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一年盛夏时,即使是在龙泉山这样的深山老林里,也仍然逃不开闷热、炎热等字眼,似乎连带着人心都浮躁了几分。
深夜当值,几个昏昏欲睡的守庄人被迫站在庄子里各个要道大眼瞪小眼,一阵微风吹来,没有诗里写什么青草的新鲜气息,只有对方扑鼻而来的汗臭味,以及山里的毒蚊子时不时附送几个红肿大包。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又一阵风吹来,掺了点夜里独有的白雾,守庄人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大脑有点晕乎乎的——肯定是搭档太久没洗澡,这汗臭味竟然意外达到了“生化武器”的作用,他眨了几下眼,一头栽倒。
“你怎么偷懒……”另外几个守庄人睡意朦胧地嘟囔,一句完整的话到了嘴边没吐完整,便相继倒了下去。
藏在暗处的傅君尧嘿嘿一笑,掐灭了手上的迷香。
他到底是个谨慎人,先捡了几块小石头往倒地的守卫身上扔了几下,见对方果然没反应,这才穿过层层树影,悄悄绕出了清漕庄。
清漕庄是依山而建,自然是九曲十八弯。傅君尧依样画葫芦,用迷香弄倒了好几处昏昏欲睡的守卫,几经周折才绕上了后山顶。这里是清漕庄最高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放信号弹,微弱的火光才能越过层层山林,穿云破空,将来之不易的消息传达到随州府衙。
傅君尧气喘吁吁地达到目的地,几乎跑断的双腿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启明星刚刚升起,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他想着时间还不急,便打算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再放信号弹,却忘了早在电视剧就里被科普了几百万遍的定律——反派死于话多,节外总要生枝。
“小程兄弟。”熟悉的爽朗声响起,在这大夏天的夜里,竟如寒冬腊月里的北风一般,吹得人从心底发凉。
傅君尧身子一僵,半身不遂地回过头去:“朱大哥……”
朱成张嘿嘿一笑,与往常一般憨厚,也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他乌黑的瞳孔几乎融进了黑暗中:“小程兄弟,大半夜的在这里赏月么?”
真是亲人啊,正愁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好,对方就送货上门了。
“对啊,朱大哥,要一起赏月么?”说着,傅君尧应景地抬头,看着天空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
——并没有月亮。
“……”
傅君尧干咳一声:“其实我就是睡不着来散散步,走到这儿扭伤了脚,就干脆坐下来休息休息,正打算赏月,没想到……嘿嘿,其实星星也挺好看的不是?”
此话一出,傅君尧只觉得尴尬症晚期,没得治了。
朱成张仍旧嘿嘿笑着:“扭伤脚可大可小啊,俺还是先扶你起来吧。”说着,他一伸手就扣住了傅君尧的脉门,三根手指准确地按住了他的三焦,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傅君尧猛地一怔,脑海里灵光乍现——
之前在山上,朱成张背朱庸回清漕庄,他当时也是先抓住朱庸的手腕,然后将人一把扛上后肩,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手指正好按在朱庸的脉搏上,三焦对准,比程景轩那个半吊子不知强多少倍。
一次是巧合,两次便是必然了——朱成张根本就懂医术!
那么,只怕从他和程景轩第一次互换身份给人治病的时候,朱成张就有所觉察了,甚至于,他一开始受伤被程景轩所救便是个陷阱,那么……
傅君尧猛然瞪大眼睛,整颗心跌落谷底。
朱成张随意地拍拍他的肩:“本来还担心小程兄弟的脚伤严重,不过现在看来是俺多虑了,兄弟你能走能跳,就算有个万一,以你的医术,想必也就是扎几针的事,对么,小程兄弟?”
“……”
朱成张故作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了,现在该称你为傅大夫了,天下第一神医傅九渊的独子,竟然愿意隐匿在清漕庄里当一个小小药童,甚至连自家祖宗姓氏都不要了,也难怪俺们清漕庄这一庄子的傻大个都没看出来。”
傅君尧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没被钳制的手去掏身上的信号弹,不想竟然掏了个空。
朱成张冷笑一声,仿佛连带着盛夏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他摊开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掌:“傅大夫是不是在找这个啊?”
程景轩给的信号弹平静地躺在朱成张的手掌里。
这下玩脱轨了!
