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到金陵城
郑长素和梅岭两人赶了四天三夜的路才到金陵城,守卫查了通关文牒后,郑长素驾着马车才缓缓的进了城门。
“啊……”坐在马车里的梅岭打了个哈欠,睡眼迷离的艰难撑起眼,掀开帘子伸手指了指一处高耸的亭子说道:“就往那走,看到澹台府在停下。”说完,就任由外面驾车的郑长素自生自灭,自己又缩回马车里闭目养神。
郑长素一边揉着酸涩的眼,一边朝着梅岭刚刚指的方向前进,本来前两天两人都是一路玩一路走的,十分悠闲,但就在还距金陵一大截子路的时候,小师兄才突然想起这次除了重金请他作画之外,貌似金主还顺便请他参加一下寿宴来着,于是两个人这才迅速加快脚程,一路上风风火火日夜兼程,拼了一晚上没睡觉,好在总算提前一天到了金陵城,幸亏没误事,不过郑长素一晚上赶车都没怎么睡,还喂了一晚上的蚊子,精神状态吗……就不大理想了。
“金陵城”虽在景国七城里排不上号,但也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城,因其绕水而建,路自然也是四通八达,羊肠小道十分多,行走起来宛若迷宫,郑长素也是费了好些工夫才终于把马车停到澹台府门口,府门口两尊石狮子生动如活物,匾额上篆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看着甚是阔气。
“小师兄,到了,到了!别打瞌睡了,醒醒…”一把掀开帘子,郑长素把人晃醒,然后拉下马车。
两人刚下马车,就立马有人从府里迎了出来,人还未到跟前声音便抢先一步:“梅公子有礼了,老奴是澹台府的管家,奉老太爷之命恭候公子多时了。”
梅岭恹恹的轻哼一声:“嗯。”
梅岭指着马车不客气的对管家说道:“这是我们的马车,蓝色的包袱放到我房里。”然后又指了指立在身边的郑长素说:“其余剩下的全都放我小师妹房间里。”最后又直接了当的问:“房间在哪?带我去。”
郑长素知道梅岭本身就脾气怪异,尤其是没睡够的时候脾气就更是差的要命,可这儿毕竟是在别人地盘上,郑长素现在很是担心他们会不会被拒收……
事实上郑长素完全想多了,管家的反应着实让人意料之外,这位管家依旧不卑不亢,态度自然,没有丝毫不悦迹象,反倒是早有准备似的,老练的对身后的三个婢女吩咐一声,便单手撑开弓腰道:“梅公子、小姐这边请,老奴这就带两位去房间,老太爷知道梅公子喜静,特意将‘兰苑’给您留下。”
两人跟着管家转过一条条回廊,郑长素一双眼睛止不住的四处乱看,可谓是目不暇接,心中暗暗赞叹这里的奢华,转头无意间瞥见回廊另一头,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朝他们迎面走了过来。确实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啊!就在郑长素还在埋头数人头的时候,那一行人已经走近,管家迎上前去退到回廊一侧行了一礼:“大公子,大夫人。”
被管家称为大公子的男人直接视他们于无物,态度嚣张的呲鼻一声便径直走了过去,走过去的时候还有意撞了管家一下,态度甚是嚣张!反倒是这位大夫人进退甚是有礼,看到郑长素他们微微福了下身,然后语气轻柔的对管家说道:“管家莫怪夫君,你也知他心中不好受……才会……”说到后面,大夫人眼中一伤。
管家忙把腰弓的更低了些,低垂的头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回话依旧不卑不亢:“奴才不敢。”
大夫人收起心思,转而又看了看面前这两位,嘴角勾起一抹微弱笑意,仅仅只是这样轻轻一笑,便给郑长素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想来这位便是丹青国手梅公子了,妾身长听老太爷提起您,说您的画技精湛绝伦、千金难求,想来此次我等倒是可以沾沾四弟的光,有幸一睹公子风采。”大夫人说道。
“嗯。”梅岭回的十分不耐,熟悉梅岭的郑长素赶紧猛跨一步,站在她家这个快要发脾气的小师兄前面,不好意思的边笑边说:“大夫人别见怪,我们连夜赶路所以才……那个,总之你不要介意。”郑长素挠挠脸颊,真是越急越说不清!只希望面前这位大夫人不要生气才好,她可不想今夜流宿街头啊。
意料之外的,大夫人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在看到郑长素的时候,眼中竟有几分惊讶,惊讶过后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如水的笑意,看向郑长素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喜欢,大夫人柔声说道:“旅途劳顿,既如此,便让管家赶紧带你们去休息吧,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应该是下榻‘兰苑’吧。”说到这儿,大夫人又垂眼低语:“那里倒是一个好地方……十分清净那……”
…………
和大夫人相错离开之后,郑长素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转头对小师兄说:“这位大夫人的脾气真好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梅岭听了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郑长素一眼却不说话,只是摇头晃脑的跟着管家继续走,郑长素站在原地,为什么感觉自己被深深地、明目张胆的嘲笑了?
