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桥城又下了两场雪, 学校就放寒假了。
江小满的期末考试成绩有所进步, 她心态也轻松不少, 刚放假的前两天，她压根连书本也没摸一下, 刷刷剧，上上网，和司迦南一起出去瞎溜达，人民广场公园动物园游乐园植物园……都留下他们的足迹，司迦南走到哪儿都想手牵手，到了犄角旮旯更是要吻一吻才高兴。
江小满生怕被熟人撞见，各种不自在，时不时得防着他, 他一拉手立马甩开他，他的脸一凑过来，她立马跑开。
司迦南为此郁闷不已, 他们是正经男女朋友, 适当表现一下亲密不是人之常情吗, 干嘛搞得跟偷情似的, 别别扭扭，但这别扭里又有着隐秘的快乐。
司迦南希望整个假期都这样度过，然而江小满却并不能全然放松, 她惦记着要加紧复习功课，还想去做兼职。司迦南不能理解，又不是急需用钱, 何必要去费那个力气呢。
江小满却觉得靠自己能力赚点钱，特别有成就感，尤其看着小金库日渐丰足的时候。
闲了几天之后，她在网上找兼职信息，拿个小本本逐条记录。司迦南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以为是叫她出去玩，没想到是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上次她参加了一档少儿节目录制，被一个广告片导演看中，请她去拍一组果汁广告，广告女主角是个新晋流量小花，她只是在里面打个酱油。拍广告的酬劳比她做一般兼职可高多了，就算打酱油也够令人高兴的。
广告拍摄取景地在世纪广场步行街，江小满和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女生一起踩着滑板，从街这头滑到街那头，裙摆和青春飞扬绽放。
江小满原本不会玩滑板，司迦南找专业人士突击教授几天，上街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们拍了一整天，连流量小花的面也没见着，据说广告方案里，流量小花是和他们一起滑过街头，但最终拍摄的时候，原本流量小花的位置站着一个替身。最后，只需要女主角站在人前，说上一句广告词就大功告成。
傍晚，司迦南来接江小满，两人打算到广场楼上吃烤肉，这时，司迦南接到妈妈的电话，问他在哪儿，说约了小姨在世纪广场楼上做美容，晚上一起吃饭，叫他也过去。
司迦南握着手机，转头看一眼江小满：“我就不去了，和同学在外面呢。”
司妈妈说：“叫你同学也一起来，又没外人。”
江小满不想去：“我有点紧张，万一你妈妈问起咱们的关系，搞不好会露馅的。”
“露馅就露馅，早晚都得说，反正我们又没影响学习，怕什么。”司迦南其实也有点紧张，他生怕他妈妈万一对江小满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会让江小满心里不舒服，继而影响他们的感情，但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以免加重江小满心里的负担。“没事，就是碰巧遇上了，一起吃顿饭，周昆他们也到我家里去玩过，就是同学之间来往，不用太紧张。”
江小满和司迦南到的时候，他妈妈和小姨已经等在包厢里了，见他们来了，才叫服务员过来点菜。
原本江小满还有点紧张，但司迦南的妈妈和小姨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她，看她的眼神也不带丝毫审视与挑剔，也不带探究的意味，总之就是很自然，让人感觉轻松没有压力。
小姨说：“小南，你照顾好你的同学，需要什么尽管点。”
司妈妈也笑道：“小满想喝什么，果汁或者酸奶？”
江小满微笑：“谢谢阿姨，我没关系，喝什么都行。”
司迦南说：“给她来一盒酸奶吧。”
司妈妈问他：“你呢？”
江小满下意识转头瞧他一眼，平时在外吃饭，他十次有八次要喝啤酒，这次当着长辈的面，他断断说不出要啤酒的话。
司迦南与她对视一眼，转头对着妈妈说：“我喝水就行。”
菜上来，司妈妈把一盘虾转到江小满面前：“小满，多吃点。”
“好的，谢谢阿姨。”江小满说着，拿起筷子正要夹虾，司迦南已经夹了一只，准备往自己碟子里放，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下，转个弯放在她盘子里。江小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想给她剥虾来着，忽然意识到场合不对，才又赶紧打住。
“谢谢。”江小满低声说了一句，拿起虾慢慢剥起来。
房间里安静下来，感觉很微妙，江小满低着头，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司妈妈和小姨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刚才做美容那家店上的新品，效果不错，司妈妈觉得用了之后皮肤状态很轻盈，打算下次再多充点钱，然后她们又聊到小姨的女儿，也就是司迦南的表妹，表妹读初三，明年准备到美国读高中。
“诶，小南，你有没有打算留学？”小姨放下筷子看着司迦南。
江小满心头一颤，手里没剥完的虾差点掉了。
她转头看看司迦南，司迦南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眼里都掠过一丝紧张和不安，不过司迦南瞬间就安定下来，再回答小姨的问题前，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小姨，我的目标是清华北大，所以我没打算出国。”
