济世的善良血液,骨子里却充斥着血海深仇的狂徒。我的银针能救人,但更多的是见血封喉!”
话音一落,银针出手,直逼朱庸的面门,打了个措手不及。朱庸立即飞身闪躲,虽护住了面门,可左手虎口处还是被针扎了一下。
程景轩不着痕迹地收回银针:“合谷穴,主治头晕气闷,今晚庄主大概就能睡个好觉了。”
朱庸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欢迎你加入清漕庄,我们新任的副庄主——傅君尧。”
……
好好的一场告别被朱庸突如其来的试探打断,现在危机度过,该走的人自然还是要走。
程景轩不知道从哪个草丛堆里把傅君尧被仍远了的包袱又捡了回来,原原本本地递到他手上:“物归原主,一路顺风。”
又是这张打着“理性”和“为你好”旗号的死人脸,傅君尧看了就来气:“物归原主了,那名字是不是也该还给我了?副庄主。”
程景轩低叹一声:“离开了清漕庄的庇护,响马帮的人只怕会对你不利,隐姓埋名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傅君尧脚步一滞,猛地转身:“你给我说实话,你留下来的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是为了我?”
程景轩身子僵直,忽然笑开了:“你想多了。朱庸心思细腻,疑心病重,只要我还姓程,要取得他的信任就很难。你的身份与响马帮有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只是利用这一点来麻痹他而已。”
傅君尧双手交叉,静静地看着他。
程景轩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心虚起来,没由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在朱庸面前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我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而是一个把血海深仇都填进了骨子里的狂徒。这样的人……你离开也是好的。”
傅君尧猛地一伸手,粗鲁地拽住了程景轩的衣领,猛地把他往后推。
面对朱庸这样的高手都能分毫不伤的程景轩,对上了傅君尧竟然毫无还击之力,轻轻松松就被他推倒,后背重重撞上了树干。
“混蛋啊你!”傅君尧一掌打在他胸口,只用了三分力道,却发出极为响亮的一声:“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生活在乌托邦里的小王子?干什么都要别人保护的大姑娘?我们傅家即算是有着再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也不需要你去卖命!”
“我说过,是你想多了。”程景轩轻轻一挣,便把衣领从傅君尧手中解救了出来:“你我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程家庇佑你长大,我利用你的医术和身份打入清漕庄。现在目的达到了,你就可以走了。”
傅君尧双眼冒火地瞪着他,活像下一秒就能撕了这张口是心非的嘴。
“你知道的,坏人总要给自己披上一个好人的皮囊,否则还没出门就被官府一锅端了,所以我对你的所有的好……都是为了维护这副皮囊。”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那我也只能说抱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君尧制住了双肩上的麻穴,一张俊脸猛然逼近,狠狠咬住了他的下唇。
程景轩一贯理性的思维就像忘了连接用电器的串联电路,当场就短路了。
血腥味在口里散开,但这一点点疼痛远远小于傅君尧带给他的震惊,理智还没从刚才的短路中回过神来,身体已经顺着本能先行一步迎合上去,未被制住的五指不自觉揪住了傅君尧的衣衫,在腰间位置皱起了一大块。
傅君尧得寸进尺,乘虚而入,飞快地撬开了敌人并不牢靠的防守,象征性地在他嘴里翻搅了一会儿,便把那条只会说反话的讨厌舌头勾进自己嘴里,安抚似的吮吸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咬了一口。
“唔……”程景轩这回是完全清醒了,原本紧紧揪着傅君尧衣衫的手臂猛地一推,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被点了麻穴的双臂慢慢恢复知觉。
傅君尧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知后觉的回想起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一时间,全身的温度都高了八度,从心底钻起的窘迫把他全身上下刷了三层红色,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疯了么,整个人合起来就是一大写的尴尬。
不过当他发现程景轩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整张脸红的不像样子,他就放心了。尴尬这种事,一个人干那肯定是后悔的恨不得一巴掌呼死自己,但当他发现对方似乎比他更尴尬的时候,心里的羞耻感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傅爷人模狗样地理了理被程景轩抓皱了的衣衫,嘴里骂骂咧咧道:“兔崽子,整天就会胡说八道,哥还治不了你了!”
他清了清嗓子,佯装若无其事地道:“你当人人都是朱庸那样的二傻子么?把自己形容成一个一心只想着报仇的变态,那你第一步就应该先杀了哥灭口,这样你的身份就永远不会暴露。怎么样,动手试试啊!”
说着,傅君尧得寸进尺地上前几步,挺了挺胸膛,发现自己的胸肌好像不太够用,亲娘的,影响气势啊。
程景轩低下头,眼里的神色变幻莫测。
“呸!你才没那个胆子呢,你就是个拿自己当救世主的自恋狂。自以为靠一己之力就可以扭转乾坤,但没哥的帮助你行么?把脉连个三焦都没对准,还好意思冒充大夫。”说着,傅君尧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狠狠一戳,触手果然是硬邦邦的肌肉,又输了(╬▔︵▔)凸
但是输人不输阵嘛,傅君尧高高扬起了下巴,欠揍地问:“再说了,你知道坏人什么样么?他们可不会为了披一个好人的皮囊,就在自己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白养一个闲人好几年,更加不会那么细心温柔地照顾清漕庄里那一群老弱病残。”
他的声音慢慢降下来,少了十分的怒不可遏,多了十分的温柔缱倦:“你向来都是嘴硬心软,口不对心,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可我到底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能一眼就看出你隐藏在心底的弯弯道道。你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一个人扛着,我怕有一天我真的会因为误会而彻底离开你,那样你可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傅君尧长叹一口气,深邃的双眼皮因为疲倦多皱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痕迹:“你真的希望这样么?”
程景轩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里惯有压抑和自持被一簇狂热燃烧的烈焰代替。
傅君尧下意识后退一步,反思自己是不是骂过了头。
程景轩忽然一把拽住了他,把人往怀里轻轻一带,足足有一米八三个头的傅爷小鸟依人地撞上了他的胸口。不待傅爷开头求饶,他已经狠狠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