傅君尧急得冷汗直流,脑海里不停地呼叫星座手环,可是系统像死了一样,不论他怎么在脑海里呼喊,屁都没回应一个。他这才当真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大势已去,只得郁闷地闭上眼睛:“朱大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朱成张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膀,扣住他脉门的手却丝毫不放松:“兄弟说得太严重了,要是俺真的想置你于死地,只怕……”
“只怕你我二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傅君尧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程景轩这个混蛋不紧不慢地从夜色深处走来。
朱成张上前一步,将傅君尧牢牢钳制在身后,脸上露出既欣喜又警惕的神色:“‘傅大哥’,你终于来了。”
程景轩向他拱了拱手:“朱大哥。”
“‘傅大哥’,哦不,应该是程大哥,随州前任知府程渐的独子,辛丑年间的两榜进士,竟然沦落到跟俺这样的山匪称兄道弟,在下佩服啊。”
此言一出,傅君尧的心才算真正跌入冰窖。他原以为他和程景轩互换身份,借机混入清漕庄,一步一步骗取朱成张信任的手段有多高明,不想原来根本是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会子只怕当真在劫难逃。
混蛋的星座系统,你是去看你大姨夫了么?怎么还不出来啊喂!
他正急得汗流浃背,脑子里忽然叮咚一声:“我只是一组数据和代码组成的系统,没有大姨夫——刚才是停电了。”
傅君尧欣喜若狂,连忙在脑海中和系统交谈:“快快快,别废话了,赶紧改一改数据,把朱成张给我弄走,程景轩已经拿到了证据,把我们送到随州府衙这次任务就算完成了!”
“……”系统几乎暴走:“说过多少次了,我只是个给宿主发布任务的系统,不是晋江给你开的外挂啊!我的权限最多就能修改修改你的身体数据,这个世界里任何人的意志都是不以我为转移的。”
“……那这回真的只能同归于尽了。”
系统调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电子音:“如果这次执行任务的是风风火火的白羊座,或者是放飞自我的双子座,那你确实该担心担心生命安全问题了。不过这次的任务对象可是处女座啊!这种理性的完美主义者,做什么事都很较真,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变身忍者神龟,而且非常注意细节,丧心病狂起来,就连敌人老婆的二舅舅的侄女的大姨妈时间都能放进计划里。所以啊,跟这种人一起做任务,你基本上只要翘着二郎腿看戏就行了。”
“……”傅君尧回想起自己身边某个处女座同学,好像还真是系统形容的这样,他咽了口唾沫:“可这回都东窗事发了,难道还会有反转?”
“你且看戏吧。”
系统不咸不淡的话音刚落,便看见程景轩弹了弹衣袖上微不可察的灰尘——这个该死的洁癖狂,随意地道:“说到佩服,在下才是真的佩服朱大哥,堂堂响马帮的副帮主,竟然愿意屈居清漕庄之下,还认了对头人朱庸做义父,这份卧薪尝胆的毅力,再下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朱成张钳制住傅君尧的手骤然收紧,疼得他想问候朱成张他太爷爷,但为了不影响程景轩和朱成张的心理博弈,强行忍了下来。
“程公子在打什么哑谜,俺一个清漕庄土生土长的大老粗,可听不懂。”朱成张咬牙道。
程景轩慢条斯理地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马哨,在朱成张眼前晃了晃:“明人不说暗话,在下既然已经表明了身份,朱大哥又何必还藏着掖着呢。”
朱成张身子一僵,脸色骤然刷白:“朱庸那个老东西也就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算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能怎么样了——程大哥,你这点小事可威胁不了我。”
程景轩低笑一声,也不戳穿他那层纸老虎的皮囊:“朱大哥,算起来你我都有共同的敌人,又何必刀剑相向呢?”
“程大哥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在下只怕没那个本事与虎谋皮。”
“那在下就先给朱大哥看点诚意。”说着,程景轩将手中的马哨扔了过去。
朱成张只怕有诈,不但不敢去捡,反而带着傅君尧飞快地躲开。马哨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子,孤独的躺在草丛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成张咬牙。
程景轩耸了耸肩:“正如朱大哥所见,在下无意与朱大哥为敌,马哨物归原主,以示诚意。”
朱成张双眸眯起:“你会有这么好心?”
程景轩微微一笑:“在下从一开始就是朱大哥的朋友。”
朱成张轻哼一声:这样的场面话,他要是信了,那他就是真的有病。
“朱大哥,你在清漕庄蛰伏十余年,屈居人下,甚至认贼作父,好不容易扳倒了清漕庄,难道就是为了回响马帮去当个副帮主?”
