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鬼
柚子去买早餐的时候,发现自己简直成了这附近的名人,谁都认识她。
一群早起的阿公阿婆大叔大婶对她指指点点,不知其名但知其人。
“那个就是刚搬进77号的姑娘。”
“看样子还挺精神啊,不知道能撑几天。”
“撑不了多久,昨晚我还听见尖叫声了,准是闹鬼了。”
明知道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但柚子也得装作不知道,难不成要她当街大喊“你们不许看我不许讨论我”?当然不可能。
柚子觉得这是老天对她的反噬——她当狗仔跟踪明星时,明星们也是这种感觉吧。
但唯一不同的是,明星是明星,需要曝光率,没有狗仔跟的明星说明连被爆料的级别都不够,就算爆了也没人关注。可她区区一个素人被这么看着议论着,就很难受了。
柚子买了早餐就赶紧回薛家小宅,进门后紧锁大门,直奔里屋。
还在看冥石的薛起说,“小胖你大清早就百米冲刺?”
“哼。”柚子说,“真是一朝成名天下知,感觉附近八条街的人都知道我是77号的新买主,个个不是说我胆肥就是说我笨。”
“那你要不要改行做主播,肯定有戏。”
“才不。”柚子想起来了,“那张身份证我得还给裘飞,我估计他被你吓怕了也不会来了,那只能我送回去。”
“真是个大好人。”薛起敲敲桌上那些冥石,说,“摆的真整齐,治好了我的强迫症。”
“垫东西挺好的。”柚子把热乎乎的豆浆放在上面,“完美,不会烫坏桌子。”
众冥石:“????”想骂人!
薛起一笑,“不会头疼了?”
“开始还有点,然后我努力集中精神,就不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陈大师的药,越摆越精神。”
他的药要是真的有效当年他就不会被石头砸得那么惨了。薛起心里吐槽着,难不成是昨天他说了吃药好,柚子这是心理作用?但他更偏向是柚子有天赋,他说,“刚才徐方舟给我来电话了,说他约好了朋友,想看看货。”
柚子一听眼睛又明亮起来,“好啊,那你拿古玩去,我去送身份证。”
“不用我陪你?”
“不用。”柚子说,“以前我都是一个人过的,还整天跟着到处飞的明星背后跑,这点不算什么事。”
薛起微顿,柚子已经用吸管扎了一杯豆浆给他。他接了过来,说,“以后我陪着你。”
柚子看看他,“祖宗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会以为你有什么企图的。”
薛起一笑,“有,把你养胖了卖掉。”
“……你好歹是个大佬,不要打我的主意,有点出息好不好?”
薛起喝完了豆浆,又拿了个煎饼,说,“石头已经能立起来了,那从今天起你练习浇花吧。不拿水管,让它自己跳舞。”
“嗯。”柚子应了声,她不知道为什么薛起要教她这些,但既然他不说,那大概是时候未到。想要“时候”早点到,那就要尽快学会薛起想要教她的。
吃完早点,柚子就循着身份证上的地址去找裘飞了。薛起也带着几件玉器去找徐方舟,想到陈近西也在那,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既能赚钱又能折磨老同学,多开心。
裘飞身份证上的地址离薛家小宅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路,柚子叫了辆车直接过去。
到了一个巷子口,手机地图显示还有十分钟的路,但司机说,“车进不去了,就在这下车吧。”
柚子往窗外一看,巷子确实很窄,而且这是一条老巷子,街道只有半米宽,不能容小车进去。
这巷子又老又破,本来她以为77号的那条巷子就很破旧了,但这里更破。外墙剥落不少,各种大小电线垂落外面,有些地方捆扎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不安全。
这里像是有五六十年的历史。
一路走过去,还有几栋房屋外墙写了个“拆”字。
她到了裘飞的住处,这也是一栋很老旧的房子,外面大概是没打扫过,青苔攀爬。
柚子找了一圈没看见门铃,只好敲门。
敲半天都没声响,她还以为找错地方了。正好隔壁出来个阿姨,她问,“阿姨您好,请问裘飞是住这里吗?”
那阿姨瞧了她一眼,说,“那混小子是住这里,但经常不在家。”
“那他家里没其他人在吗?”
“他外婆在。”
外婆?柚子皱了皱眉头,跟外婆一起住?其他家人呢?
大概是外婆终于听见声音了,门锁开了,一个年纪近七十的阿婆扶着门框往外看,问,“你找谁啊?”