小姨说：“以你一贯的成绩考清华北大当然没问题，只是我认为年轻人还是要多出去开开眼界，了解不同的文化，增长见识。”
司妈妈也说：“我跟你小姨想法一样。下周你小姨准备带你表妹到美国过年，我想带你也一起去玩一玩，顺便看看那边的学校，你喜欢那个学校，回来我们就做准备，这样高三你就不用在国内参加高考了。”
司迦南为难地看着妈妈。妈妈连行程都定了，可见并非偶然的想法，只怕她和小姨叫他来吃饭，就是为了和他商量这件事。
他想也没想说：“妈，我现在真的没有留学的想法，还是先在国内读吧，在国内读完本科再申请国外的大学读研究生读博都可以的。”
妈妈和小姨对视一眼，神情复杂，但两人很有默契地决定不再对这个问题揪住不放，以免适得其反。
“我也没有叫你立刻就决定，只是一个建议。”司妈妈语气温和又克制，“先不说留学的事，过年跟小姨和你妹妹一起在美国玩几天，应该可以吧？”
吃完饭后，司迦南送江小满回家，一路上江小满都很沉默，司迦南跟她说什么，她也只是随便应付，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司迦南知道她有了心结，在公交车上想了一路，下车便对她说：“你不要想太多，我的事肯定我自己做主的。而且我就算做什么规划，也会和你商量，要我们两人一起做决定。”
“不用。”江小满下意识脱口而出，“关系到你的前途，你千万不要考虑我，万一因为我耽误了你，我可担不起责任。”
司迦南一愣，情绪也有点受影响：“看你这话说的，我就知道你多想了，这才只是我小姨和我妈建议我留学，你就觉得承担不了，想甩手了，万一以后再有什么困难和障碍，你还不得立刻抛弃我，自己图轻松去了。”
江小满心里堵得很，司迦南这话又叫她觉得是倒打一耙，她也不想理他，只管闷头往前走。甬道边上堆积着一些残雪，渗入了泥水，脏兮兮的，又冻得硬邦邦，不留心踢上一脚，鞋尖与积雪摩擦，迸出冰棱小碎屑。
司迦南紧跟在她旁边，想牵她的手，手刚伸出去，就被她甩开了。
他索性放弃，与她保持一点距离，默默往前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江小满走得很快，她边走边想着刚才饭桌上的情形。他妈妈叫他一起到美国过年，他起初表示不太想去，他妈妈说爸爸那几天也忙，约了朋友到乌克兰狩猎，初三赶到美国和他们团聚，待到初十，回国和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们过元宵节。“你爷爷奶奶过年也出去玩的，跟你二叔到瑞士去。你一个人大过年的留在国内，怎么能成呢，冷冷清清，你不孤单啊？再说我和你爸爸也不放心啊，你爷爷奶奶更不放心，说不定要把你带去瑞士呢。”
最后司迦南无力招架，只好答应了去美国过年。
她想，他妈妈和小姨肯定猜到他们的关系了，也是她傻，刚到的时候还自作聪明以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跟他装普通同学。
可是大人哪有那么好糊弄。
之前司迦南为了她跟人打架，他三叔出面调停才不至于受处分，仅这一件事，他三叔也能猜出司迦南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了。还有后来，他托他三叔给她介绍兼职，再加上她爸妈做生意，他又托他二叔帮忙。此番种种，他家里人对于他们的关系，自然心里明镜一般。一直无人点破，八成也是出于对司迦南的尊重，维护的隐私与尊严。
他家里人会希望他出国留学，完全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年纪还小，人生才刚刚开始，当然前途更重要。
至于他们之间的小儿女情长，是注定应该被放弃被牺牲的东西。
纵然有遗憾，可谁的青春又没有遗憾呢。
他妈妈和小姨没有点破他们的关心，更没有直接和她谈话，让他们克制自己的感情，以学业为重，已经算很尊重她了。
对此，江小满无话可说，也没有立场抱怨。
她只是有些难过。
她喜欢司迦南，很喜欢，越来越喜欢，一会儿看不到他，心里就挂念。没放假的时候，她每天上课一进教室，就习惯性寻找他的身影，看到他，心里一片清明，看不到他，就忍不住失落。周末的时候，如果连着两天见不到他，也会忍不住发消息或打电话给他。收到他的消息，接到他的电话，就像花儿沐浴阳光，整个人充满活力与朝气，学习也更有劲头，连食欲也会好很多。
如果过年他去了美国，她就会有很多天见不到他，恐怕联系也没那么方便，想到这儿，心里像堵了一块湿哒哒的乌云，随时能落下雨来。
至于……
至于，以后，他出国了，他们完全见不到面，受时间和空间的影响，他们联系越来越少，对彼此的感觉越来越淡，那点喜欢很容易就会化作一阵烟雾，风一吹就散了。
这样的设想，让江小满越发难过起来。
她低着头，觉得眼眶发热，视线渐渐模糊，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跌出眼眶，砸在融雪的地面上，疏忽不见。
她装作怕冷，两手捧在鼻翼两侧，往手心里呵气，同时偷偷抹掉眼泪，把难过的情绪压在心底，抬眸往前面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司迦南走在她旁边，一直关注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看到她流泪，但也猜到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阴沉。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那些句子绕来绕去，好像总也罗列不好，不能更准确表达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就这样一直沉默着。