“你什么意思?”
“正如朱大哥所言,朱庸全凭银针吊着最后一口气,早就不行了,你现在是清漕庄的少庄主,为何不将计就计,借我之手,先拿下清漕庄,再联合朝廷之力,砍了响马帮的马蹄子。到了那个时候,龙泉山水路陆路,不就都归于朱大哥麾下了么?”
朱成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程大哥算盘打得精,这样我就不是与虎谋皮,而是直接送羊入虎口了。”他瞳孔皱缩,手上骤然使力,疼得傅君尧几乎飙泪,但还是将呼疼声强忍了下来:“我有这么蠢么?”
程景轩脸色一沉,手中银针已出:“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朱大哥若是不想做这笔生意,直说便是,若是再敢伤害君尧,那咱们就只有生死相向了!”
“哈哈哈哈……”朱成张这回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手上也稍微放松了些:“看来我已经找到程大哥的软肋,要怎么合作,你说便是。”
程景轩神色渐缓,就像没听到他前一句话似的:“我与朱大哥是强强联合,可不是什么送羊入虎口。我程家与清漕庄不共戴天之仇不需要再多做赘述;在下连两榜进士的身份都可以不要,自然不是求名利。清漕庄一倒,我便大仇得报,朱大哥以少庄主的身份接管清漕庄也是顺理成章,至于响马帮怎么样,还不是朱大哥说了算。”
“程大哥未免也太小看我响马帮了,没了朱庸的清漕庄只是一盘散沙,根本不是响马帮的对手。”
“没了老庄主朱庸,却有新庄主朱成张啊——响马帮到底是黑道,朝廷为了收拾盘踞在龙泉山水路六百余年的清漕庄,不惜与黑道合作,难道就不怕消息传了出去坏了朝廷名声?狡兔死,走狗烹,当年淮阴侯韩信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一个响马帮?”
朱成张面色一凛,心中已经动摇。
程景轩继续道:“就算朝廷仁厚,不对响马帮赶尽杀绝,但现在的响马帮帮主可是年轻力壮,只要他不死,朱大哥终究只能屈居第二,那又怎比得上清漕庄庄主来得风光快活呢。”
朱成张沉默不语,神色难辨,程景轩也不催他,没过多久,鱼儿果然上钩。
“程大哥怎能如此清楚朝廷的动向?莫不是欺负我久居深山,不通时事?”
程景轩微微一笑:“随州巡抚方子期,丙申年新科状元,河内县人,童生时拜入家父程渐门下,寒窗三载,终于新科得举,闻名天下,朱大哥一查便知。”
“程大哥运筹帷幄,早已青出于蓝,在下由衷佩服——程大哥想怎么合作?”
“马哨已经物归原主,朱大哥是否也该先把我的人还给我,再谈合作呢?”
朱成张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把傅君尧推向程景轩。
傅君尧只觉得手腕被飞快地扎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向前飞,撞进了一个充满了草药清香的怀抱。
“你没事吧?”程景轩关心地问。
傅爷活动活动手腕,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道:“谁是你的人了。”
朱成张收回手上的银针,得意地道:“傅大哥中了我的夺命针,若是没有解药,一个月内必当暴毙而亡。当然,在下绝无加害傅大哥之意,只要程大哥言而有信,朝廷助我这位新庄主平了响马帮之后,解药自然双手奉上。”
“你……”程景轩正要怒斥出口,傅君尧立刻拉住他,背过身在他手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程景轩面色稍霁,冷声道:“朱大哥好谨慎。”
朱成张洋洋得意道:“跟程大哥比,实在小巫见大巫了,不知程大哥还有何高见?”
