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入骨(一)
冬夜无月, 温度骤降, 临风阁二楼后窗结了冰,原青澜这次推窗弄出了点动静才跳进来。
寝殿内十分安静,但他仍是站在垂幔下没有过去。
忽然心生一丝怯意,他害怕看到程仙再见他时,是惊恐讨厌的眼神。前几日做了那样的事,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的指责。
可是今夜,他只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殿内温暖舒适, 他静静靠在窗边,屋内热气很快将他身上寒气驱散。
这边程仙大气不敢出,她明明听到了原青澜进来的动静, 结果好像又没声音了。难道是走了吗。
她躺在床上,先前慌乱中随手扯过的被子斜斜搭在肚子上,她也不好再扯, 闭上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隔着烟纱帐幔往后窗那里瞟。
好在烛火未熄,后窗的窗帷那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系统已经提示过是任务对象来了,虽看不太清, 但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原青澜。
只是, 他进来了,又站在那里悄无声息的是要干嘛。
不过程仙又放了心,至少他没有跑到她面前,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烛光中的身影好像动了, 他朝这边来了!啊啊!程仙再也不敢眯眼了,闭的紧紧的,调整两口气后终于放缓了呼吸。
看上去真的就和睡着了一样。
寝殿里安静无声,地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帐幔低垂,借着依稀烛光,能看见里面的人酣然入睡。
原青澜走了过来,隔着帐幔看了一会儿,轻轻坐在榻前。
他看着里面的人影儿,眼中痴痴迷恋,轻喃:“灵光……”
那声音又轻又带着压抑的难过,听得程仙差点睁开了眼睛,她不知道原青澜要干什么,但是又是好长一段时间寂静,就算知道有人在侧,可是这样的安静里,程仙却莫名放松下来,几乎真的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往上拉了拉,随后,微暖的指尖在轻轻触碰她额头上的那个包!
指尖停留不去,满是疼惜的眷恋。
那个包已经快消了,还有点泛青,朔雪说再上几次药就好了。可是那包是在太庙磕的,现在原青澜就在这里,程仙免不了想起那天的事,只是还勉强维持住了睡着的状态,但她心里在祈求原青澜快点走,可不要再有动作了。
原青澜看着光洁的额角上那一小片淤青,眼中漫上心疼自责,他轻轻触碰,目光停在静美的睡颜上。
纤长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顺服的贴着眼睑,莹白的脸颊在烛光下蒙上一层光晕,枕上散落云锦般的乌发,丝丝淡香萦绕。指尖着迷的触过额头、精致小巧的鼻梁、最后落在暖玉珠光的粉唇上……
“原青澜!!”
感觉到那指尖摸上她的嘴,程仙再也忍不了了,霍然睁开眼睛,怒气冲冲就要挥手把人推开。
原青澜没料到程仙忽然醒了,楞了一下后快速在她肩头腰间点了几下。
一股酥.麻蔓延全身,骨头好像软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这是怎么回事?全身都麻了!
巨大的惊慌袭来,程仙吓的要命,好在嘴还能动,破口大骂,“原青澜,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登徒子,快滚开!”
怒火盈盈的眼睛忽然被一条红色的丝带蒙住,程仙再也看不见了,更是惊慌,“你这个无耻之徒!快放开……唔!”
嘴也被堵上了。
程仙根本动不了,原青澜又对她做这样的事!她又慌又急,唯一能动的嘴也骂不了人了。
好在原青澜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如上次那样凶狠的亲吻。只是抱着她,轻轻贴在她唇上,似乎仅仅是想阻止她说话。
程仙动不了骂不成看不见,只能这样躺在床上。片刻之后,原青澜放开她,将她抱起来,紧紧按在怀里。
程仙的嘴得了空,又要继续,结果却听到原青澜在耳边道:
“你要觉得我恶心,蒙住眼睛就会好一些。”
程仙要说的话一下都卡在了嗓子里,她确实害怕原青澜这样对她,可那感觉绝非是恶心。而是她所有计划被打断的惊慌失措,并且对下一步束手无策。
接二连三的变故里,她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准备。
而现在,原青澜的声音虽然平淡,可怎么也掩不住的伤痛,让她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仙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原青澜紧紧抱着她,说完了那句话后,他就一直沉默的趴在她肩头,直到颈窝处微微有点湿润,有几滴水迹蔓延。
程仙心里震颤不已,那总不会是口水,并且也不可能是因为她。哪怕她真的如他想的那样恶心他,原青澜也不会这样。
他今天有点反常,从来到现在都很反常,撇开两人前几日在太庙发生的事,他还遭遇什么了?
程仙冷静下来,思索最近发生的事。与原青澜有关的无非是和亲退婚的事,就算此事惹恼皇上被责罚,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吗。原青澜既然敢退婚,想必有再大的责罚也不会放在眼里,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是又被皇后骂了?可前两次看来,他应该没那么在意皇后了才对啊。
程仙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听到了耳边原青澜恍若梦呓的声音,就像是在给她讲一个故事,
“灵光,我十五岁前不住在宫里,一直住在神庙,小时候跟我一起在神庙的,还有个疯女人。国师说她是我的奶娘,可她却每天打我,拿刀扎我,逼我吃腐烂的老鼠肉,逼我喝血,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她就掐我的脖子,好几次我都快死了,她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说我是晦气的小杂种。我恨透了她,就这样忍了十年,终于有点晚上她又来掐我的时候,我拿起藏在身上的铁片狠狠的扎在她肚子上,留了好多血,然后她倒在血泊里,怨毒的眼睛看着我,说我连自己的亲娘都敢杀,确实是个魔鬼……”
程仙还在震惊里没有回过神,却又听他道:
“我不会信她的鬼话,她死了,再也没有人折磨我了。”
程仙脑子轰的一声,差点转不过来。原青澜怎么知道这件事了!!他说的那个疯女人,程仙曾经在记忆片段里看见过,就是那个把原青澜的兔子剥皮的那个。
可原书里那个女人根本没死!被国师救下来送走了!
