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解语花(四)
程仙觉得原青澜有些间歇性精神受刺激发作了。
她使劲拽开了被抓住的手, 趴到船头, 看两船的宫人纷纷跳下水,幸好原凌本来会游水,方才只是措手不及才被原青澜推下去。
书里面,二皇子原凌本来就受宠,各项才能都很出色,后期又得男主燕扶游辅助,基本上是将来的皇帝人选。
太子平庸迟早被废, 原青澜又是反派。这样得罪原凌,只怕到时候死的透透的。
她有心和原凌一叙,问清楚那把弓在何处, 看看能不能要来,这样也免去到时候原青澜被射一箭。现在倒好,人掉水里了。
原凌一身湿漉漉从水里上来, 去了他的船上, 看程仙趴在船边,他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原青澜:
“七弟, 你这么霸着灵表妹,国师知道吗?”
人人皆知原青澜和国师相看两厌, 见面几乎就要拔刀相向。这灵表妹回来了,在宫中这几日次次都是他把灵表妹带走,连人影没见着。
原凌这话看似随意,却仿佛在原青澜心上戳一刀。
戳的他终于从这些日子的纠缠迷雾里清醒过来。一时间, 被关在神庙那十五年无休止的怨恨和心底不知何时生出来的眷念交织。
当初在留仙城初次得知她的身份,他就立刻划清界限,得知她是燕扶游的青梅竹马,当即决定不再来往。
可事与愿违,这眷念纠葛却越来越深。这些日子他放任心底那些隐秘,殊不知他只是在深渊仰望天上的云,他以为触摸到了一束光,其实那只是倒映下来的影子。
原凌一身水,跟着宫人准备离开,临走前对程仙道:
“灵表妹这几日在宫中,还不知燕四明日一早启程去西北吧。”
程仙本来没心思关注这个,眼看原凌浑身湿透离开了,他提的一句燕扶游,明早走,程仙在想是否去问问男主,那把弓现在在哪儿。
不知什么时候,原青澜已经松开了紧抓住的程仙的手,原凌的船已经划走了。程仙怔楞片刻,想到原青澜行事如此随性,直接把二皇子丢到水里,万一就这样结了仇,原青澜离作死之路又近了一步。
她忍不住劝一句,“殿下,二殿下并没有恶意,你如此冲动,会不会……”
但原青澜似乎忽然冷淡下来,和之前判若两人,他转身走进船舱,莫名带着疏离。这种态度连一旁捧着莲蓬的原宝都感觉出来了。
游船在碧波湖上飘了半日,原青澜始终在船舱内,程仙和原宝敏锐的不想打破这紧张的气氛,就一直趴在船头摘了些莲蓬,最后天快黑了,几人才上岸回宫。
用过晚膳沐浴完毕,终于躺在舒适的大床上。
由于白日程仙不在灵仙宫,所有来访的客人都没接待,晚上还算轻松,早早可以歇息。
寝殿内,程仙拒绝了两个贴身侍女随侍在侧,天色还早,她躺在床上联系系统,自从来了京城她的人物魅力值直线上升,差不多一千往上了,而这魅力值可以兑换未知剧情。
而程仙急于知道原青澜前十五年在神庙都发生了什么。
【宿主闭上眼睛即可,未知剧情会消耗魅力值,直到清零】
有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传来——
那是一个古木幽深的庭院,四周高墙围绕,墙的颜色是厚重的灰,头顶一片四角天空。院子里一棵古树下,有个孩子蹲在那里,五六岁的模样,看起来还没有原宝大,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哭得很伤心。
他怀里居然抱了只小兔子,但那兔子已经死去多时了。他一边哭一边在树下刨坑,估计是想把死掉的兔子埋起来。但是坑还没挖好,忽然从屋内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疯癫女人,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兔子。
“你把兔子还给我……”孩子哭着追上去,房门却从内被关上。
孩子就一直拍门,哭着让里面的人还兔子,嗓子都哑了仍是锲而不舍的拍门,许久之后,房门又忽然打开。
“给,你的兔子。说了多少次你就是记不住,心软就是这种下场!”那疯女人声音尖利怨毒,丢出来一团东西。
“啊!!”小小的孩子往地上看一眼,惊恐的尖叫,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地上是一团血肉模糊被剥了皮的兔子,血泊里,剥掉的皮毛已经全部染红,孩子瞪大眼睛盯着那团血肉,惨叫一声冲进屋内,却被人一把丢出去。
记忆片段忽然转变,换了个场景——
是在九思堂门口,十五岁的少年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眼中却满是狠厉阴鸷,他手中拿着一把剑,毫不犹豫朝前方来人刺去。
来人白衣翩然侧身就避开了,俊美的脸上永远都是那副冷漠姿态,是国师。
少年剑剑拼命,“我今日种种皆拜你所赐,妖言惑众的南疆妖人,不取你性命我怨恨难消!”