“高见哪里敢当,只要朱大哥把手上的信号弹放出去,子期便会在天亮之前带兵入清漕庄,朱庸贪污西北救命粮,贿赂朝廷官员,陷害忠良的罪行证据确凿,朝廷自然顺理成章治罪,再出兵收服响马帮等黑道,水路陆路就尽归朱大哥麾下了。”
“哈哈,那就借程大哥吉言了。”说着,朱成张拉开信号弹,发出“啾”的一声,微弱的火光直冲云霄。
彼时,天将破晓,一身大红官服的随州巡抚方子期意气风发,率一众官兵冲进清漕庄,将庄主朱庸在内的十八名涉嫌贪污贿赂罪的嫌犯带回衙门,于三日后开堂审理。人证有程氏遗孤程景轩、天下第一神医后人傅君尧、清漕庄少庄主朱成张;物证有清漕庄的账本,铁证如山,不容抵赖。但由于案情复杂,甚至牵连了在京的刑部侍郎冯彬,故此,方子期决定将一干犯人押解进京受审。
一个月后,此案水落石出。朱庸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已经发病身亡,冯彬被判抄家夺官,斩首示众,其余从犯亦被判发配边疆,由朝廷接手清漕庄一切事物。新皇广发皇榜,为原随州知府程渐贪污冤案平反,还程渐一个清白,也还朝廷一个吏政清明。
“哎,你看,我就说程知府是冤枉的!”挤进前排的买菜大妈指着皇榜惊喜道。
“可不是嘛,”挑水的大伯拍拍胸脯:“我在随州三十年了,只是他当知府的时候,我们百姓才有安生日子过。”
一个书生忽然指着皇榜上的冯彬二字道:“各位且看,原来是刑部侍郎贪污南粮北调的救命粮食,又勾结清漕庄,陷害忠良。听说这人当年跟程大人还是同榜进士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真是没良心!”
一旁读过点书的小姑娘挥了挥小手绢,笑道:“可不是嘛,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喂,书生,你说是不是呀?”
书生偷偷看了小姑娘一眼,涨红了脸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人也均是取笑,一派大快人心的融融乐景。
“哈哈,小伙子,我看你不敢还嘴,多半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混在人群中的傅君尧趁机取笑。
这下小姑娘也红了脸颊,揪着手帕忸怩地走了。
“哈哈……”傅爷又是一阵取笑,忽然感觉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三下,他身子一僵,立刻扭过头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拽出了人群。
“使唤我去买酒买肉,自己却在这看热闹,还取笑起小姑娘来了,你真行啊!”程景轩一手拎着两斤带着血丝的生肉,一手提着两壶酒,咬牙切齿道。
傅君尧自知理亏,立刻把他百般嫌弃的生肉拎在手里,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关心时事嘛,现在皇榜已经下了,程伯伯冤情昭雪,你现在可开心了吧。”
程景轩板着脸无视他的谄媚,万分嫌弃地把生肉从他手里拎了回来。
傅君尧识趣地转了话题:“前段日子,朝廷出兵铲平了响马帮,又接管了清漕庄,水路陆路尽归朝廷,也不知朱大哥……啊不,朱成张怎么样了。”
“从先皇登基开始,朝廷就在谋划着把清漕庄的权力给收回来,拖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成功,他就是再有野心,只怕也争不过朝廷,唯有向朝廷俯首称臣,方有一条活路。”
傅君尧歪着脑袋:“嘿,你说他傻不傻,在响马帮是给人打工,去了清漕庄还是给人打工,好不容易熬到这两棵大树都倒了,最后还不是要给朝廷打工。这么多年机关算尽,卧薪尝胆,又有什么意义?”
程景轩摇摇头:“我看他最傻的是小看了你。”
傅君尧眼睛一亮:“怎么说?”
“你这个人虽然脑子笨点,干什么事都是个大写的‘马虎’,可偏偏在医术上是有点真功夫的,他竟然给你下毒来威胁我,未免也太看不起天下第一神医的招牌了。”
“哼,你才马虎呢。我刚中毒那会,也不知是哪个笨蛋,着急得眼眶都红了。”傅君尧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糟糕,语调不对!傅君尧立刻讨好一笑:“没什么,我是说咱们快回去做饭吃吧,我都饿啦!”
彼时,还是那间陈旧的老木屋,还是那两把端午节后没来得及撤掉的干枯艾草,烧得黑不溜秋的陶药罐孤独的立在门外,跟舔着舌头流哈喇子的阿黄大眼瞪小眼。
自从傅君尧和程景轩混入清漕庄后,小李就回乡了。阿黄本来是被送人了,但可能是吃傅君尧给的中药味的肉骨头吃多了,阿黄到了新主人家竟然很不习惯,于是只好偷偷跑回了这个破旧的小茅屋,每天跟街坊里的野狗抢吃的,饿得瘦了一大圈,终于等回了两个没良心的主人,此后,它便养成了等门的习惯。
以往只要傅君尧和程景轩一回来,隔了老远就能听见阿黄的叫唤声,可今天两人到了门口,还不见阿黄的身影。傅君尧不禁怀疑,难道这笨狗被人家拐走了?