两人还未走进兰苑,便已经被飘散在空气中的浓郁花香吸引了,院子建在一个偏角,非常僻静,不知什么时候,除了他们一行三人已经没了旁人,郑长素惊讶如此富丽堂皇的澹台府,竟然还真有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院子。
“梅公子,此处便是兰苑,屋中一切已为公子准备妥当,明日巳时,请公子、小姐去琉璃亭参加老太爷的寿宴,若无其他吩咐,老朽这便告辞了。”管家推开兰苑大门说道。
看着无视管家已经推门进房的梅岭,郑长素叹了口气,四年未见,她这为小师兄的脾气真是越发古怪了,不过郑长素现在已经认命了,反正以前也没少替这家伙向他人解释,都习惯了!郑长素对管家道谢:“谢谢您,明天我和师兄一定准时到琉璃亭。”
管家得到了准话方才离开。
‘兰苑’确实院如其名,里面种满了各种品种的兰花,连郑长素这种不识花的人都可以看出这些兰花的名贵,不禁想,曾经住在这兰苑的主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郑长素推开雕花的房门,入眼便看到桌上放着的一个小巧白瓷瓶,里面插着的几株兰花娇艳欲滴,郑长素忍不住走过去,趴伏在桌上细细打量兰花,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喉,没想到手刚碰到茶壶,壶身竟然是温热的,一看便是由人精心打点过的,郑长素此刻突然对这个澹台府充满了好奇心。
因为昨晚不停歇的赶了一天的路,郑长素带着好奇欣赏完房间后,疲惫袭上头,扯过被子就直接睡了!若是没有夜间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瓢泼大雨的话,她该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夜半时分,乌云骤集,一道惊雷划过天际,狂风骤然而起,房间里的窗户不堪重负,终于咚的一声巨响被风猛地一下刮开,来回不安的不停晃动,紧接着这场酝酿已久的瓢泼大雨疯狂的砸了下来,雨水顺着窗溅湿了房里的一寸之地,也同时惊醒了正在酣睡的人。
郑长素猛地从床上坐起,隔着纱幔就看见窗外明暗闪烁,惊雷震耳欲聋,闪电划过刹那照亮整个房间,宛如白昼!寒风接连不断的顺着窗刮进房里,配合着电闪雷鸣甚是骇人。只穿着一件里衣的郑长素揉揉眼睛,随手抽过一件衣服披在肩上,打着哈欠走到桌边,摸索着火折子点燃烛灯,微小的火苗摇曳两下,氤出暖黄色的光圈,屋里的寒冷顿时被驱散不少。
郑长素把灯罩扣回去,左手拿起烛灯,向窗户那走去,刚把烛台放下,手还没放到窗沿上,一股猛风就迎面冲郑长素袭来,险些把肩上的外袍吹飞!赶忙抓紧外袍,凉风激的郑长素打了数个喷嚏,瞥了眼窗外,借着雷雨交加电闪雷鸣,院中白日好看的兰花,此刻就像一簇簇鬼影,张牙舞爪、左右摇摆!郑长素背后一凉抖了一下,脑子里就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还是赶紧关窗老老实实睡觉吧!
郑长素使劲把窗户合上时,余光突然看见一个白影,就站在不远处的院中,吓了一跳的郑长素失手将烛灯撞翻,烛灯就地滚了几圈猛的熄灭,房间又恢复一片黑暗,郑长素没有去捡烛台,反而又仔细的瞅了瞅窗外的白影,看身形……怎么那么像她小师兄?不对,这不就是她小师兄吗!!!