国师轻而易举就避开了,话音淡泊地不带任何感情,
“你的剑法是我教的。”
少年怒极,抬手不顾一切往前砍。
国师避开几步一个回身猝不及防出手,一下打落了少年手里的剑。
“七殿下今日回宫,赶紧走吧。”
国师冷淡的略过他回屋,少年愣愣看着地上的剑,忽然转身跟上国师,一眼撇见门后的木槌,他一把拿起来,当着国师的面,狠狠朝自己腿上砸去。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少年强忍着疼,目光阴狠,“你的恩情我已还清。往后你再敢预测我的命,我就是死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魅力值归零】,随着提示那些记忆片段终止。
程仙睁开了眼睛,耳朵边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和少年不顾一切的决绝。
孩子的面容纯净懵懂,少年已经是阴郁狠厉,再到如今,他看起来不太爱说话,剑眉下是一双水润漆黑的眼睛,是个温和无害的面相,眼角微垂甚至还有几分多情的味道。
程仙翻了个身,没有丝毫睡意,最后干脆坐起来。外面漆黑一片,两个侍女守在外面,屋内宫灯泛着暖融融的光晕。
她从枕头下翻出来一个荷包,已经干瘪了,倒了倒,居然还有一颗,是原宝给她的桂花糖。拨开糖纸,里面的糖块是个小兔子形状。
翌日,程仙没睡好,日上三竿才起来。
朔雪和蓝莺来说国师的车驾早等在外面,今日接她回去。
她眼下一圈青黑,走出宫门还头还有些懵,等坐上白马香车,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才想起昨晚的计划,
“舅舅,燕家四哥还在京中吗?”
车内,国师坐在桌前,端起刚泡的茶细细品,然后递给程仙一个平安玉扣,
“燕四公子一早等你出宫,不想你却耽搁了,他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这个平安扣是在南疆求的,保你平安。”
程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燕扶游此去西北瘟疫之地危险重重,却给她求了个平安符,不过既然是在南疆求的,那就还是之前的事儿。
她正准备接过来看看,不想国师干脆将这玉扣绑在她手腕上,系了个死结。玉扣不大,月色晶莹,但是系玉扣的丝线五彩斑斓,系在手腕上倒很好看。
“这种五色丝线是对巫神的敬意,秋祭礼上你也需佩戴,他既然为你求了,我就不需再准备了。”
程仙不知道这还是一种秋祭仪礼,既然如此,那就戴上了。
现在她的手腕上有玉扣,还有铃铛,真是丰富的很。
可是现在燕扶游已经走了,程仙没见着他,也就无从得知他是否送了二皇子一把神弓,看来,她在秋祭前还是得入宫见一见原凌,看看有无机会得知那把弓的下落。
“这几日在宫中可好?”国师问她。
“舅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很多人来拜访,所以才让我在宫里住几天的。那时候你还对我说多玩几天,我以为真有什么好玩的,结果每天累的直不起腰……”
国师从另外的茶杯里给她倒了一杯花草茶,意态悠闲,
“这些都是躲不掉的。”
“不!舅舅,能躲掉的,是你只顾自己躲,把我留下了!”程仙直接拆穿他。
国师面无波澜,但显然是默认了。他又道:
“既然玩好了,就该回去学祭祀礼仪了。还有一个月,应该来得及。”
程仙其实也有点好奇祭祀都有哪些礼仪,可是等到回到神庙,她看着国师搬出来的一架凤首箜篌,震惊不已。
大殿中,灯火长明,国师坐在箜篌前,拨了几个音,调了一下弦,
“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弹一首曲子,秋祭祭典上要用。”
“舅舅!”程仙没有记错的话,往年的各种皇室祭祀,礼乐都是国师亲自弹的曲子,现在怎么变了。
结果国师竟然难得地表现出一丝无奈和为难,“就这个还比较容易学,别的对你来说都太难了。”
“这一点也不难!”程仙第一次看见他有冷漠之外的表情,竟然是忧虑她太笨,这如何能忍,一个冲动,直接站在箜篌前,按照古筝的技法弹了一段即兴小短曲,虽然琴弦不同,但绝对能弹的流畅。
“嗯?燕四教你的吗?”国师有些意外。
什么燕四教的,她自己本来就会,虽弹得不是箜篌,但古琴有很多共通之处。但刚才一个冲动,暴露了技能不说,这下国师更有理由在祭祀那天把礼乐都推给她了。
“燕家四哥没有空。”程仙干脆地道。
国师就像放下一个大担子,“你会弹再好不过了,后面学起来也轻松得多。”
程仙就这样被委以重任,但国师教她弹的曲子,在她试过之后,确实觉得很难,尤其在她本来就有乐理基础的前提下。
这种祭祀古乐,大气典雅,古朴庄严。
除了心境融入进去,连力气也要跟上。
程仙埋头学了大半个月,才有点像样,这些日子她在临风阁,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来神庙学琴,偶尔空闲国师还给她讲祭祀的流程。
程仙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箜篌好弹,忽然想到还在河西府的时候,燕扶游刚来的那晚,所有人聚在院子里喝酒,那时候原青澜也弹了箜篌,燕扶游还说七殿下的箜篌天下无二。
“对了舅舅,七殿下的箜篌弹的很好,我听说他十五岁前住在神庙,他的箜篌是你教的吗?”