快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江小满停下脚步，回头对司迦南说：“你回去吧，今天天气不好，别一会儿再下雪了。”
司迦南踌躇，然后他说：“那边有个秋千，我们在那坐一会儿，你不是喜欢荡秋千吗。”
冬天的秋千架挺冷的，坐在上面，悠荡一下，冷风刺骨。
江小满松开绳子，两手戴着手套缩在身前。
司迦南在旁边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他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回去了。”江小满说。这么冷的天，他俩在露天秋千上坐着，跟俩大傻子似的。
司迦南站起身，面对她，说：“小满，你心里是不是高兴啊？你别担心，我不会出国的，至少大学毕业前不会，大学毕业后，如果我要出国留学的话，也带你一起去。”
江小满勉强笑了一下：“好啊，到时候再说吧，不是还有好几年吗。”
世事无常，说不定这几年内他们就会分手也说不定，干嘛想那么远呢。
此刻江小满心里尽是悲观的想法。
“你回去吧。”她再一次说。
司迦南看着她，欲言又止，然后点点头：“那我回去了，到家给你打电话。”
江小满看着他转身离开，走出两三步，又回头看过来。
司迦南这个回头的动作，让江小满心里暖了暖。
她不记得在哪看过一个故事，女主角和男主角看起来很相爱，几乎从不吵架，女主角过生日，男主角也记得给她买最喜欢的花，工作日他们每天出门在小区门口道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每次女主角走出几步，就站在那里，望着男主角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而整整两年时间里，男主角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女主角。后来，女主角就独自领着行李箱，走入茫茫人海，再也没回来。
分别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你，他一定也很喜欢你。
之后的两三天，江小满和司迦南没有见面。
那天他到家后，给她打过一通电话，之后也没再打电话，倒是发过几条信息给她，告诉她，因为过年要出门，这两天他陪着妈妈四处拜访亲友，算作提前拜年。
他说每天都没有在家吃过饭，连早饭都是在外婆或奶奶家吃，难得年关大家清闲下来，老人家顾念他们，早早叫人煮好早饭，打电话叫大家去吃。中午再换一家，到了晚上，又是另一家。他说以前没觉得家里怎么这么多亲戚。
江小满看着他发过来一条条消息，偶尔回复，心里总提不起劲，怅怅然。
终于到了大年二十八，他和家人飞美国的日子。
头天晚上，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他问她过年准备做什么，家里准备了什么年货，她爱吃的东西有没有备了很多，尽是些闲话，关于他到国外过年的事，他只字未提，也没说到了之后他们怎么联系，多久可以联系一次。
江小满也没问，恐怕提及这个话题，两人会闹不愉快。
后来挂了电话，她就去睡了，睡前想给他发条微信，祝他一路顺风，旅途愉快什么的，想想又觉得自己怪啰嗦的，就算了。反正就算他在那边不方便联系，过完年也总要回来的。哪里就在乎这一天两天的。
这天早上，江小满醒的很早，坐在床上，下意识往窗外望一眼。那天在饭桌上，他妈妈说他们是这天中午的飞机。从桥城飞美国的航线会经过她家上空，说不定她可以看到他乘坐的航班。
隔着门，她听到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爸爸妈妈不知在忙活着做什么。
自从开始做生意，他们就复婚了。两人也几乎不吵架了。她和爸妈虽然始终亲近不起来，但比起以前看到就互相呛声，现在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爸爸因为做生意赚到了钱，而且赚得不少，心情明显舒畅了很多，回来也不再摆臭脸色了。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他们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爸爸在妈妈腰上捏了一把。爸爸也知道以前对她不好，现在有心弥补，又不知怎么做才好，就只是拿钱给她，很慷慨，仅仅零花钱就每次几百上千的给。如此，她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其实只要他们两个能和睦过日子，她也没什么更多的奢求，反正她早晚要离开家，开始自己的人生。
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手机忽然响了，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走过去一看，是司迦南打来的。
“喂。”江小满说。
“喂，你起床了吗？”
“嗯，起了。你……准备去机场了吗？”
她又下意识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
“没有。”司迦南说，“现在，我在你家楼下。”
江小满顿住，过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没去？”
“因为你在这儿，我想陪你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