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老爷子是个什么意思?”
张全搬来一张椅子, 就摆在张老爷子和张鸣远中间的空位子上,当了大半辈子的管家,很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此时张老爷子与季唯有要事要谈, 自然不能让客人干站着说话了。
“虽然是有点急, 可是我看此时也是等不得了。”张老爷子两手交叉靠在桌上, 身子朝季唯微微倾斜,“陈家的意思是要与我们张家打擂台了。我们张氏既然与你合作, 就迟早要和他陈氏打一仗。既然他们先出手了,我们也不该退后。不如这样,在大溪镇再开一家铺子。”
季唯浓眉一挑, 倒是没想到张老爷子这么有魄力, 竟然想出这么个主意跟陈家硬碰硬。
陈氏饼铺再怎么说也经营了三代,在大溪镇有着相当的基础。虽说季唯的西点如今掀起了热潮,可也不能一下子就取代本土的中式糕饼。在根基还没扎稳的情况下, 就要再开新铺子, 同陈氏竞争,未免有一些风险了。
不过关于做生意, 还是张老爷子更擅长些。
“会不会太快了些?”季唯想再听听看张老爷子怎么说。
“是会有些仓促, 不过这是个这个时机也很关键。如今我们正是我们将新品推向大众的要紧时期, 若是被陈家用低价压了我们一头,那么老百姓都跑去买陈家的糕饼。”
张老爷子看到季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他孺子可教, 惜才的心思又起, 忍不住与他细说起来:“你想一下,糕饼不是油盐酱醋米这种必需物, 并不是人人都要买的。陈家此时给的价钱,远远低于我们, 那些需要糕饼的人买了后,总还要再等些日子,才会再买。那么我们损失的就不是这短短几日,而是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客人。”
季唯恍然,点了点头。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我们的本钱压不下来,没法跟陈家的比低价。若是他们以后再用这个手段,我们张氏还是要吃亏。与其如此,倒不如早早的与他们斗一斗。成了,那么以后就是我们张家说的算。”张老爷子拔高了声音,最后一句又亮又响,一点也不像是他这把年纪的人说出来的,透出了一股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生意方面,我还是得多跟您老人家学习才行。既然您老做了这么个决定,那么我自然是没什么异议了。”
“饭后来我书房一叙。”张老爷子说完这句,就让张全重新送了一副碗筷上来,让季唯也坐在桌上随便吃了几口,就同他一起去了书房。
既然要重新开铺子,那本钱就自然不能由一个人分担。在张老爷子没开口的时候,季唯就提出了与他六四分的建议。由于之前半个月卖出去的款项,张老爷子还未清算,也就是属于季唯的那四分账还在张家手上。
季唯建议,就从那笔钱里扣。
至于季唯那四分利,倒也不怕张家克扣。
毕竟糕饼都是从季唯手上送出去的,送出去多少,标价多少,能得多少,他心里头都有数。
每间铺子的账都是月末清算后,由铺子的掌柜带着账本和钱到张家上交。
也就是说,季唯要拿到这第一笔的合作分红,还是得再等几日。他卖了两个多月的糕饼,倒是有不少的积蓄,一时半会并不怎么在意这个。
张老爷子知道柳意绵在县学念书,季唯会时常去看他,二人在商定了新铺的选址后,就将铺子整改的任务放在了季唯身上,正好也免去了老爷子的舟车劳顿。
两人谈妥后,张老爷子也倦了,就让张全将季唯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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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神色倦怠,坐在饭桌上,手里拿着筷子,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毛林铁有些紧张,伸手替他夹了一块油汪汪的红烧肉放在阿秋的碗里,不断催促道:“你尝尝,好大一块五花肉呢。”
阿秋只是用筷子戳了戳肉,淡淡道:“没胃口。”
“那你试试这个?清蒸的,口味淡些。”毛林铁半点不生气,又夹了一筷鲫鱼背上肉质最嫩,骨头最少的鱼肉,挑掉鱼刺,放在阿秋碗里,眼巴巴地望着他,“尝尝?”
