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捉虫)
却说林黛玉随兄长林琛同船赶往京城,身边除了两个嬷嬷和贴身的丫鬟雪雁,最亲近熟悉的便只有林琛。
林琛听母亲的嘱咐,在船上看书太多易伤了眼睛,便也不许黛玉多看书,只背诵着教导黛玉诗文,相互依扶之下倒是比从前更亲近几分。
也是因为林琛的陪同,这两个老嬷嬷连带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鬟陪着小主子上京去,心里才更觉安稳,在船上的时候除开照顾两位小主子的饮食起居,便是笑看着两人相处。
待到了京城下船上岸,便看到了荣国府的轿子和车辆等在码头上,与之前来扬州吊唁的仆妇一样,衣着打扮气势看着就与他们家不同,林黛玉心里不自居的有些紧张在意。
“妹妹且宽心,咱们林家是书香之家,荣国府是勋贵,各有行事作风实属常事。”
林琛倒是并不会用有色眼光看待勋贵与书香世家之间的差别,但他自小便被母亲教导着,为人处世高调处不可畏缩,但这该低调的地方也是要低调的,因此对贾家行事的外放并不十分赞同,却也不会对人家的事情多加置喙。
而林黛玉有兄长的安抚,心情放松了些许,落落大方的与外祖家的下人说话。
京城林家宅子的管事也来了,与两位小主子请安过后,林琛便低声与林黛玉说了一下,又请荣国府的下人稍等片刻,随即便去与林家管事说话。
“琛少爷。”田管事冲着林琛行礼,随后道:“您的院子奴才已经收拾妥当。”
林琛点点头,看了一眼黛玉,道:“我先送妹妹去荣国府,其他事以后再说,你们且先回去。”顿了顿,又道:“留一辆马车在荣国府外头候着,我到时要用。”
“是,琛少爷。”
吩咐过后,林琛回到林黛玉身边,笑着对荣国府的下人道:“可以走了。”
林琛扶着林黛玉上了马车,随后才一甩衣摆踏上去。京城街道繁华又与扬州不同,林琛微微推开马车窗对林黛玉说:“妹妹需得守孝,三年也没办法出来游玩,稍微看一看无碍的。”
林黛玉也确有些好奇,便透过车窗缝隙瞧了瞧京城的光景。
行了不知多久,两个硕大的石狮子映入眼帘,林琛估摸着这便是到宁荣街了,仔细看了看“敕造宁国府”的匾额,确实是气势不凡。
又西行几步到了荣国府门外,两人下了马车换乘轿子从西角门进去,中途换了一次抬轿子的人,不久便到了一处垂花门前停下。
一路走进去,众多的婆子丫鬟簇拥着,莫说黛玉不曾见过,就是林琛也是头一回见到勋贵人家的声势。
不过两个人都是穿着一身素服,因着头一次登门,顾忌礼貌并未着孝衣。但在荣国府一众穿红着绿的丫鬟中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待被迎进去,就见一个老太太被搀着走过来,黛玉还来不及拜见,便被她搂在怀里哭泣不止,屋内其他人见状,纷纷也是一副伤心之态。
林琛自觉此时不是主角,便静静的立在后头,不去出声打扰。后来两人被人劝好了,两人这才行了礼,贾母亲自把贾家众人给他们介绍过,又去请姑娘们过来。
随后贾母抱着黛玉不撒手,看向林琛甚是欣慰道:“玉儿娘多次与我提起过你这孩子,实在是出息,这次多亏了你为我女儿扶灵又一路陪着玉儿北上……”说着声音便又哽咽起来。
林琛立即拱手道:“这都是林琛应该做的。”
女婿林如海收林琛为义子之事贾母已经知道,此时见到他行止确实是极为出色,又知其小小年纪已经是举人之身,便也能够理解其中缘由。
不一会儿,荣国府的三位小姐过来,黛玉与她们互相见礼,林琛碍于男女大防,只微微拱手,并未多看。
但三春突然见到这么一位有礼的翩翩公子,纷纷拿眼睛去瞧他,越看便越觉得与家中的琏二哥、宝玉风采不同。
林琛并未表现的拘谨,而是又冲着身后的小厮一挥手,继续道:“此番前来,叔父托我带了礼物给府中众位,希望笑纳。”
他话音落下,林如海的小厮常顺连带林琛自己的小厮阿墨阿砚便带着几个下人奉上礼物。
贾母等人自然是说他们客气,林琛却说这是礼貌,不可因为两家亲近便忽视。