他疑惑地推开门,就看见阿黄拿屁股对着他,谄媚的狗头一摇一摇,对着一个蓝衣公子使劲儿谄媚,尾巴都快冲上天,跟太阳肩并肩了。
“景轩,君尧,你们回来了!”蓝衣公子微微一笑,把手上的肉块一扔,阿黄立刻屁颠屁颠追着肉跑了。
“……”这死狗,这死人!哼!
与傅爷的不屑一顾相反,程景轩把手里的东西全往傅君尧怀里一塞,立刻上前请人进屋:“子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并肩进屋,低声交谈,你来我往,好一派赏心悦目的画面——傅爷要是现在有顶帽子,那一定是苍翠欲滴的颜色!
傅君尧咬牙切齿,隐约觉得这幅画面有点眼熟,不过这一回,他可不是从前那个卖梨小贩了,他现在是正正经经的武大郎,这两人一会儿要是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就一烧饼呼过去。哼!
想着,傅君尧把肉放进了厨房,又拎了一壶酒过去招待“客人”,进屋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两人的面色颇为凝重,他忍不住暗搓搓地想——吵架了?这好!这好!
傅爷清了清嗓子,大尾巴狼似的道:“怎么了?两兄弟愁眉不展的,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啊。”
就算解决不了,让我高兴高兴也成啊,嘿嘿。
不料程景轩却道:“没什么事,君尧,子期难得来一趟,你去给他做碗红烧肉吧。”
傅君尧一怔,心说这不是故意支开他嘛!有什么秘密不能当着他面儿说的?
程景轩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了,于是捏了捏他的手心,在他耳边低声道:“吃完这顿饭子期就要回京城,就当咱们给他践行了,去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傅爷立刻由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了软萌的小兔,拎着酒施施然走了。
开玩笑,酒是犯错误的根源,能留给你们俩混蛋么?
傅爷当着两人的面大摇大摆地走了之后,没多久又暗搓搓地走了回来,这一回他没明着来,只是悄悄躲在门后偷听——就算是只兔子,哥也是个有獠牙的兔子,哼。
“景轩,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回京城么?”方子期苦口婆心道。
程景轩摇了摇头:“在这里住惯了,不想离开。”
方子期叹了口气:“那也好,皇上说了,你若是不愿意进京,留在这里接任你爹随州知府之位,也是可行。”
“不,子期,你误会了,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百姓,不愿在朝为官。”
方子期大惊:“学而优则仕,这么多年你才熬出了头,这又是为什么?!”
程景轩摆摆手:“我爹十几年宦海沉浮,我看都看累了。”
“可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做官又能干什么呢?”
程景轩一指靠在角落里的鱼竿:“你知道我向来没什么大志向,钓鱼大概就是最适合我的事了。”
方子期一怔,似是有所顿悟:“你到是个会钓鱼的。”
门外的傅君尧有点蒙逼——他记得以前程景轩是很想做官的,读书的时候整天说以后要考取功名,跟他爹一样做个好官。而钓鱼则是他以前最讨厌干的事了,没耐心放在一边,就说那鱼饵,他可是嫌弃脏得死,要不是为了混进清漕庄,他才不会每天去山涧边钓鱼呢。怎么这会子转性了?
“汪!汪!”
刚吃完了方子期的一块肉还意犹未尽的阿黄终于找到了主人,于是尽快欢叫。
“喂!嘘!别叫啊!”傅君尧生怕被发现,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汪!汪!汪!”
饿怕了的阿黄对傅君尧的空手安抚置之不理,仍然高声叫汪,终于引出了疑惑的程景轩的方子期,傅爷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回了自己房间。
程景轩:“……”
方子期促狭一笑:“还不快去追?小心你的鱼儿跑了!”
“饭在厨房,我就不招呼你了,祝你仕途一路坦荡。”说着,程景轩把剩下的半壶酒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追去。
方子期目瞪口呆:“还真是……”
重色轻友。
刚回到房间,傅爷就有点后悔了。他最近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让程景轩一撩就脸红,一吓就逃跑?这个节奏很不对啊!
“君尧。”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
傅君尧一紧张,本能的躲去了床后——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不对啊!哥是强攻啊!哥怎么能这样呢!
想着,傅爷强鼓起勇气,攻气十足地打开了门:“干嘛?刚才在门外偷听的是阿黄哦,可不是我!”
话一出口,傅爷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啊!