这件有关反派身世的秘密在剧情最后才被皇后公布出来,直接让反派情绪崩溃然后大杀四方,甚至弑君。
可是现在,原青澜竟然提前知道了,他能承受吗,皇上还在吗!
“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直到你说母后与我没有缘分。母后她不喜欢我,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不会像对大哥那样对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我的母亲另有其人,而父皇他,没有否认……”
程仙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怕他将来承受不了,所以才在每次皇后罚他的时候安慰他说,这是母子没缘分。想一点点抹去他对皇后的敬重,等合适的时机再让他知道真相。
“我杀了她,满手血腥,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魔鬼……”
低沉的声音几近空茫,抱着她的手用力勒紧。程仙再也忍不住,
“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
她是你的母亲没错,可她没死啊!你不算杀了她!可是原青澜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荒凉绝望的亲吻铺天盖地而来,程仙脸上都沾上一丝凉意。
她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原青澜该有多么绝望,书中他是到最后才知道这件事,可现在他居然提前知道了,却也不是好时机。
若是这样亲吻能让他好受一点,程仙觉得这个时候,她至少还是有点用的。如果不是手脚不能动,她大概会抱抱他。
幽微烛火下,程仙眼睛被蒙上红丝带,似乎只有这样,看不到她眼中的厌恶,他才能紧紧抱住她,汲取这唯一的温暖。
唇上的亲吻没有那天凶猛肆虐,开始的时候,是原青澜发泄无处安放的绝望,紧紧贴着她深吻。可是渐渐的,变得辗转缠绵起来。
程仙觉得这变味了。
她没忍住哼了一声,结果像点到原青澜身上某处机关,他紧紧扣住她的后脖颈,贴着唇边轻唤:“灵光,灵光……”
看不见的时候,感官尤其敏锐。他这样迷恋地喊她,在她耳边轻.喘,程仙感觉心尖颤抖,有些不受控制。
每当她试图开口说话的时候,原青澜就一直一直亲吻,开始的时候程仙还想和他说关于他母亲没死的事,让他不用那么绝望。
可是后来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浑身酥软,偶尔想说别吻了,可原青澜似乎不想让她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什么也看不见,昏昏沉沉的,终于渐入沉眠。
原青澜终于放开了她,解开了蒙眼的红丝带。
他靠坐在软塌上,将人拉到怀里,给她调整个舒服的睡姿,扯过被子裹好,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天蒙蒙亮。
她把程仙平放在榻上,盖好被子,然后在殿内四处搜寻。
最后目光停在妆台一角的木盒子上,那里放着一个断了尾的小金鱼。
他拿了过来,小心放在怀中,最后再看一眼床上的人,走到后窗那里,跳了下去。
翌日,程仙睡醒的时候,头还有昏沉。
原青澜已经走了,她在枕头上看到那条蒙眼的红丝带。
这一次比一次羞耻了。
但她没空羞耻,连红肿的嘴都顾不得了。
宫里传来消息:七殿下受封西南王,即日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明面上是将他逐去远离京城的西南,对当日大殿上抗旨拒婚的惩戒,让胡图尔王和岳黎郡主面上好看。但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比谁都清楚,
七殿下刚满十八未娶亲封王,西南之地看似离京城比较远,但土地富庶,百姓丰衣足食,说是一块金山银山都不为过。
程仙无意听那些闲谈,急匆匆要出门,
“七殿下到哪儿了?”
朔雪刚准备好马车,却也不得不如实禀告:
“公主,七殿下卯时出的城门,现在快午时了。”
“是,是么……”
程仙愣愣站在门边,心里没来由一阵空茫。
“那,那就算了吧。”
她语气平淡,仿佛是出门遇上下雨,改日再去一样。
朔雪跟在她身后,却见公主不言不语。
上到二楼,程仙站在寝殿门口,交代:
“你先下去吧,我还没睡好,还想再睡一会。”
跟来的蓝莺似乎要来劝,被朔雪拉走了。
临风阁里恢复了往日宁静,或者比往日更安静,公主几乎都在二楼,不怎么下来,除了十三殿下来了,她才跟着出门一趟。回来又待在二楼。
一连十日,临风阁的下人只以为公主受不得吵闹,连做事都静悄悄的。
其实程仙也没干什么,就是忽然没有了出门的兴趣。除了原宝来找她,大多时候,她连楼都不想下,有时候看到那条红丝带发下呆,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有病。
她不能看见那条红丝带了,她把它揉成一团,想了半天才想起到妆台上的木盒子里盖起来,这样就看不见了。
“咦?我的小金鱼呢?”
程仙看看空空的盒子,十分纳闷,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啊。
红丝带关在盒子里,眼不见心不烦,世界清净了。
第十日,程仙决定下楼,然后进宫去这找原宝,一块逛街。最好还去一趟燕国公府,看看燕扶游和岳黎在干什么。
“公主。”
这时,门外一个小厮急匆匆进来,还在楼地上的程仙随口问,
“何事?”
小厮左右看看,然后跟到程仙面前,呈上来一封书信,小声道:
“公主,西北来的密信,驿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西北?”
这下程仙不仅好奇,更是纳闷,西北会有谁给她写信呢?可是看着小厮行事隐秘谨慎的样子,她接过信,想了想,又回了寝殿。
她坐在榻前的软垫上,小心地拆开了信,厚厚的一沓,随着信纸落下来的,是一缕暗香。
桌上一只干了的腊梅,暗香残留。
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原青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