今儿桌上的菜,除了红烧肉差点被烧糊了,阿秋实在看不下去毛林铁糟蹋好东西,接手做完外,其他的清蒸鱼和炒菜心,都是毛林铁下厨做的。
毛林铁虽不常下厨,但多年独处,做几道简单的菜色还是没问题。特别是阿秋跑到季唯处帮忙后,家里头少了他,毛林铁就不得不自己时常动作做饭菜了。
“腥,吃不下。”
“那你肉嫌油腻,鱼又觉得腥,要吃什么才好?”毛林铁急的瞪大了眼睛,不过怒气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又压了下去,“你瞧你,才不过两个月的胎,人就瘦了一圈,再不多吃点,将来……将来可怎么好啊。”
虽说阿秋这些日子,确实没什么胃口。不过天气热,吃的少也情有可原,不管是毛林铁还是阿秋都还是生手,没见过怀胎的,自然没往这方面想过。
早晨阿秋身子沉沉,四肢无力,吃了几口白粥,竟然呕吐不止。毛林铁这段日子,与阿秋虽有些置气,但毕竟还睡在一张床上,眼见他病的厉害,怎么也不能放着不管,就背着他上街去看了大夫。
一路上骂几句,念叨几句,等见了大夫,听他说阿秋有了身孕,什么怒啊气啊都烟消云散,满心满眼都只剩下欢喜,出了医馆,当街就把阿秋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嚷嚷着他要当爹了,引起大半条街的侧目。
毛林铁已近而立之年,连他小弟都已生了儿子,他却半点动静也无。阿秋有了身孕,对他来说,简直比天上下了钱雨还要令他激动。
“那你要吃什么,跟我说,我明天上街去买。”毛林铁有点着急,“你好歹今天吃点,鱼吃几口,要是觉得腥,我去倒点酱油,你沾着吃?”
“不吃了,今天乏了,我要早些睡,不然明天起不来了。”阿秋放下筷子就要起身,毛林铁一把攥住他手腕,起身将阿秋拽到自己怀里,皱眉瞪了他一眼,“明天早起干什么?以后不许出门了!”
“季大哥那——”
“季什么季!不许你去!”毛林铁突然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他早就看季唯不顺眼了。阿秋是个哥儿,就该在家里头生活做饭,等着他回家,像以前那样就最好了。自从阿秋去了季唯那做工后,回家就开始给他摆脸色,一点都不似以前温柔了。
毛林铁每次都把账算在季唯头上,如今阿秋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让他再出这个家门,去北街干活。
“不行,只请了一天假,我工钱还没领!”阿秋咬着唇,在毛林铁怀里挣扎。
可毛林铁看着虽瘦,却是日日捕鱼,身子精壮有力的很。两条手臂牢牢将阿秋困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让他挣脱去,“我话放在这了,以后不许你再去姓季的那边,不然我就把你捆在家里!”
阿秋盯着毛林铁看,眼眶迅速红了,落下泪来,“毛林铁,你怎么这么行啊,能说出这种话来。”他说完,就垂下脑袋,放弃了抵抗。可眼泪珠子一串串落下来,烫在了毛林铁的手臂上,让毛林铁不知所措。
“阿秋,我的好阿秋,你别哭啊。我说错了还不成么,那我明天去找那姓季的好好说清楚情况,你的钱我帮你要回来。以后你出门,我陪着你,我混账,我该死,你别哭啊。”
毛林铁松开束缚着阿秋的胳膊,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阿秋哭的停不下来,低头凑到阿秋脸颊去看他。因为凑的近,连眼睛都挤成了斗鸡眼,逗得阿秋噗嗤一笑,转身就跑进了内屋,把门给关上了。
“开开门哪,好歹吃点吧!”
“不吃,不饿。”
“你不饿,孩子也会饿的啊。”
“……”
“不然我上街给你买点吃的去?你想吃什么?”
“灌饼,臭豆腐,还要蛋黄馅儿的月饼。”
把钱看的比命还重的毛林铁,此时听到了阿秋的话,却松了一口气。哪怕这些东西,要花他不少钱,只要阿秋肯吃东西,就好了。
“你在家里等着,别到处乱跑,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阿秋背靠在门板上,盯着窗子射进来的微弱光芒,在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才打开了屋门,从里头走出来。
他眼眶红红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但嘴唇却微微弯着,是高兴的。
不管他以前受了多少委屈,日子过得有多难,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只要这个孩子能生下来,那他在毛家,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阿秋坐在饭桌前,重新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饭,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地吃毛林铁给他挑好的鱼肉,将有些腻味的五花肉嚼着咽下去。
他是不想吃这些东西,可他要真都不吃,孩子就没法健健康康长大,他就没法顺顺利利生下来。要是孩子生不下来,或者他撑不过鬼门关,那一切都是空谈,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阿秋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为了那十不存一的几率,他也要好好搏一搏!
当毛林铁提着一堆吃食回来的时候,饭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就连锅碗瓢盆都洗完放回了原处。
屋子里没看到阿秋,毛林铁东西都没放下,就紧张地喊着阿秋的名字。
“我在这呢——”刚洗完澡的阿秋,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屋子后边转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块毛巾,浅浅笑望着男人。
毛林铁不知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温顺可人的阿秋了,一下子有些恍惚,当阿秋走到他面前时,毛林铁抽出了阿秋手里的毛巾,搂着他的腰坐了下来,抓起了阿秋的头发,竟为他擦起了头发。
阿秋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毛林铁从未干过这样的事,动作有些粗鲁,扯的阿秋头皮略疼,但阿秋却一声没吭,只是静静趴在毛林铁膝盖上,仍他作为。
月光照了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阿秋。”
“嗯?”
“我能养得起你,以后不要出去干了。”
“好的。”
阿秋微微侧了脑袋,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