柚子客气说,“婆婆我找一个叫裘飞的人。”
外婆立刻叹气,边叹气边掏口袋,摸出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出来,“又闯祸了是吧,你不要骂他,也不要打他,钱我来赔。”
“嗯?”柚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是的婆婆,我是在外面捡到他的身份证,特地送过来的。”
“人我会打的,就是打不听,小飞还是很听话的,就是调皮了点。”外婆自言自语地说着有些矛盾的话,已经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钱出来,有一百的,但大多都是五块一块的,甚至还有几毛钱硬币。
柚子意识到她耳背,又凑近了大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外婆这回听清楚了,可远处的人没听清楚,只看见柚子往阿婆那边凑。
裘飞急得大喊,“这件事跟我外婆没关系!!!”
柚子偏头一瞧,那愣头青飞快朝自己飞来,像是要揍人。
裘飞飞奔到跟前,柚子眼一瞪,“干嘛!”
裘飞见自己外婆没事,又见她怒气汹汹,气势立刻被扑灭了。
柚子示意他先让他外婆进去。
裘飞忙大声对她说,“外婆我朋友来找我,你先进去吧,我饿了,想吃面条。”
外婆“哦哦”了两声,转身进去煮面条了。
等老人家进去了,柚子才说,“你把身份证掉我院子里了。”
“还我。”
裘飞要抢,柚子立刻躲过,哼了一声,“你要给我写保证书,说你以后再也不会私闯民宅了。”
“那里是个鬼屋,真的有鬼。”裘飞拿手机给她看,是昨晚的直播录像,“你看,鬼!”
柚子一瞧,一个无脸怪蹲在裘飞身后侧盯他……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昨晚裘飞会惨叫成那样,“哦,那又怎么样?”
裘飞急了,“有鬼你还敢住……小姐姐你不是以为这是我为了吓唬你找人扮的吧?”
“是啊。”柚子说,“你快去写保证书,我还要回去收拾院子。”
“……你……”裘飞也没想到她的胆子这么大,一肚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只好进去拿纸笔,写了份不再进鬼宅的保证书给她。
柚子确认无误,这才把身份证交还。
她收好保证书,走了几步又回头,“喂”了一声。正郁闷着的裘飞抬头看她,柚子说,“好好念书,别再让你外婆整天担心你了。”
裘飞欲言又止,最后没答话,点了点头。
薛起已经拎着玉器出门,然后他发现大路那停了辆徐家的车。
他打开车门上去,司机跟他打了招呼,又问,“薛小姐呢?”
薛起笑问,“只有我一个人。徐先生要是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是不是要我自己打车过去?”
司机礼貌地笑了笑,“当然不会。”
不信。薛起心里盖下两个大字。
司机已经起步,车速不快,一会转了大路,薛起说,“徐先生换新住址了?”
“是。”
薛起又问,“那位陈大师也在那?”
“在的。”
“那就好。” 薛起觉得手有点痒。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入小区,又开了七八分钟,穿过绿化林,终于到了徐方舟的新住处。
徐方舟喜欢买房子,但不喜欢到处居住,总是换地方让他缺少了几分舒适感,倒更像是一个漂泊人。
这次如果不是陈近西建议他挪地方,他也不会走,并不忌讳那里曾经死过人。
他和两个朋友已经等在客厅,见薛起来了,柚子却没来,略有些失望。但心里已经有所准备,片刻又有些高兴,因为自己似乎越来越了解柚子了。
陈近西一见薛起全身汗毛就一抖,跟他握手时又是一抖,坐下时被他瞧了一眼,又一抖。
该死,他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这绝对是童年被揍出来的阴影。
徐方舟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所以价钱上我不会说半句话,你们按自己的心理价位和市场价走,不必顾及我。”
薛起拿了袋子出来,把里面的玉器一一拿出让他们看。
薛起趁着他们品玉说话间,低声对旁人说,“你怎么不逃了?”
陈近西一脸认命地说,“反正也逃不掉。”
薛起一笑,“这就对了。”他对徐方舟说,“我们太久没见,想好好叙个旧,你们慢慢看,我们出去说说话。”
“好,你们慢慢谈。”
陈近西咬了咬牙,知道他找自己准没好事,硬着头皮跟他出去。
到了花园那,薛起回头看看,客厅的人看不见这里。
陈近西慢步走了过来,问,“干嘛?”