黛玉虽说言谈举止皆不俗,但到底年纪小,不像林琛常与林如海行走在外头,待人接物上更圆滑周全一些。而也确实因为他这一番有礼有节的作态,荣国府众人倒是都不曾轻视。
再说林家送来的礼物,都是价值不菲的,这才是最有效的。
寒暄过后,林琛便表示不介意她们祖孙先联络感情,他则是悠哉坐在一边慢慢喝茶。耳边听得贾母与黛玉一问一答,黛玉的回答都有礼有度的,便一直不曾插言。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后院中有笑声,伴着笑声还有一句话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黛玉和林琛初来乍到,只见到屋内这些人都噤声着,正奇怪着,就见到一个艳光四射的年轻妇人走进来。
两人立即便要起身问好,贾母用调侃的语气笑着帮二人介绍来人身份。只不过黛玉可能尚且未想太多,林琛见着这屋里众人一个个衣着打扮半点不曾考虑过他们家新丧的状况,是有些纳罕的。
他自小博览群书,跟着叔父又学着谨言慎行,如今见了荣国府的行状,稀奇之下再一想,娘家人这般虽说容易被人说嘴,但硬说起来就似民间那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叔母既已是林家妇,也不好太过深究,便权当看不见。
两厢一认识,王熙凤拉着林黛玉的手,称赞一番又看向林琛道:“乖乖!这南边儿的水是与咱们京城不一样吗?林妹妹已经是天下难得的标致人物,这林家表弟竟也这般风流倜傥,实让人见之忘俗!”
林琛谦虚道:“琏二嫂过誉了。”
“听说林表弟已经是举人老爷了!真是了不得!”
这再称赞的话,林琛便只一笑,并不应承。王熙凤也没有一直抓着他说话,转过头又去与黛玉说些关心之言。
她们在闲话,林琛一个男子自然是不好一直在这里与女眷待在一处的,便提出先去拜见荣国府的两位老爷。黛玉一听,便也与外祖母说要去见两个舅舅。
正好贾赦继室邢氏在这儿,连忙说要带着二人过去,贾母也没拦,只笑着道:“晚间你们两个就在我这儿用饭,莫要去别处。”
林黛玉与林琛自然是答应的好好地。只不过这出去走一遭,两人并未见到贾赦与贾政两位舅老爷,只在两房稍坐片刻,便又走了。
不过再回到贾母所住的院子,他们倒是把荣国府这各个主子住在何处摸了个清楚。
按理说林琛应该与这荣国府的爷们儿们一道在别处用饭,只是今儿全没见到,贾母又说“自家人无需讲究那么许多”,林琛便也不好硬是推辞。
只看着王夫人与贾家的两位嫂子站立伺候,他和黛玉被推到十分靠近贾母对的椅子上坐着,林琛是极为不适的。
这些大家的规矩他是有所了解的,只是无论是他自己家里还是在叔父家,都不曾如此这般过,坐立不安倒是不至于,就只强自让自己客随主便。
等到贾家的姑娘们在对面坐下,林琛更是只安静的吃饭,长辈问道了便回话,不问便眼睛一点都不多看,即便感受到了别人的视线,也不去好奇。
只席间对黛玉多有照顾,到底相处多年,她的很多习惯林琛都一清二楚,他又不像黛玉心思细腻,多有担忧,行为上很是自如。
饮食习惯上有什么不同,无伤大雅的都没不做表示,对黛玉身体有碍的,便直接行动上阻止。
像在林家,因为黛玉的身体问题,饭后是绝对不会立时喝茶的,此时丫鬟们捧了茶上来,黛玉都伸出了手,却被林琛打断,冲着小丫鬟便道:“劳烦给妹妹一杯温水便是,她脾胃稍弱,此时不宜喝茶。”
林琛对黛玉的照顾众人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各人看法不同,王夫人觉得他们事情多,贾母却最是喜欢,因着他对自己的外孙女好,爱屋及乌之下便也越加的欣赏他。
而林琛对妹妹的细心体贴又与宝玉不同,几个姑娘们看着便觉得羡慕这样的哥哥,毕竟贾琏通常是不理会妹妹们,宝玉又是要她们多加谦让的……
稍后贾母只留了几个女孩儿在这儿,让王氏等人先走,林琛见天色不早便也向老太太告辞。
林黛玉没想到琛哥哥这么快就要走了,心中极为不舍,贾母也道:“走什么?不如就在家中住下,咱们府里又不是住不下!”
