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如鱼水
熏风解愠,带着淡淡的咸腥渗入鼻间, 却是沁人心脾,说不出的惬意。
吁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沉郁和不快尽数吐了出来, 再抻臂展胸舒个筋骨,霎时便觉舒爽和悦,浑身说不出的畅快。
再转回头来时,就看秦霄仍坐在沙地上, 双脚鞋子已踢在一边, 正自撩袍卷裤,又去脱布袜。
“你这是做什么, 该不会是想下海去吧?”夏以真奇道。
秦霄却不言语,只望她一笑,将脱下的鞋袜拎在旁边放好,这才站起身,将道袍的下摆撩起来掖在腰间,裤腿也卷至膝盖处,便径直向那海边走去。
“哎, 你去哪?”
夏以真又叫了一声, 脚下不自禁地跟上两步,却不见他回头,一路越走越快,踏着两行足印,须臾间便到了海滩尽头,却迎着拍岸的水浪又向前走了十余步,只到没了胫踝才停下。
他挽起袖子,俯身探下双臂,掬了几捧水,向四处泼洒,又上下蹿跳,故意去踩那浪花。
这样子十足像个尚未长成的乡间小子,玩乐得无忧无虑,又似是长久憋闷在家的人,猝然到了外间,便抑制不住,纵情开怀。
夏以真只觉甚是好笑,可唇角刚刚翘起,却又顿在那里,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心绪翻涌,默然无语,竟自有些痴了。
那边秦霄却是越闹越起劲,这时转过头来,双手拢在嘴边,冲她放声喊道:“以真,你也来吧,这海水里好暖,舒服得紧!”
夏以真不觉一愣,白了他一眼,顺口道:“又不是小孩子,谁要陪你胡闹?”
“哈哈,这里又没旁人,便是胡闹又有谁管来?这海里的细沙踩着比那锦缎布帛还舒服,你若不来试试,当真是可惜了。”秦霄又冲她招手道。
他这一说,夏以真登时便没了言语,垂首揪着衣角,暗地里拿眼偷觑,也觉得他在那里玩得起兴,自己却站在这儿,着实无聊,有心想过去,可又有些放不下脸来。
正自踌躇,忽见他也不再叫,反而转过身,又向更深远处走,海水渐渐已然及膝……
夏以真轻呼了一声,不由张首眺望,那颗心像猛然被牵住似的,身子却如同被抛离,只觉他越来越远,而自己竟像被舍下了。
她急切起来,这时顾不得多想,只将绣鞋罗袜褪了,也没挽裤,便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秦霄脚下不停,却故意放小步子,耳听得后面踏水声“哗哗”响起,愈来愈近,心中欢喜,那脸上已是憋不住笑。
“你这书呆子当真玩疯了,只顾一个人乱跑什么?”夏以真赶上来扯住他。
秦霄回头笑道:“哪里是乱跑,我这不是等你来么?”
“你……”
夏以真这才知道又上了当,而且还是自己急急追过来的,不由又羞又恼,红着脸一扭身便要走。
秦霄哪敢放过,赶忙一把拉住,温声道:“来都来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言罢便不由分说,牵着便朝旁边走,夏以真不轻不重地甩了两下,并没硬挣,心下也自软了,只是低头不理他。
秦霄这次没再向深处走,便循着海岸平平而行。
垂下眼来,见她虽然一手提着裙子,但下摆已全被浸透了,伏贴在小腿上,衬出纤骨玉胫。
海水净透下,那双莲足轻踏着黄软的细沙,愈发显得白腻动人。
夏以真默然随他走了一段,刚好这时微微侧过眼来,便见他目光灼灼向下,落在自己脚上,不禁顿足一退。
刚要发作,谁知秦霄竟忽然蹲下、身,那手竟朝自己的脚伸过来。
“你做什么?”
她不料这浮浪子竟如此大胆,像是仗着不在县衙,左近也无人瞧见,便没了顾忌,竟敢动手动脚起来。
这边正自惊诧,秦霄的手已探入水中,指尖在她脚侧拂蹭般的扫过。
夏以真反复火烫了似的,又退了一步,耳根已然红透,正待要骂,却见他又继续伸入沙中,转眼间提出水来,手上湿淋淋地捏了件物事,在眼前晃了晃,笑问:“你瞧这是什么?”
