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姜黎起身, 整了整衣裳, 曼步行至院子。
月光里, 那人坐在院中的榕树下抚琴。琴声悠扬, 在夜里听起来特别有感觉。姜黎缓步走过去, 在距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站定, 因着夜风微冷,她蹲下去, 抱着双臂, 边望着远处的夜空, 边听风中的琴声。
过了会儿, 他的琴声停下。
姜黎抱了抱手臂,悠悠道:“阙弟,好晚了呢。”
她也该回去了。
他闻言,慢条斯理的朝她看去, 淡声道:“我与阿姊隔了数月才见,这一见, 你又睡去半日, 醒来便说要走,我心实痛啊。”他望向她的眼睛里, 情意绵绵, 这一眼, 便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看出他的情意。
他温柔如水的看着她,伸出手:“过来, 让我好好近近你。”
姜黎红了脸。
心说:他怎么讲话都不害臊的?这院子看着只有二人,可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护卫。
她不得已的站起来,小步过去。眼看她走近了,这时,他的手突然揽上姜黎的腰,一用力,顺势将她拽进了怀里。
砰砰砰!
他的心跳声在她的耳畔那般清晰。姜黎不敢乱动,身子崩的紧紧地。便听头顶他低沉沉的话传来:“阿姊迟迟未嫁,你家中父母定是十分担虑。”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姜黎小心翼翼的靠在他摸起来和石头一样硬的胸膛,听着他这番话,她突然没由来的紧张。
她早就偷偷打听过了,宗阙这次回京,就住在了宫外的府邸,他府里,后院连个伺候他的女人都没有。更有甚者,传言他不近女色,实则喜好男色。
而原来的小说里,他这会儿不说三妻四妾,却也有红颜知己。
如何也不会落得这般孤家寡人的地步。
姜黎实在怕他突然起意要把自己纳进他的后院。
她把唇抿的紧紧的,表情小心翼翼。
宗阙低下头,看着怀里紧张到身体僵硬的她,他唇畔噙着笑意,抬手摸了摸她冰凉的发丝,叹息一声,温温柔柔的道:“明年阿姊就十八了。”
他说完,姜黎也沉默了。
是啊,她都成了古代的老姑娘了。
要不是他,她现在说不准早就嫁人了,也不至于每日战战兢兢,奔波于世。
他不提这事还好,提起来,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委屈。
“阿姊找人打断了张奇一条腿,是真的不想嫁他,还是有所顾虑?”
当然是前者!
可是,依照她对他的了解,她不能讲话太实诚。
于是,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低低的无奈道:“是,是有顾虑。”
“什么顾虑?”
他的声音更温柔了。
!!
姜黎咬了咬唇,难道非要她说,她是因为怕他,因为他说过不让她嫁人,她便惧了,妥协了?
哼,她不要脸面的?
这时,久久没听到她的回答,他声音冷道:“因何不说?”
听出他话里的冷意,姜黎一紧张,突然用软软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他呼吸一滞,垂着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
姜黎把脸埋进他怀里,抱着他,声音含糊不清道:“因,因为你啊……”
说到最后,她的话中都带着哽咽。
姜黎故意借机使劲抱着他的腰,本来想弄疼他,借机报得一点仇算一点,可是他身上的肉结实坚硬,她的手臂反而酸疼起来,跟抱着一大块铁石似的。
可是咯疼了她一身软肉!
良久,他道:“阿姊?”
姜黎闷闷道:“嗯……”
“你把我的衣裳弄脏了。”
“啊?”
姜黎惊慌的抬起脸,这便发现,刚才她挤出来的眼泪和口水都把他衣服沾湿了一片。她顿时羞赧,用袖子盖上去,红着脸低声道:“要不,我给你擦擦……”
宗阙看着她慌手慌脚的模样,淡淡道:“阿姊说,是因为我。那我在阿姊十八岁前,把你娶了如何?我可以对阿姊负责。”
“……”
姜黎一僵。
天可见怜,这是她本能做出的反应!
他说了什么?他要娶她了?
姜黎失神的一跌,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而她的眼里,也浮现出一层水雾。看着她这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宗阙长叹一声,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淡声道:“阿姊不愿又如何,我不会放手的。”
他一直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良久,姜黎垂下眸,表情也变得顺从起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头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道:“阿姊,怨我了?”
姜黎暗叹一声,垂着眸,越发显得恭顺起来。
她摇头:“不怨呢。”
要是说怨,她不是傻了么。
既然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她干嘛还要处处忤逆他。
顺着他来,她能得到的更多。
姜黎一直是个不爱委屈自己的人。
“真的不怨?”
他扬眉,似是认真的思考着她那话的真实性。
她愈发顺从,粉唇动了动,软声细语道:“不呢。”
突然地,他捏住她下巴的手用力。
姜黎忍不住呼了一声:“痛.....痛,唔!”
盯着她,宗阙勾了勾唇,“这是实话。”说罢,松了她下巴。
姜黎背过身,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这时,便听身后,他低沉的声音在院子里掷地有声:“阿姊,可信我?”