国师起身,吩咐侍者将这架箜篌抬上即将出门的车驾,似乎回想片刻,才道:
“七殿下确实很有天赋。”
不仅是音律天赋,甚至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只是……
程仙听了这话,蓦然想起当初看到的记忆片段,那时候国师说原青澜的剑是他教的,然后原青澜自断一腿还了恩情。
“舅舅。”程仙忍不住问国师,“我虽来京城不久,但私下也曾听到过七殿下生而不祥的传闻。可是这世上难道真有生来就带着灾祸的吗?他又没有做什么……”
虽然书中设定国师可以预测很多东西,程仙还是有些好奇,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国师舅舅,倒是怎么预测他人命运的,这大半个月,从没见过他占卜或者祭拜什么神明,连个仪式都没有,虽然是人物设定的技能,这也太神奇了。
国师也并不忌讳,很坦然地道:“有的人一出生就是既定的命运,和他做什么无关,最终会因他到来的灾祸都会实现,这约莫就是天意。”
“天意?”
可去他的天意吧!若紧紧只是看书,人物设定上原青澜是反派,最后会弑君杀母、屠城,然后恶事做尽,最后不得善终。既然有男主,那肯定有反派作妖,看完了合上书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关键是现在,她已经为阻止原青澜残暴做了很多事,从最初的在河西府套近乎,观察他的性格,了解他某些特别的癖好,比如怕兔子,然后不久前也知道了原因。
回京后,第一次皇上寿辰,化解了朝臣将西北天灾映射到他头上,还有即将要来的秋祭,她要想办法不能让原青澜受伤……
这些本来会发生的事都被阻止,那原青澜心理就不会那么扭曲。结果国师说:都是天意,和做什么无关,最终灾祸还是会来!
“舅舅,七殿下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下了定论,这对他不公平。”
“他确实生而不祥。”
“舅舅!”程仙有些生气了,原青澜出生的时候皇陵崩塌,灾难频发。可那些又不是他做的,只因为出生没赶上好时候,就要被这样预言吗。
程仙急忙跟着国师上车,仍是不甘心,“舅舅,你说你能预测国运,我也没看见你行占卜之事,你是怎么预测的呢?难不成你是神仙吗。”
但没想到,国师也不隐瞒,淡淡地对她道:
“这是我们南疆部族祖上的密辛,只有决定终身侍奉神明的人才会知道。你若将来无心仪之人,入住神庙,我都会告诉你的。”
说的程仙更觉得神秘了,但她于她而言,都穿进书里来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忽然觉得,她和国师,活像两个坑蒙拐骗的神棍。
离秋祭还有七天,国师带她进宫,和太乐署定下来的一百八十名乐生合声。
除此之外,每次祭典都还有乐舞,这些都由太乐署早早准备好的。
今年虽然不是国师,但程仙试着与这些乐生合奏,国师还算满意。太乐署一整天丝竹管弦不绝,程仙弹了一上午耳朵都累了。
“去吧,从东侧门出去一直往前走,那儿有马场,年轻人都在那儿,很热闹。”
国师白衣胜雪坐在琴台后,仪态风雅,他毫无疲累之色,在那里抄写一本曲谱。
程仙十分佩服他这副超然物外的姿态,但是马场……
她确实有点心动。
所以按照国师的指路,程仙用不了多大功夫就到了东边马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围栏,老远就听到马嘶,除了衣着锦绣的世子子弟进来参观,基本都是各宫的皇子在选马,驯马师们将马牵出来让他们挑选。程仙一眼就看见了九皇子原朗和原青澜,甚至连原宝也在。
“灵表妹,你怎么来了?”