薛起朝他伸手,两眼一弯,“握手。”
陈近西的脑袋“轰”地炸了,猜到他找自己要说什么事了。他艰难一咽,“我错了。”
“不,握手。”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在你的女人身上下追踪咒,可我下追踪咒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你的人啊,你知道的,我不会在你面前做那种事,我怎么敢?你信我。”
薛起脸色一变,“握、手。”
陈近西冷汗涔涔,绝望了。颤颤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嗞啦——嗞啦——嗞啦啦——”
如同触电,强压之下,陈近西全身都抖了起来,电流流窜在他每一条血管中,痛得他像直接被抽出筋骨用力鞭笞。
“放过我……”
他用仅存的力气求饶。
薛起见他快要被电死,这才松手。陈近西脸色惨白,强撑双足,身上冷汗如豆粒滚落,可还是不忘说,“谢谢。”
薛起转身就走,一句废话也不想跟他说。陈近西无力说道,“我听说你去老阎那,把她的生死簿拿走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还想再被关在地府一千年受刑吗?”
薛起停下脚步,说,“炼好你的药。”
陈近西看着他回屋里,只觉全身还在发抖,只能站在原地缓神。
柚子坐在超市门口平地的圆石墩上,等着薛起过来。
从裘飞家的巷子出来,柚子没坐车,慢慢往回走。走了一个小时,看见有家大超市,想着家里的冰箱空空如也,还缺点日用品,干脆打电话给薛起。
正巧薛起也刚从徐家出来,于是两人商量在超市门口碰头。
柚子闲着没事,模拟着浇花的动作。等她看见自己的手掌时,发现灼热了一天的手掌不烫了。正想着,薛起就来了。
柚子站起身说,“真热,我都快晒成咸鱼干了。”
“那怎么不进超市里面去?”薛起问,“怕我找不到你?”
柚子笑了起来,“才不是,我是怕你携巨款逃走。”她悄声问,“真的都卖了?”
“卖了,说成色很好,值得收藏。钱会在三天内打到你卡里。”
柚子笑得两眼如月牙,心砰砰直跳,“那我可以把房子直接买下来了,省得走那么长的手续。”
“房主一定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柚子又说,“给你换张更好的床好不好?”
薛起笑了笑,“那张睡得挺舒服的,不想换。”
“真的?”
“真的。”
薛起想,睡得舒服的床有千万张,但带着柚子心意的,却只有这一张。
不换,不想换。
两人买了满满六大袋的东西回家,进门就往冰箱各种塞,好不容易把东西塞进去,柚子说,“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大冰箱。”
“囤冰棒吗?”
“……”
“叮咚——”门铃响了。
柚子好奇往外看,“谁?”
薛起没看,直接说,“老鬼。”
“老鬼怎么这个点来了。”柚子知道他们不怕太阳,但正当中午,也不会太舒服。
她跑到门口,果然是老鬼。他撑着一把小破伞,站在门外说,“院子整理得不错啊,住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还行。”柚子说,“快进来吧。”
老鬼得到主人家的允许,这才穿过铁门进去。边走边打量这小院子,说,“以前我在乡下,也有这么一个院子,不过没养花花草草,都养鸡鸭,为了多下几个蛋。”他又感慨说,“匮乏的物质生活让人不得不抛弃一些闲情雅致。”
“现在也不差,小区的绿化很好。”柚子安慰着他,回头一看,老鬼额头中间的那个窟窿在烈日的强光下显得更空洞了,一眼就能看见他脑袋后的一指景致。
她收回视线,带他进去。
老鬼收起伞,见了薛起问好,“薛先生午安。”
“午安。”
老鬼坐在沙发上,略有些拘束,见柚子给他倒茶,他忙摆手,“不要脏了你的杯子。”
柚子笑笑,“老鬼你不要一来就跟我说冷笑话。你来的凑巧,我们刚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
除了水是不用烧了才能喝外,其他东西都要烧掉。
柚子干脆拎了整个零食袋子出去,直接烧了。
有自己的小院子就是好,烧点东西也不怕火警了。
一会老鬼面前的桌上就全是零食,堆得满满当当。
老鬼不好意思说,“我两手空空来……”
薛起低声说,“你赶紧吃,不然柚子又得吃胖个五斤,会哭的。”
“你才胖五斤。”
柚子坐下,薛起意外说,“我都说的那么小声了你都听得见?”
“很奇怪吗?”
薛起看着她,一笑,“不怪。”
好极了。
柚子问,“老鬼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多晒。”
老鬼说,“我是过来跟你道别的。”
柚子一愣,“什么道别?难道……有人来登记名册了?”