她回过头,看他表情严肃认真,迟疑的点了点头。
宗阙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却是没再吭声。
姜黎见他情绪瞬息万变,实在难伺候,便趁机告退了。
这回,他没再留她,而是让黑鹰护送她回去。
——
姜黎一回京,先是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两日,把睡眠补足,第三日,她便让人把账本送去了一品楼。再由掌柜联系到宗阙,把账本给他过目。
宗阙给她的那些产业,姜黎受之有愧,比起这些产业的所有者,她更像是在替宗阙管理这些产业。
楼下,一名穿着儒裳的青年似乎在等人,频频往门口看。
姜黎站在二楼,瞥了眼青衣小童,问:“这人每天都来?”
小童点头:“这位邓公子来了好几次,每次都坐在靠门口的位子,一坐就是大半天。东家,他会不会是在等你?”
姜黎若有所思。
翌日,她又换了身男装去一品楼,她去的时辰晚了些,将近中午。她一进门,邓池就瞅见她了。他起身,欣喜的朝她走去:“姜.....姑娘,邓某可是等你多时了。”
得知姜黎是女子后,他的目光就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
邓池自从知道了她的姓名,就隐约也听说了她的事,外人都传她水性杨花,仗着容貌待价而沽,可他却觉得,她一定是有苦衷,并非外人那般说的。
姜黎问:“你等了我数日?”
“是啊,”邓池邀她一同入座,给自己倒了杯茶,徐徐道:“那日分别,我就和先生一同动身去了江东,也是半月前,我才回了京中。”说到这里,邓池的神情隐隐有些激动,他道:“你可知,阚老也来了京都。”
姜黎倒是有所耳闻,因为对方是当世的大儒者,深受文人和百姓的推崇。
她点头,轻声道:“听说,还是和当朝四皇子一起来的。”
提起四皇子宗阙,邓池的表情愣了愣。
他脸白了白,纳闷道:“阚老一向不喜血腥,我倒不知,那位传闻中害了无数性命的四皇子,到底是怎么说动了他老人家。”
如邓池这般洛阳贵族子弟,从小见过无数大世面的青年才俊,在提及宗阙时,眼神和下意识的小动作也透着恐惧。可见,在他们这些文人的眼中,如宗阙这种阴戾之人,并非是受文人喜爱推崇的。
姜黎是读过原文的,她自是知道宗阙如何说动的阚老。
阚老曾有一极为疼爱的孙女,早年病死了,她生前最爱临摹前朝一位大书法家的作品,可奈何,这位书法家遗留于世的真迹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存于皇室。每一幅作品,要是流传到了民间,价值可值万金。
宗阙此人,极擅揣摩对方的弱点,他便是勾起了阚老思念孙女的亲情,然后以真迹诱之。
再加上,他只是邀请阚老来京都参加皇帝的寿宴,并非太过分的要求,阚老再三思虑,便答应了他。
只是宗阙在外造的势,倒让世人觉得,阚老已经认同了他。
至于阚老的心思,便不为人所知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他们的位子在二楼靠窗,并非是单独的雅间。这也是邓池的意思,他自诩是谦谦君子,因本来就知道她是女儿身,再在这种情况下和她同处,邓池反而要鄙视自己了。
她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些趣事,然后姜黎点头附和,偶尔还笑上两声。
她一笑,那张虽然化了伪装,却难掩美色的脸,着实让人心动。
甚至有一刻,邓池几乎忍不住,想要让人去取一盆清水给她卸妆用,让她以真面目示他。
只是邓池到底是受过儒家文化熏陶的正人君子,他把内心深处涌动的心思藏于心底,却流露于神态中。
姜黎无意中瞥见,她也给他吓了一跳。
她自知不能再聊下去,不然非出事不可,于是便要告辞。
匆匆中,邓池道:“后日,姑娘可还会来?”
姜黎只回他一笑,便转身下了楼。
楼梯上,遇到了青衣小童,她淡声道:“给那位邓公子送去一壶茶吧。”
“是。”
后日,姜黎自是没有再去一品楼。
她这次回京后,尚云霓等人得知了,就邀请姜黎去府上玩。曾琪和常四的婚事已经订下,就于明年开春,曾琪就会嫁到常家去。
为此,曾琪的母亲便也不让她总是出门玩耍。
这次她们能聚在一起,还是因为过几日便是当今天子的寿诞,届时举国欢庆,加上天家给足了阚老面子,为他特意举办了盛大宴会,邀请了无数京都名流。
姜黎原本是收不到邀请帖的,她父亲姜大宝现在赋闲在家,还是尚云霓想着她,说要带着她,一起去见见当世有名的大儒。
去赴宴的路上,马车里,尚云霓还兴奋道:“这回光是阚老的学子学孙,就来了上百个。京都的客栈都满员了。”
曾琪眨了眨眼,笑道:“你怎么好像比那些学子还兴奋?是期待见到什么人么?”