程景轩低笑一声,不着痕迹地关上了门:“嗯,我知道。”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傅爷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似的道:“你怎么还在这啊,还不去做饭?让客人等急了多失礼,快走快走。”
说着,傅爷伸手赶人,不料却被敌人攥住了手腕。敌人温热的手指在他手心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当场捏得他双腿发软。
程景轩靠近他耳边,暧昧地道:“你只管客人饿着,就不管我也饿着么?”
傅爷被撩得一激灵,一不小心有了点反应,他慌忙打掉了敌人的手连连后退,恶声恶气道:“饿你不会自己去做吃的啊!”
程景轩慢条斯理,缓步逼近。
完蛋了,敌人战斗力指数太高,而傅爷现在只是个战五渣,根本不是对手!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傅君尧气急败坏地指着敌人的鼻子。
程景轩捉住他的手腕,趁机将他的食指卷进了口中,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吓。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傅爷一时呆住,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迷迷糊糊间,他感觉额头上湿湿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下意识低头,想避开这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却不依不饶地贴了过来,并且一路向下,落在他的眉心处,落在他的眼睛上,印在他的脸颊上。
傅君尧猛地一怔,意识终于回笼,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让他眼前一片漆黑。轻柔的吻沿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终于贴上了他的唇角,熟悉的气息让他不用睁眼也能认出身上的人是谁。
“喂,你别得寸进……”剩下的几个字被那人印上来的炽热嘴唇囫囵吞下,紧接着那混蛋又在他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
傅君尧也是一时昏了头了,恶向胆边生,突然在他紧贴着的唇瓣上重重地还咬了一口,然后触电般似的弹开。
傅爷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那人眸子一暗——这是大祸临头的前兆啊!他连忙抽身想躲,可事已至此,程景轩当然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直接以吻封缄。
傅爷万万没想到,小说影视里最惹人脸红的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对象还是一个男人,而且他还挺享受。这个世界啊,还真是玄幻。
他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都三次了,就知道占哥便宜。”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空气中弥漫着愉快的味道,程景轩轻声呢喃:“以后还有很多次。”然后灵活地勾住傅君尧的灵舌,卷入自己口中,轻轻的吮吸。
傅爷被他吸得舌尖发麻,吮得啧啧有声,根本无法抗拒。两唇相交,津液顺着唇角缓缓流入脖颈里,顿时让傅爷觉得糜烂得无地自容,他象征似的反抗了一下,程景轩立刻压住他的双手,惩罚似的咬了他一口,傅君尧被激的全身一震,猛的往后仰头。
敌人战斗力太弱,不乘胜追击简直对不起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兵法》。于是程景轩大手一捞,将跟他差不多高的傅君尧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抱上了床榻。
再傻的人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傅爷本来就是个见惯了风月套路的老司机。他伸手抵住程景轩坚实地胸膛,默默咽了口唾沫,正打算说点什么来阻止一下,但程景轩比他更快。
后脑被敌方一把扣住,在傅爷发出惊呼之前,程景轩成功上二垒,堵上了他的唇,然后疯狂地攻城掠地,登时吻的傅爷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不过战五渣的傅爷很快就连他的衣领也攥不住了,因为程景轩一边在唇舌上占尽便宜,一边伸手快速脱下了自己的衣物,条理分明的肌肉露了出来,让傅爷猛馋了一把,顿时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似乎只要随便一动,都能碰到他□□的肌肤。
程景轩一边吻一边用胸膛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其实傅爷也没想真反抗。然后飞快地扯开敌人的腰带,伸手进去准确地按住了不可言说之地,轻柔地抚摸。
傅爷只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终于抱住了一块浮木,海水一浪一高过一浪打下来,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紧紧地攀着那人,随着他的节奏起伏。
沉沉浮浮间,傅君尧忽然想起那日在清漕庄密室,他曾误会程景轩用五节草毒死了朱庸,大发脾气之下竟意外逼出了他几句真心话,还是未完待续的呢。
他喘息着开口:“那天在清漕庄的,你说要跟我说清楚的话,到底是什么?”
程景轩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进攻不停,将他牢牢拥在怀里:“以后慢慢告诉你。”
傅爷被他撞得舒服的哼唧,很快也忘了这事,跟着他一起起伏,连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电子音都没听到。
——我想告诉你,功名利禄也好,血海深仇也罢,这些叨扰了我们小半生的前尘俗事都烟消云散了,我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干干净净、名正言顺的拥抱你,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