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方枘圆凿,我走!(下)
回到家里,夫妻俩发现只有许宁一个人在收拾狼藉的屋子。他神色漠然地扫了眼父母,声音冷淡:“大姐跟陈哥带二姐去看医生了。”
他突然爆发起来,将手上簸箕跟扫帚狠狠砸在地上,嘶吼道:“二姐在发烧!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怎么当的爹妈!”
小男子汉咬紧牙关想要努力不哭出来,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二姐走的时候跟他说,她不想家宅不宁,她会搬出去住。
妈妈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二姐的事,二姐却还劝他不要恨妈妈。说妈妈只是无知,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当好一个妈妈。二姐说妈妈需要心理医生干预,让他们后面想办法往这方面努力。
二姐苦笑着告诉他,不是她想推卸责任,一走了之。而是经过这么久,她不得不承认,她才是母亲情绪最大的刺激因素。也许她离得远一些,母亲能够心平气和一点。
再好的话,再正确的道理,只要是从她口中说出来。母亲的本能反应就是排斥厌恶。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远离了。只是你跟大姐都还太小了。我不放心你们。现在,我想也许你们也成长了,可是试着独自去面对一些问题。毕竟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挡在你们面前,替你们解决所有事。”
当天晚上,许多没有回家。她打电话给弟弟,说暂时在朋友家住下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许爸许妈前脚出门,后脚陈曦就坚持要带许多去看医生。他可不听许多的忽悠,什么叫没事儿,涂点炉甘石洗剂自己就会好。
陈曦发现了。许婧跟许宁虽然是姐姐弟弟,但这两人在许多面前就跟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一样,对许多有着盲目的天然信任。
都这幅德行了,许多说没事,这两个傻孩子就真以为没大事。
许多还在闹脾气,不肯去医院。
陈曦冷下了脸,盯着躲躲闪闪的许多:“要么你自己走,要么我扛你过去。”
许多目瞪口呆,这这这。好吧,她怂,论体力值,她绝对不是十八岁大小伙子的对手。
至于她姐跟她弟,呵呵,这两个不靠谱的孩子,已经毫无原则可言地叛变了。
许宁也想跟过去。许多坚持让他在家写作业。
儿子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要是许宁也跟着她走了,她妈会疯的更厉害。
许婧喊许宁赶紧把家里打扫一下。她从冰箱里拿了块冰做成冰袋敷在脸上消肿。
她妈但凡有点儿把她放在心上,就应该想到她这个大女儿晚上要上大夜班,脸肿成这样还怎么去上班。
跟人换班?她才跟班多久,谁特么愿意替别人多上一个大夜班。
医院皮肤科急诊大夫判断许多是湿疹,给她开了药膏。
许多喊她姐赶紧去值班室睡觉,晚上大夜班是身心的巨大煎熬。
许婧一直戴着口罩,里面贴着小冰袋,跟碰到的同事解释有点感冒了。
她叮嘱了许多几句,转身去自己实习的病区了。今早醒过来多多就身上起疹子了,她这个大姐一直照顾妹妹,到现在一分钟也没歇过。
许婧不敢硬扛着。多多现在这个样子,许宁要上学,爸爸要上班。指望她妈来照顾多多嚒?算了,她可不想自己的妹妹夭折。
陈曦没有送许多回家,而是带她去看一位老中医。这人名头非常大,从省中医院退下来以后返聘坐诊名医堂,一个号一百块钱,一礼拜只坐诊两个上午,每天限号七人。算是皮肤科的权威了。
陈曦他们家当时为了给他治疗腿,基本上把全国尤其是省内外有点名气的医生都找遍了。这位路老先生虽然不是专科,也被请着给他会诊过。陈曦觉得他说的还挺靠谱的。
路老先生吃过了晚饭,正在客厅里头逗小外孙玩。这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皮肤红润,精神矍铄。
他听说了陈曦的来意,看了眼许多,点点头道:“小姑娘近来肺上受过外伤吧。”
陈曦都惊呆了,他刚才可没提美国遭遇车祸的事。
许多心道,肺主皮毛,往肺上猜很对啊。她解释道:“没伤到肺,只是皮外伤而已。”
路老先生笑了:“小姑娘,我说的肺是肺腧,伤着肺气了。寒邪入体,你体质又虚。最近精神压力大,没休息好,身体扛不住,然后肯定是碰上什么事刺激到了,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
许多好想献上自己的膝盖。老先生,你这么神,可以算卦了。
路老先生玄之又玄地说了一大堆机理。许多都被绕晕了的时候,他终于挥笔开了方子,一副外用,一副内服。
他又拿出自己秘制的膏药给许多,嘱咐道:“外用的泡澡以后,把膏药贴在伤口上,早上起床揭掉。”
许多:o(╯□╰)o要命,伤口在背上啊!
