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酣梦中被吵醒本该不耐烦得很,但在听见最后那句“君上病倒了”,轻殊一下惊醒,下了床就冲了出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小白张开的嘴还未说出一个字,便见轻殊都没正眼看他,就心急火燎地朝着扶渊的屋子直奔而去。
“……”小白呆滞一瞬,挠了挠头,还以为得苦口婆心一番,谁知轻殊大人如此动作利落,他这措了好久的词,一字都没派上用场。
轻殊是跑着来的,偶尔踩到地上的小石子块儿也顾不得疼痛,奔到扶渊的屋前直接撞开了门,三两步到他床前站定,喘息着。
只见原先侧躺浅眠的扶渊,因为她不太小的动静睁开了眼,入眼的却是轻殊大口呼着气,发际凌乱,只着了件乳白里衣,赤着脚站在他面前。
她这般狼狈的模样,显然是方睡醒都还未来得及梳洗,扶渊渐渐蹙了眉,坐起身来,刚想开口问她为何着急忙慌的,人就被她上下探看起来。
轻殊将他左移右转,细细检查,直到搭在他臂上的手被他握住,才停下来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扶渊看着她慌乱的眼睛,“怎么了?”
轻殊缓了缓神,有些不安道:“小白说你病倒了,是不是上回的伤还未痊愈?”
扶渊静默一瞬,立刻就明白了,是小白以他生病的借口骗她过来的,他不禁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这小白真是愈发没约束了。
轻殊也不等他回答,将他按回床上躺下,“师父先躺着,我去买些药来。”
她刚转过身手就被人扯住,轻殊疑惑回首,便见扶渊复又坐了起来,将她拉回来些,不愿用谎言骗她,“不用去,我没事。”
谁知轻殊竟半点不信,“师父你又逞强,分明你这些天情绪不太高涨,肯定是伤势复发了瞒着我!”
扶渊失笑:“真没事。”他这些天情绪不太高涨,还不是因为她这刻意疏远的态度,令他患得患失。
轻殊仍旧狐疑地看他,虽然他看起来确实不似上回那般憔悴,但防患于未然,她坚持道:“那药总归都是补身子了,就算伤势没有复发,吃了也没坏处。”
见她态度坚决,扶渊一时也没想多言,误会了就误会吧,至少她此刻不再像前几日对他有所逃避。
意识到她此刻还光着脚丫子在冰凉的地面,扶渊就不禁皱了眉,一言不发,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干净纤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
他温柔的触碰惹得轻殊微微一颤,瑟缩了一下却又微弱无力地任由他将自己的双足挪到床上,白净如玉的脚此刻染了脏污。
她的脚有些冰凉,扶渊轻柔拍去她足底的灰屑,虽还不甚干净,却是丝毫不嫌弃地将她的双足塞进自己暖和的被窝里。
轻殊心中一惊,想要缩回脚,但却立马被他按住,不容反驳:“别动,地上冷。”
被窝里是他的体温,经过一夜入眠,已是暖和得如同水雾温渺的曦池。
而他的身躯,就在她的脚边,不经意就会碰到。
轻殊顿时呼吸有些局促,紧张得脚趾都抓紧了床面。她低头垂眸,眼神不敢乱瞟,只定定地盯着自己只有一层里衣的膝盖,微屈着腿。
人界的秋冬时季,天气还是有些清冷的。
轻殊安静垂头,露在丝被外的身子因为只穿着睡时的里衣而有几分凉意袭来,视线一暗,温软的丝被忽然从眼前落下,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终于仰起头,只见扶渊又将她肩头的被子塞了塞,被子已将她紧紧裹住。他将被子全都给了她,而他自己却是预备翻身下床。
轻殊只怔愣了一瞬,立马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被她扯住,扶渊回眸,看着她眉眼含笑,“嗯?”
轻殊对上他柔和的视线,声音轻轻的,甚是乖巧,“你……你去哪儿呀?”
扶渊凤眸掠过她,他自然是要着衣起床,笑了笑,“你再躺会儿。”说罢就要继续起身。
谁知她握在腕上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握得更紧,轻殊望了望窗纸外的天色,朝阳未出,还是半明半暗,“现在还早呢,师父也躺会儿?”
扶渊颇为诧异,随后勾了勾唇角,“我这儿可就只有一床被子。”
他倒是不惧冷,只是如此和她同床,却也好像不太妥当。
轻殊抿了抿唇,眸光侧瞟,声音微不可闻,“我们可以一人一半……”
闻言,扶渊抬眸看了看她,眸光深邃,静默不语。
虽在人界,但冥界的诸多事宜也离不开他,每日小黑小白都会将那些公文从酆都取来,待他审批后再送回去。
约莫过了半刻钟,小黑捧着今日的公文,正预备要敲扶渊的门,手刚抬起就被小白一把捂住嘴拽离,离远了,他才松了手。
小黑一掌拍掉他,冷眸瞪他,“你干什么?”