说起这个来,贾母便对黛玉说:“你母亲是我最喜欢的女儿,如今好不容易你来了,就住在我这碧纱橱内,咱们祖孙也能日日相伴着。”
早在王夫人那里说话时,林琛和林黛玉便得知这荣国府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便住在贾母院中,不曾想老太太竟是要把黛玉也安排在身边,顿时林琛也不急着告辞了,微微躬身诚挚道:“恕晚辈不得不推辞,实在是妹妹还需守孝,恐扰了您的心情,只需寻一处僻静之所便是。”
贾母自然是不愿意的,她自认是心疼外孙女,如何肯让黛玉去犄角旮旯住,没得让女婿觉得她苛待了黛玉。
林琛依然不疾不徐的跟老太太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语气十分轻柔,但态度很坚定,就是要黛玉单独住。林黛玉见外祖母与兄长争论有些为难,却也认为兄长所言在理,便也柔声请外祖母应允。
三春只在旁边静静观望着,轻易不敢去帮哪一方说话。
还未做出决定,便听到外头突然想起一阵脚步声,随即便见一位面容俊秀头戴金冠抹额的年轻小公子闯进来。
就是林琛,何曾见过这么顾盼多情的富家公子,一时也有几分出神,回过神之后见黛玉也呆呆的看着这贾家的小公子,神情似有些恍然,便低声咳了一下权作提醒。
贾宝玉经祖母说,便过来与姑母家的表妹作揖,拜见过后仔细观察了一下黛玉的眉眼,便笑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贾母轻斥他一句,宝玉只一味笑,随即坐到黛玉身边细细问,刚开始还好,待到问了她的名字之后,突然说出一句:“不如我送妹妹一妙字……”
说女子待字闺中,便是这字多由夫君给取,所以贾宝玉这话音刚起,林琛立即便出言阻止,笑着说:“咱们只是做兄长的,哪里好越俎代庖?”
贾宝玉的话被一阻,顿时便有些悻悻,再一看,见这位哥哥俊逸风流,立即又忘记了刚刚的不爽快,笑着问道:“这位哥哥也是与林妹妹一起来的吗?”
林琛只要他不去说些浑话惹黛玉,还是不在意分些耐心给这个精致的男孩儿的,于是便笑着点头道:“确实,我叫林琛,是妹妹族兄,又被叔父收为义子了。”
贾宝玉见他彬彬有礼如沐春风,聊起来甚是舒服,便邀请道:“那不如什么时候林大哥与我们一块儿玩儿,想必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若是有时间林琛必然会前往,只是我此番前来除了送妹妹来荣国府,也是为了科举,可能无太多闲暇。”
贾宝玉向来是极厌恶读书的,当然他的不喜只是看是读的什么书,此时一听林琛竟然是要参加科举争名逐利之人,顿时面上便表现出来异色。
贾母最是了解自己的孙子,立即便出声准备缓和,林琛却觉贾宝玉十分率性,并不再提科举之事,反倒主动与他谈起诗文。
贾宝玉刚开始还有些兴趣缺缺,渐渐的聊得兴起,就又忘记了之前心里那点儿隔阂。及致后来,甚至有了想要与他秉烛夜谈的想法。
林琛连忙制止道:“我稍后便要回叔父的宅子里去的,实在是无法与你秉烛夜谈。”
宝玉一听撇撇嘴不吭声,林琛这才重又像贾母提起黛玉住处的事儿,见了贾宝玉本人之后,他虽然不讨厌,但那前提是不影响妹妹的名声,毕竟他这不拘小节的样子确有些不靠谱。
贾母之前其实便已经有些松动了,此时见他仍然没忘,便道:“那也要过两日,今天是决计收拾不出来的。”
黛玉年纪还小,林琛也不是那么急迫的在意这一两日的时间,便笑着告辞,顺便又说道:“老夫人,日后林琛许是会经常接了妹妹回家去小住,麻烦您了……”
贾母觉得应该收回之前对林琛的好感,这个小子现在看着实在是有些难缠,总是在温声细语的说着反对的话。
而林黛玉不曾想兄长竟然还要接自己回家去住,虽然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她也不熟悉,但到底是自己家,顿时便眼一亮期待的看着外祖母。
贾母接收到她的视线,摇头失笑着摆摆手道:“接吧接吧,只是不许回去住太久,那儿就你们两个小的,我可不放心。”
“这是自然。”
如此就再没有什么需要多留的,林琛再提出告辞,贾母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而宝玉一见新朋友要走,立即便提出送一下送他。
贾母虽知他是玩儿心重,但自家孩子是怎么看都好的,此时见了便只觉得宝玉懂事了,知道照顾客人了。
而宝玉跟在林琛旁边左问右问,不知怎么地突然问道:“林大哥有没有玉?”