陈曦从路老先生说她的疹子病根在背上受伤起就沉默不语。他内心的愧疚无以复加。倘若不是坚持带他来看路老先生,恐怕他永远都不知道她究竟因为他遭了多大的罪。
许多出门时还在囧囧有神,嘀嘀咕咕道:“还真有肺气这么神奇的东西?”
好吧,虽然她爱刷《黄帝内经》跟《本草纲目》,可可可,她能小小声地承认,其实她有点儿把它们当小说刷的吗?
中医神奇,打头是神啊!神神叨叨,神神秘秘的神。
陈曦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怕吹风疹子会更严重,她脸上戴着口罩,其实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但这并不妨碍许多紧张兮兮地捂住脸,色厉内荏地威胁:“不许看!”
她的右手掌心上的敷料是新换的。
她扒着门把手跟她妈对峙的时候,敷料就掉了。伤口迸出的血干涸了,让掌心的嫩肉黏在不锈钢的门把手上根本分不开。
许爸许妈走了以后,他扶她坐下来休息时才发现这一点。后来还是许婧拿酒精往上面倒,润湿了掌心,才勉强分开。
酒精的刺激性非常大,她当时整个人都瑟缩着颤抖,却还一直安慰姐姐跟弟弟:“没事没事,皮肤的修复能力很强的。”
陈曦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靠近了自己怀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口堵得慌,激荡的情绪在体内肆意横流,叫嚣着想要寻找不知道开在哪儿的出口。他想咒骂,他想咆哮,他想挥舞着锤子毁了这操蛋的世界。
去他妈的!王八蛋!
陈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捏住了,难受的无以复加。
许多觉察到了少年激烈的情绪,她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小声安慰他:“别想这么多,不是你的责任,真的不是你的责任。”
陈曦将她的身体扶正了,盯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你想要我打自己一耳光嚒。”
许多有点儿吓到了,结结巴巴道:“好好,我承认是你的过错。不过我原谅你。”
陈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揽着她的肩膀往前走。他带许多去了他爸公司长期订下的一间酒店式公寓。那个地方,他一点儿也不希望许多继续待下去。
许多原本就打算今晚住旅馆。现在她回家的话,会更加刺激到她妈。她都有点儿害怕了,担心刺激狠了,她妈会精神失控。
唯一的麻烦是,许多没有身份证。不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她不敢住。正规点儿的旅店都要身份证。最近省里有重要会议要召开,安检工作抓的非常严。
许多郁卒。论重生为小孩的悲哀性,首当其冲就是没有身份证。未成年人真心太特么不方便了。
陈曦不肯借身份证帮她开房。把她一个人丢在旅店?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无奈之下,许多只好跟着陈曦走。她真心不愿意再麻烦陈曦。把自己无力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她羞耻的无以复加。
公寓房间是单室套,只有一间卧室,一个卫生间。厨房是开放式的,连着客厅。
陈曦扶着许多在沙发上坐好,开始给她熬药汁加热水准备泡澡。
许多脑袋昏沉沉的。除了出疹子外,她还有些低热,神智一直有点儿迷糊。
等到陈曦准备好洗澡水,她都快睡着了。
陈曦喊她去泡澡,担心她会泡着直接睡着了滑进浴缸有危险,干脆站在浴室门口陪她说话。
许多好想说,大哥,求放过!我嗓子疼,一点儿也不想说话。
煤气灶上内服的草药还在煎煮,陈曦扫一眼煤气灶蓝色的火苗,心中说不清的情绪反复翻滚煎熬。
许多按照路老先生说的,足足泡了半个小时的澡,一头的热汗。
她囧囧有神地想,如果药汁是治疗疹子的,那么她脸上的疹子怎么办?老先生,请看少女正直的脸,她还青春年少,很有心情臭美啊!
脸上还贴着创口贴。许多撕下来。伤口都不流血了,必须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否则口子都捂烂了。
她从浴室出来以后,声响惊动了陈曦。他才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了她一眼,嘱咐道:“你准备一下,我帮你贴膏药。”
许多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背对着陈曦,做了个双手掌心在背后肩胛骨中间合十的瑜伽动作,解释道:“你看,我够得到。”
然后,悲剧发生了。
许多的右手掌心有伤,这意味着她脱穿衣服都不方便。洗完澡以后,她穿了件厚睡衣,包裹式在腰间系带子的那种。这么一动,带子松了,睡衣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