正在这时,旁边一人喊她一声。
程仙回头,只见是二皇子原凌,他正牵着一匹马从她后面走,关键是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二殿下。”程仙躬身行礼,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那张弓。
他的弓是哪来的?会不会是燕扶游给他的?书中他射了原青澜一箭的神弓难道就是这把吗?
原凌倒是很和蔼,“让你喊二哥你又见外,怎么这几天国师有空让你进宫了?”
程仙盯着他手的弓打量,道:“我今日来太乐署合声,中间空闲一会就过来看看。殿下,你手上的弓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呢?”
程仙一脸好奇,直接问最想知道的问题。
原凌抬抬手里的弓,笑道:“你也觉得好看吗,这弓是我前日在燕四府上拿的。”
!!
燕扶游府上的弓,不就是带着男主光环,最终让原凌用这把弓射了原青澜一箭在秋祭上夺得魁首,差点让皇上废太子吗。
程仙强制镇定,然后满脸羡慕地看着原凌,“真是太漂亮了,我都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弓了,以前舅舅教过我射箭,但那些弓太重,我拉不动……”
程仙想着理由拍马套近乎,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和自己换张弓,结果却没想到,原凌一脸笑意,直接将弓给她,
“灵表妹要喜欢,这弓就送给你吧,你回京我还没送过什么令你合心的贺礼呢。”
天!程仙以为她听错了,但比她脑子更快的是她的手,飞速的将那把弓接过来抱在怀里。
“哈哈哈,看来灵表妹并非什么不喜欢,是你们都没送到她合心的。”原凌朗声一笑,意有所指的看着过来的三人。
程仙这才转头,发现原青澜,原朗还有原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前面,皆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看她。
“灵姐姐,原来你喜欢弓。七哥的玉和我的桂花糖都不是你喜欢的……”
原宝一脸受伤,拉着原青澜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带着委屈。
这档口她也不能说她不喜欢弓,这把弓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她看着原青澜,想着原凌没有了这把弓,他就不用受伤了。
但是原青澜看她的目光很冷淡,就跟没看见她一样,拉一把原宝,
“不是说选马吗?还有几匹小马驹看看合适不。”
然后根本不看她,和原宝去选马了。
“哈哈,灵表妹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马。”原凌和原朗过来喊她。
程仙抱着弓一刻不撒手,应声跟他们去选马,但是目光却瞥过去看原青澜,他正带着原宝选小马驹。
原宝今年八岁,白白嫩嫩的跟个面团子似的,跟着原青澜问东问西,选马的间隙还拿出桂花糖出来吃,笑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干净明亮起来。
而她看到的那个记忆片段里,原青澜大概五六岁,蹲在树下一小团,抱着死去的兔子哭的伤心,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团血肉模糊。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腿,修长挺拔,走路的时候仪态端正,并无任何不适,可是他曾经竟能狠下心亲手把腿打断。
忽然原青澜转过头,正对上程仙有些恍惚的目光。他停顿片刻后再次转过头。
程仙抱着弓,几步跑了过去,
“殿下,你们在选马吗?”她没话找话。
这么明知故问的问题,原青澜自然不搭理,原宝想搭理却看她手上抱着弓,也低着头不吭声了。
“殿下,我也想骑马,你也帮我选一匹好不好?”她再次找个问题。
“原凌的那匹马很好,你去要,他想必会给你。”原青澜没什么表情的说一句。
程仙看他冷冷淡淡的样子,说什么让她从原凌要马,肯定原因都是手上这张弓。
她心想,我现在死命抱着的弓可是能救你的。
“殿下,秋祭前的狩猎你准备好了吗?”程仙又问。
结果却听原青澜道:“还差一张弓。”
程仙一脸懵然看着他,可是原青澜却看着她手里的弓,然后道:“你这把不错,让我试试?”
程仙心里一团乱,现在原青澜要这弓,应该没事吧,只要这把弓不在原凌手上。
程仙还没确定给不给,原青澜直接来拿她手里的弓,“我试试而已,你都这般不舍吗?”
自然不是不舍,程仙把弓给他了。
原青澜拿着这把程仙从原凌那儿要来的弓,伸展双臂,拉开了弓弦,拉到了最大的限度。
蹦一声响,程仙和原宝震惊地看着他,他把弓弦拉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