这下又是出人意料。
夏以真呆了呆,只见那东西形作卵圆,上下扁平,约有四五寸长,原来是个海贝,再细看几眼,便认了出来,当下横他一眼道:“不就是个海蛎子么,大惊小怪。”
“呵呵,我只道你常年长在闺阁中,不识这外间的野物呢,原来……”
“我没亲手捞过,难道还没吃过么?莫要做戏,你方才做什么来着?”
她寒着脸质问,秦霄却假作不闻,又俯下、身去,在近处水中摸索,没片刻工夫,竟捞出了五六枚大大小小的海蛎子,都是体圆厚长,色作青紫的上好成色。
夏以真看得奇怪,早把他之前的无礼之举忘在了脑后,颦眉道:“你捡这么多,是打算回去煮了吃么?”
秦霄望她一笑,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海蛎子上,幽幽一叹:“是啊,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海食海,咱们只在这近海浅滩上随意走走,便捡了这许多贝类,若是刻意来收拾,定能落个盆满钵满,其中说不定还有暗藏海珠的,若是成色好,拿去城中当卖,也该有个好价钱,更不用说这远海还有数不清的鱼虾海货……”
他说着,眼光不自禁地转向那海天无际之处,悠然出神。
夏以真愈发有些不解,不由凑近两步问:“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里明明物产丰盈,百姓应当富足安乐才是,可瞧瞧现下,百业凋零,民生疲弊,放眼望过去,这一片近海处,莫说是舟船往来,竟连个拾贝的人都没有,当真是可叹可笑。”
这番话侃侃说来,夏以真方才明白,也自撩动了心中之气,眼望远海恨然道:“还不是因为岛上那帮海匪作祟,再加上官府无能,只知鱼肉百姓,当真是岂有此理!”
回过头来,见他面色沉然,似有些郁郁,便缓下声来,抬手在他臂上轻抚了抚,温言劝道:“你也莫要这般忧心,好生计较,总会想到法子的。等剿灭了海匪,你再做个好官,让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就好了么?”
秦霄闻言,却又是一叹:“要剿灭那伙海匪或许不难,让百姓只是衣食无忧或许也不难,可这里若只是个捕鱼捞虾,安闲度日的地方,也未免太过可惜了。”
“能安稳过日子还不成,那你要怎样?”夏以真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秦霄回眼笑笑,指着脚下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将这里变为大夏最繁华兴盛,天下闻名的地方。”
夏以真不解其意,只道他又在信口浑说,白了一眼道:“什么繁华兴盛,天下闻名,先想想怎么对付那帮海贼是正经。”
秦霄情知她不会明白,也不多言,点点头:“好,那咱们回去细细商议。”
当下牵着她手,走回岸上,胡乱抹干了脚,穿回鞋袜,仍按原路回城。
此刻正值午后最热时,日头晒下来,竟有几分盛夏的炙烤之感。
两人都有些难耐,便专拣有树木阴凉处走,听那枝冠间鸟鸣虫幽,倒也惬意。
秦霄更觉有美人相伴,心中畅快,暗想只要一入城,这丫头定不愿再如此亲近,便有意走得慢些。
就在这时,那掌中的玉手忽然一颤。
他觉出有异,正要开口,夏以真却已挨到近处,贴着耳畔细声道:“你只管走,别瞧我。”
秦霄才刚听出话音,她已经弯了下腰,装作抚弄浸湿的裙摆,却不着形迹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顺手掷出,打向侧后。
只听那树上传来一声闷哼,跟着便有个人自枝丛间落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手抚膝盖处,疼得咬牙切齿。
夏以真动作奇快,这时已拔了短剑在手,上前将他拿住,兵刃抵在颈侧,冷然问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藏在这里做什么?”
秦霄这时才回过神,也自吃了一惊,哪想到出趟城来竟也有人暗中盯着,心说上次横州被袭果然只是开了个头,以后凶险的日子定然是少不得。
这边也赶忙凑了上去,见那人身形粗壮,一袭劲装,颌下微留髭须,再瞧面目,竟是有些眼熟,不觉更是诧异。
那汉子虽然中招被擒,却也甚是硬气,既不呼痛,也不答话,只瞪眼望着两人,面上微带颓唐。
夏以真见他竟不回话,眉眼一凛,又将短剑抵近半寸,低叱道:“装哑巴,不要命了么?信不信我先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言罢,作势在他眼前比了比。
“哎,慢着。”秦霄在旁忽然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且拿他回去,稍时自会有人来寻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