这大半夜的,外面还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这家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她记得门边放着一把伞,趁黑摸索到,就赶紧打开门撑着伞冲了出去,连搭在肩上的外衣掉了都不知道!果不其然,那人就是梅岭,他一身衣服早就湿透了,郑长素赶紧把伞撑到两人头顶,大吼:“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发什么神经??”
被吼的人倒是不紧不慢,不怎么在意的说:“哦,晚上睡不着,听到有人弹琴就出来欣赏一下。”
“下这么大的雨,哪会有人弹琴……咦?”郑长素刚吼了一半,耳边还真的听到一缕似有若无的琴声,琴声穿过夜雨,在这雨夜中回荡,郑长素又凝神仔细听了听,曲调很是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 ‘凤求凰’。”梅岭说道。
“怪不得我觉得耳熟!以前韩音师父经常弹给莫雅师父听的那首?”郑长素恍然大悟。
“嗯。”梅岭应了一声,抬起手接过伞柄,想把一半身子已经被雨淋透了的郑长素拉近些,抬手才发现这丫头只着了一件单衣就跑出来了,梅岭脸刷的就黑了,拽着人就往回走。
“师兄,你干嘛?哎!别拽我!我在听听,还拉我,你这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梅岭一路将郑长素扯回屋檐下,收起伞随手丢到一边,指着郑长素的房门不容商量:“回去换衣服。”完全没发现自己脚下已经积成一片小水洼。
“……”
郑长素乖乖换好衣服,打开门便将手里的衣服朝梅岭扔了过去:“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赶紧披上衣服,我可不想把我的医术发挥到你身上。”衣服掉在地上,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梅岭,郑长素眯起眼,轻飘飘的说了句:“不然咱俩打一架怎么样?”
“……”不会武功的小师兄,默默回了房间……
郑长素咧着嘴偷笑几声就直接坐到石阶上,手撑着下颚抬头看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势渐渐减弱,变得柔软起来,黑云也散开了些许,将遮掩很久的月牙儿露了出来,空气中混着泥土和兰花的清香,煞是醉人,郑长素忍不住眯起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没有了雨势的阻挡,悠扬的琴声十分清晰的传进郑长素耳朵里,在这夜色里回响,郑长素嘴里忍不住跟着琴声低声哼唱起来……
“没你弹的好听。”不知何时换好衣服的梅岭,倚在郑长素身后的廊柱上说道。
“师兄你就别损我了行不行,以前是谁说我弹琴就像弹棉花一样的!”郑长素翻了个白眼,当她忘了在乐礼课上,就是因为这位嫌她弹琴弹的难听,课下直接在她琴上放了数十条毛毛虫以示威胁!
“哦,我只是说这个弹棉花的没你弹的好听,没说你谈的不像棉花!”梅岭毫不客气的说。
“……”
梅岭看着坐在石阶上,被自己噎的说不出话来的丫头,直接撩衣服坐到郑长素旁边做叮嘱:“明天参加寿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吃饭,别的闲事一概不能管,这个澹台府太复杂,你听见没?”
“嗯?怎么说?”郑长素点头,表示自己听得不能再清了!嘴上却接着话问道。
“澹台府的老太爷来头不小,昔日曾跟随先帝四处征战,听说还舍身救过先帝一命,天下初定之时此人更是荣宠一时,无人能及,昔年在朝堂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直到先帝驾崩,才以年龄以高为由,辞去官位隐退金陵,这位澹台老太爷直到现在还被世人誉为‘景国第一战魂’。”说到这里,梅岭微微一顿,语中不可闻的叹息:“只可惜这样一个能在激流中勇退,浑身刚正不阿的铁血汉子,他那几为儿子却未能承其半分血性,也唯有幺子尚有几分聪慧。”说到这里,又特意补了一句:“听说长得也很好。”
郑长素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绷不住笑出声来:“我看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然后又想起如此挑剔的小师兄,上次竟然屈尊帮他画伯安侯爷的画像,就没忍住直笑得肚子一抽一抽。
雨不知何时停的,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兰苑中此刻只有虫儿鸣叫与郑长素开怀的笑声回荡在夜色里。
梅岭看着笑的肩膀不住抖动的郑长素,立马了然,直接黑了脸,甩袖起身,摔门回房。
揉揉笑疼的肚子,郑长素舒心的呼了口气,可算是叫她扳回一局了!慢慢悠悠从石阶上站起来,拍拍裙摆,哼着小调潇洒一挥,关门!关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