“嗯。”
老鬼没有亲人供奉,也因为自己在阳间的危险系数几乎为零,所以他在地府的白名单上,不受管制,排队投胎的名额也一直没轮上。
现在死了一个世纪,地府终于注意到他,排上号了。
柚子为他高兴,又有些失落,在鬼怪里,也就老鬼对她很好。
老鬼投胎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柚子再也见不到他。
哪怕她见到了“下辈子”的他,那也不是老鬼了。
可无论怎么样,柚子还是开心偏多,“这是好事啊,现在时代好,你又没有什么过失,那边一定会给你安排好人家的。”
老鬼却没有多开心,“我也觉得投胎挺好的,但现在真要去投胎了,我却又犹豫了。”
薛起看着他,说,“你还有心事没放下。”
老鬼没想到一眼就被人看穿了心思,他拿着帽子两边,局促无比,“可能是吧。我想……想知道我的妻子去哪里了,当年时局太乱,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找,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薛起说,“世界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不容易。”
“是啊,我知道的。”老鬼把帽子捏得更紧,“但就是想知道她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当年太乱了……”
提起当年,老鬼耳边就响起了枪..炮声,嘶喊声。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废除二十一条!”
“抵制日货!”
“……”
枪..声里,汽笛声中,是学生们泣血的呐喊,是那个年代独有的声音。
老鬼感觉凉了很久的血,又有些沸腾了,但他不怀念那个时代,他喜欢现在和平的生活,哪怕他已经触碰不到这个时代的很多产物,但至少耳边响起的是鞭炮声,而不是枪..炮声。
现在的人命是命,以前的人命,贱如蝼蚁。
“这样……”薛起说,“你把你妻子的名字和生辰给我,我去查查。”
老鬼蓦地看他,“可以吗?会很麻烦您吗?”
“不麻烦。”薛起笑笑,“也不用付钱,别紧张。”
“谢谢您,谢谢您。”老鬼知道他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对方连一个“可能”“估计”“应该”都没用,那这说明有99%的可能性查得到他妻子的事。
柚子觉得老鬼再谢下去就要感动得哭了,她插话说,“今晚我们要去地府一趟,也是举手之劳。”
“那也太谢谢了。”老鬼说,“按照我的号数,可能这两天就要被带走。”
希望在被带走之前,他能知道妻子当年的下落。
可他最想的,还是见她一面,虽然不可能,妻子要是在世,都有一百三十岁了。
显然妻子已经去世,否则这么长寿,早就上报道了,那他又怎么会找不到她呢。
到了晚上,柚子和薛起吃过饭就去地府,找了黑无常查这事。
老鬼妻子赵红苗的资料很快就查到了。
黑无常看着资料库里的信息,说,“赵红苗,生于1889年,卒于1969年,享年80岁。”
柚子心里欣慰,“那个年代的80岁,高龄了,老鬼知道一定很开心。”
薛起问,“有后人吗?”
黑无常继续看,说,“有两子一女,六孙子两孙女三外孙,曾孙共二十一人。”
“家族很庞大呀。”柚子说,“你能打印出来然后盖个章,证明这是真的吗?”
黑无常笑问,“柚子姑娘不信我们吗?”
“我怕老鬼不敢相信,他这人多愁,还爱瞎想。”
“老鬼?”黑无常明白了,“你是受人之托来查的对吧,拜托你的人是不是叫沈无言?资料显示他是赵红苗的丈夫,昨天才登记转生簿,很快就要转生啦。”
柚子也是第一次知道老鬼的名字,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嘛。她悄悄问,“给他的安排好吗?”
黑无常也悄悄说,“秘密。”
“……”不说还这么小声!
这会白无常走了过来,对风起说,“我们老板要见你,风和日丽房。”
柚子好奇问,“为什么这次不是在食人鱼房?”
白无常说,“老板觉得风哥脾气不好,不能找那么燥热的房间,怕他乱烧东西。”
柚子:“……”薛起脾气有那么坏吗?完全不会吧。
薛起调侃说,“那你们老板应该换到北极房,至少火烧不起来。”
白无常一想,“有道理,我去提醒老板换房间,防火防揍。”
薛起摸摸柚子的头,说,“我去见老阎,你先去房里。”他又敲桌子,对黑无常说,“记得给柚子买糖。”
“好的风老大。”
“还有。”薛起说,“继续把拆掉的骨头都拼好,不拼完不许走。”
黑无常要哭了,等他走了才觉得事情不对,说,“柚子,我有理由怀疑这是风老大没空,抓我陪着你说话,给你解闷。”
柚子还没往这方面想,他这么一说……
好像挺有道理。
柚子沉思片刻,忽然有个念头在头顶上炸开了花——
薛起他……难道……
想罢,柚子一拍桌子,“肯定是!”
正在打印资料的黑无常吓了一跳,“肯定是什么?”
柚子看他,正色说,“薛起他在暗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