林琛看了一眼他胸前那块儿宝玉,笑着点头道:“玉是都有的,只可能不如你身上的好。”
贾宝玉自小锦衣玉食的,哪在意好不好,只追问是什么样的。
林琛便拎起腰间那块儿玉佩道:“这是我自小便待在身上的,据说是我去世的父亲在我出生后亲自去庙中求得。”
“是后来的吗?”宝玉皱起眉头,道:“他们都说我这玉是生来便带的,别人皆没有只我有,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物!”
“生来后来又有什么区别?”林琛摸了摸腰间玉佩上的经文,继续道:“我父亲就是因为为我求这玉佩,才失足跌落山下殒了命,许多人便碎嘴说我这玉佩不是凡人能够压住的,难听点的甚至说它邪性,还不是全赖世人一张嘴吗?”
他幼时也会因此而介意,反倒后来见母亲全不在意,慢慢的才想开了,人云亦云不过如是,难道还真要被流言击倒吗?也太过无用了些!
两个人说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又不知为何各自有了不同的理解。贾宝玉看了一眼自己戴在胸前的玉,从这之后倒是再没问过别人是否有玉。
小厮阿墨已经提前去外边叫了马车在荣国府大门口等着,林琛便回头冲着贾宝玉道:“麻烦表弟送我,以后有机会,定请表弟到林家做客。”
“那可说好了,日后我定会上门去的。”
林琛含笑点头,冲着贾宝玉一拱手,宝玉也回了他一个礼。随即林琛便踏上马车,在窗口冲着贾宝玉挥手告别。
当初上京之前,林如海特意交代林琛代为管理林家在京城的产业,所以他回到林家之后立即便吩咐田管事把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都准备准备,待到明日递了拜帖给叔父的友人户部郎中游大人之后再说。
当晚林琛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起来,见了一下下人,吩咐下人给黛玉也收拾一处院子出来。
田管事当初只暂且打扫出这一处院落,现下听得琛少爷的吩咐,答应过后便问道:“小姐会回来住吗?”
“不会常住,但她既然有家在京城,偶尔回来小住也可松散松散。”
昨日在荣国府林琛也算是看出来了,勋贵人家的规矩确实与他们不同,妹妹定是需要适应许久,偶尔能够回来住几日,想必妹妹心情也能更好。
趁着游家还未有回信,林琛抓紧时间见了几个管事的,留下账本让三个小厮一起看。下午的时候便收到了游家的回信,游大人明日正好休沐,请他明日便过去。
第二日一早,林琛带着叔父和他娘分别给准备的礼物,上午便登上了游家的大门。
因着今日是为了林琛读书的事情,所以到了游家拜访过游夫人奉上礼物之后,他就被游大人提到了书房,同在的还有游大人的长子游明诣。
游明诣今年十六岁,上一科秋闱也中了举,名次不如林琛高,不过他们参加考试的地界儿不一样,也不好就这么把两个人的学识相提并论。
待到考教过后,游大人摸着胡子点点头,道:“林琛你基础扎实,稍加指点,下一科上榜是十之八九的事,日后便与明诣一起在他祖父那里学习便是。”
游老太爷在士林中名声极佳,两年前才称病自请退下来,除了养身体便在专心的教导孙子读书。当初林如海便寄信过来请求过,游老太爷也说由游大人考教便是,基本只要不算太不尽人意,他们都会愿意帮着林如海教导侄子。
更不要说现在见过真人之后,林琛实在是比林如海说的还要出色几分,自然是一点儿都不勉强的。
游家老太爷近几日在京城外寺里斋戒,游大人便说让林琛先处理自己的事儿,过几日等游老太爷回来了,便派人过去林家告知。
中午留在游家吃了午饭,下午林琛便回了家。
到书房里给叔父和母亲写信,把昨日在荣国府的见闻事无巨细的都在信中一一写明,并不带个人观点。给母亲写的时候则着重报平安,把他在叔父家吃住如何以及游大人让他跟游家老太爷读书的事情全都告知。
然后又亲自去荣国府取了黛玉写的信,这才一起送回了扬州去。
待到忙完了别的事倒出时间,林琛便请田管事帮着看看京城有什么合适的院子,以便日后母亲以及外祖母祖母上京的时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