尚云霓红了红脸,瞪眼:“好你个曾琪,有了夫家后底气也足了,都敢打趣我了。”
这两人玩闹了一路,姜黎唇角挂着笑,无聊的欣赏着街景。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别苑的门口停下。
此处是天家安置阚老的地方,是一所面积极大,精致优美的别苑,其内宫殿巍峨,守卫森严。
守卫检查了尚家的马车,确认无误,才大手一挥,放行了马车。
就在尚家的马车进去后,不多时,又来了数辆华丽的马车。
姜黎她们一进入后苑,便有数名年纪轻轻的婢女鱼贯而来,给她们引路。
这些婢女身穿薄如蝉翼的衣裙,梳着双髻,手里规规矩矩的提着宫灯,不同于寻常富贵人家府里的婢女,这些女子低眉敛目,训练有素。
其中一名领头的婢女福了福身,轻声道:“尚姑娘,跟奴婢走吧。”
面对着这些婢女,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尚云霓,也有所收敛。
一路上,姜黎见到了这京都最顶尖的权贵们。
于这些人中,她还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何仇同人寒暄过后,回头时,正好看见了人群里的姜黎。他俊秀的脸上表情一滞,旋即,他似是不敢面对她,匆匆移开了视线。
有人问:“何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何仇作为四皇子的幕僚,在四皇子请了阚老来京后,龙颜大悦,连带着四皇子在朝中的口碑和声望也如潮高涨。
“各位大人,何某忽然想起殿下吩咐了一事,稍后咱们再聚。”说罢,何仇匆匆告退。
不多时,一名仆人悄悄来到了姜黎身后。
“姑娘,何大人有请。”
姜黎猜测他口中的何大人,多半是何仇。想了想,她摇头:“烦请带个话,就说,我没有什么要同他讲的。”
“这个……”
那仆人一脸为难。
姜黎就在此处赏花,说什么也不走。
那仆人最后只得空手而回。
这时,不远处的尚云霓喊她过去,与尚云霓寒暄说笑的是一名穿着华贵,样貌华美的女子。姜黎一靠近,尚云霓便开心的拉着她的手,和女子介绍道:“郡主,她就是我常常和你说起的阿黎,”尚云霓转头,低声与她道:“阿黎,这位便是长乐郡主。”
姜黎垂着眸,礼节周到的福了福身:“民女见过长乐郡主。”
郡主弯弯的眼睛笑了笑,红唇微勾,抬手将她扶起,眼睛一直盯着姜黎的容貌,十分可亲道:“原来云霓果真没有骗我,你竟生的这般美。”
闻言,姜黎大惊,连忙低头道:“郡主谬赞,民女今日见了郡主,才知晓这世间,真有美人如玉,光辉耀眼。”
长乐郡主被她夸得格格笑了起来。
见她识趣,郡主一双阴毒的眼睛总算是从她身上移开了。
随着长乐郡主嚷嚷着要去吃酒,一众贵女和仆人便都簇拥了过去。而落于人后,被人忽视的姜黎此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抬眼,盯着长乐郡主的背影。
心里下了定论:此人善伪,目光如毒蛇,不可招惹。
姜黎抚了抚胸口,等到心定了,便才跟了上去。
她打算这一路都当个安静的吃瓜选手,然后没事多拍拍长乐郡主的彩虹屁便可。
随着一阵清雅之音响起,这时,宴间的人都静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俱朝向一侧打开的宫门看去。
在众人期盼和恭敬的目光里,先是走出来一名内侍,旋即是宫婢,就在众人都翘首以盼时,才看到衣着高华的俊美青年和一名穿着朴素,面容和蔼的八旬老者一齐出现在宫门口。
随着俊美青年的出现,人群里已经有人跪下。
姜黎也跟着跪倒在地。
因为她所站的位子就靠近宫门口,这会儿,跟在阚老身后一同出来的数名身着儒服的学子里,一名青年也注意到了一侧的姜黎。
邓池起初是觉得此女很美,便是在人群里,也让人印象深刻。
待他细细思索,不由心神一晃!
那是姜黎!
他就这么认出了这个他只见过男装的女子。
邓池在认出她时,甚至嘴里还惊呼了一声。
他的异样,惹得走在前面的宗阙微微侧头,他只淡淡的在人群里一扫,旋即,他便眯起了眼!
而安安静静跪在那里,乖顺如小鸡子的姜黎,只觉得一道威严的目光似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心觉奇怪,但也没敢抬起头。
她等啊等啊,跪的膝盖都疼了,这时她听见四周越发的安静了。然后在这种针落地都能听清的无限的寂静之中,这时,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那双靴子上面用金线绣着云纹,云上......还有龙!
登时,她心里咯噔一声,把头压的更低。
就在这时,她的头顶,响起一声极为低沉好听的声音,只见,他在尚云霓跟前站定,温和的道:“你就是尚将军之女吧,当年在边关,我与将军对饮时,常听他提起家中幺女,我回京多日,也是第一次见你。”
他用着一种姜黎特别陌生,特别友好的语气,同跪在她前面多一点的尚云霓讲着话。
见他不是冲自己的来的,姜黎心里一松。
“都起来吧。”
他说。
姜黎跟着众人战战兢兢的站起。
她一站起来,眼睛就忍不住往前瞟了一眼,这一眼!刚好就对上他漫无目的的,却隐隐带着警告的朝她看来的可怕眼神!
当下,她的腿就有点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