“嘘!”小白神经兮兮的,叫他噤声,朝四处探视了几眼,凑近他低声道:“轻殊大人还在君上屋子里头,你可别犯傻去打搅!”
小黑不太相信,“君上他……将人哄好了?”前几日又是唱戏曲儿又是包酒馆的,都没见有个起色,怎么一个大清早突然就有了眉目。
“八九不离十了,”小白得意至极,骄傲一哼:“果然还是得靠我,就你那些破主意,都不顶用!”
小黑皱了眉,见他这副小人得志……不,是势在必得的嘴脸……不,是模样,忍不住问:“你做什么了?”
小白神神秘秘贴近他耳语了一番,小黑立马瞪大了眼,“你敢骗大人?!”
他声线一扬,立马被小白捂住嘴,沉声低道:“你雷公啊声音这么大!”
小黑再次拍开他的手,训责道:“你是嫌命太长?几千年就活腻了?”
小白不以为然,“这不叫骗,在人界,这叫善意的谎言。”
小黑轻嗤:“谎言就谎言,还有脸给自己套个善恶的躯壳,被大人知道没你好果子吃。”
小白无所畏惧:“大人在君上屋子里大半个时辰了还未出来,孤男寡女的,能做什么?当然是重归于好,春宵一刻,你还得谢谢我方才阻止了你,否则打扰了他们,你才没好果子吃!”
小黑:“……”
天边已漾出暖光,冷芒退散了些,屋内,檀木地板淡香清郁,清静又透着似有若无的旖旎。
两人皆倚靠在床头,就着同一床柔软的丝被。
扶渊拿了本书,目光澄明如镜,低头阅览,而轻殊在他边上,略显倦意,手中的那册书卷似是有些握不太住了,眼皮子不知不觉开始上下打颤,昏昏欲睡。
头一歪,落在了他的肩上。
肩上一沉,扶渊方要翻页的手顿住,侧头望去,只见她已沉沉睡着,纤长睫毛下的星眸轻闭,朱唇微抿,靠在他肩头,静美的容颜让人想起那“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
手中的书不由得轻轻放下,扶渊静静看着她,露出一抹笑意,这笑,是宠溺,又是无奈。
分明是自己说要陪他一块儿看书,于是特意为她挑了本《列女集》,生动不乏味,没想到她还未看几页便觉得无趣了,却还是撑着眼皮陪他看了大半个时辰。
睡梦中,她倚靠在他肩膀的脑袋蹭了蹭,想要寻个更舒适的位置,可他的肩头梆硬,怎么挪都咯得慌,她不满地微嘟了嘴。
扶渊被她蹭得心间似百爪挠心,正待要扶她躺下,她不安分的脑袋从肩头一落,他下意识伸手捧住,娇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尽是温柔。
扶渊缓缓落手,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她这才安稳地睡去。他从未对谁有过如此的小心翼翼,唯独对她,如珠似宝。
若岁月就此停留,相必也是极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轻殊再醒来时,外头已是阳光明媚。
日头有些刺眼,她挣扎着努力撑开眼睛,鼻腔不经意间慵懒哼唧,挣扎了一番,才好不容易撑着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扫了眼四周。
屋内只有她一人。
原本是在看书的,怎么就不小心睡过去了……师父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半条腿挂在床沿,正准备起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恰巧这时扶渊从屋外进来,手中拿了些衣物,将她睡眼朦胧的样子尽收眼底。
轻殊陡然一怔,没料到他的突然出现,惊慌之下脚底打滑,扑通一声从床沿摔在了地上。
“哎哟……”这行为过分愚蠢,轻殊忙吃痛爬起来。
她挥了挥手,手腕处传来的酸疼让她的手僵在空中。
不等她细看,手腕已被一股柔和的白光罩住,温热的指腹滑过,指尖顺着红痕小心抚过,白光过处,那些红痕竟都消失了,手腕似有一股暖流灌入,十分舒适。
扶渊收回手,似笑非笑道:“可好些了?”
轻殊试着挥了下拳头,果真又可以收放自如,目露惊喜:“不疼了!”
扶渊觉得好笑,“这不过是最基本的疗伤之术,”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定是没有好好看书。”
轻殊理亏,心虚笑了笑,转口道:“我是在等师父教我。”
扶渊扬了唇,拉她起来,将拿来的衣物放在床上,“嗯,先将衣服穿上。”
轻殊点了点头,觉得这疗伤之术很是厉害,不知为何又突然想到那回他受伤,血染尽了衣衫,却毫无伤口可寻,不自觉就心生个念头。
她想了想,终于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去:“师父,你受伤那回,分明流了许多血,却为何不见伤口呢?”
小白嘿嘿一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除了春宵一刻,还能干什么?
答: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