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抽烟教学局
西安十月底的夜晚,凉风簌簌。刚刚入秋,就带了一股子莫名的寒意。
林予冉站在柳鸣巷巷口,随着晚风吹过,身上皮肤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打了个寒颤,用手搓搓胳膊,思绪却也被这风吹得清明了几分,心中烦闷也散去了些。
今日妈妈在微信上不停骚扰,催促她赶紧回家住,说什么明明家离学校这么近,哪儿有必要挤宿舍。又说她从小就娇养长大,哪里过得惯寄宿生活。
她不由得轻嗤,蹙了蹙眉头,自己哪儿有这么金贵。随妈妈改嫁从南方小镇到西安来,寄人篱下的压抑生活怎么比得上住宿舍自由自在。
可抵不过陈丛女士思女心切,日日聊天都要说起这事,好说歹劝的,不答应倒显得自己不孝。万般催促搅得她心烦意乱,下了晚自习不想回宿舍,便出来溜达溜达透透气。
诸事不顺,破学校大一还要上晚自习,真是没天理。
忽然听到周围店里一阵哄闹,她转头望去,是一间小酒吧。门廊很窄,走七八十年代的复古风。上头挂一块木头牌匾,用夸张变形的花体字写着“halloween”几个字母,周身缠绕着一圈圈小彩灯,在夜里你闪我灭,调皮地眨眼睛。
炸裂的音乐声和着急促的鼓点从两人宽的窄门中溢出来,夹杂着声嘶力竭的人声,随即便是人群的喝彩。距离太远,音乐声太鼓噪,听不真切,像是什么比赛。
本来心里就因为被催着回家住的事憋屈得厉害,自小家里管束极严,哪里去过这种地方,心里一股气上来就想进去看看。
都十八岁成年人了,怕什么。
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就要进去,包里手机却陡然振动起来。她拿出一看来电显,周身气势像气球被扎了个洞,哧得一下全都逸走,霜打的茄子一般蔫。
是陈丛女士。
不情不愿地接起,还没出声,那头温柔关切的女声就迫不及待地响起。
“冉冉啊,明天周五,星期天你总要回来的吧,让你哥哥去接你好不啦?”
林予冉顿时头大,连连拒绝:“可别,我自己又不是不认路,叫他接什么。”
在这个重组家庭里,林司然可以说是最讨厌她的人了。偏偏人又极会装样,在父母面前端的是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对继妹也是疼爱有加。可在她面前才会暴露出那副阴险样子,从小到大没少给她使绊子。
陈丛女士还没说什么,耳朵却尖,一下子就听到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顿时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含着些许慌乱:“你在哪儿啊,怎么还没回宿舍,外面晚上不安全……”
林予冉无奈极了,自家妈妈一直都将自己当做小孩子对待,多傻似的。
只得含糊着:“我出来买点东西,这就回去了。”
半哄半安慰着挂断电话,长舒了一口气。妈妈和继父是真的爱她,但保护太甚,这爱也给了她太大压力。说句不孝的话,在那个家里,她总是有一种被控制的无望感。
因这通电话的缘故,刚刚被冷风吹散的烦闷又浮现在心头,无名火烧得更旺,却不知该怎么排解。
酒吧门口年轻男男女女来来往往,个个指间夹着根烟,三三两两蹲在门口吞云吐雾侃大山。她想起室友李栗倚着宿舍阳台栏杆抽烟的样子,画欧美大浓妆,长卷发随着风飘在后脑,烟雾在她脸颊缭绕,遮住半幅妖媚面孔。
个性又自由。
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她鬼使神差地步入街边商店,绕着柜台几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柜台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烟盒,花花绿绿包装,入眼皆是陌生。
老板精明,见她半天踌躇不定,看这样子就是新手上路,正准备施展拳脚痛宰肥牛,话还未出口就被她打断。
“我要这个。”说着,她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指向包装最好看的那个。
老板见状,连忙取了一包出来,“你眼光真好,这个牌子可是抢手货,都断货了好久,也就只有我这儿还有了。”
林予冉不理老板的自吹自擂,接过那包烟,问了价,拿出手机扫码支付。临了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再拿个打火机。”
她手里揣着烟和打火机,心里惴惴地走在酒吧外没开灯的角落里,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笨拙地拆开包装盒,两指并拢用力,捏了支烟出来,学着李栗惯常的样子,将它夹在两指之间,又拿出打火机端详。
一块五一个的便宜货,入手便是硬塑料的质感,更别谈什么做工,能用便好。借着酒吧门口斜打的灯光,她隐隐约约看到机身上印着袒胸露乳的舞女,低俗却也妖艳。
夹着烟,拿着打火机,却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正怔愣着,听到酒吧里狂欢似火,许是比赛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人群沸腾,止不住地叫。
一道声音极有穿透力地传出来,带着些许惊云之意。
“if you have a dream,go and get your dream!”
梦想?
她笑着晃晃脑袋,从小陈丛女士就问她梦想是什么,但从小说到大也没有人当真。到了现在,从嘴里说出梦想这两个字都觉得可笑。
她将烟叼进嘴里,微微侧着低头,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没控制住力道,大力了一点。只觉得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从口腔经过咽喉直灌进肺腑,密密麻麻的扎和痒。
她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但胸腔中蔓延的烟雾却无法散出。像是隔靴搔痒,咽喉中痒意更甚。
什么劳什子玩意!
在她去了半条命似的狼狈不堪地咳嗽时,忽然由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清亮,带几分磁性,又含着些许低哑,说不出的撩拨心弦。
倒是一副好嗓子。她心里一惊,也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注意到了这边边角角。
条件反射般地转头,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从酒吧窗台跳下来。长胳膊长腿,跳跃的动作灵活劲道,煞是好看。只是背着光,瞧不清面孔。
看着他跳下窗台,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林予冉心脏控制不住地突突跳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夹着烟的手往身后藏了藏,打火机也捏紧了几分。
有些瑟缩,又有些掩耳盗铃。
看见她这动作,那男人似乎是觉得蠢,又笑出声来,短促又开怀。
林予冉听到这笑,更加羞恼,恨恨地抬头,匆匆瞟了他一样。发现他在自己一米外站定,大约一米八高,自己只及他胸膛。
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小觑,林予冉被逼得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这才更加看清了他。
他穿一件单薄黑色卫衣,戴着顶鸭舌帽,帽子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棱角分明,带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锐气。翘起的唇角似乎在暗示他心情正好。
长这么大,林予冉还是第一次和除继父继兄之外的男性如此近距离的相处,心里慌乱极了,不知该如何自处。狠狠握了握打火机,正想转身快点离开,他却冷不丁地开口。
“你太用力了,吸了一大口,才会呛住。”他说着又向她走了一步,相隔距离不足一米,似乎是为了让她听清楚,微微俯下了身,光洁下巴正对着她眼睛。
说教说教又是说教,走到哪儿都有人对她指手画脚。
林予冉一阵气闷,盯着那锐利下巴狠狠瞪了一眼,又后退一步,偏过头有些气鼓鼓地说:“关你什么事!”
那男人仿佛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怔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又忍不住轻笑。他站直了身子,偏了偏头,带出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痞气。
“还有吗?”他发问。
林予冉不明所以,却敏感地察觉到被他帽子隔绝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侧夹着烟的手上。她顿时感觉手上一烫,倏地松了手。原来烟已燃尽,只剩下光秃秃的烟屁股。
没好气地从包里掏出烟盒,向他扔了过去。
他接过,看了看包装盒,单手打开盒盖,灵巧地抖了根烟出来,不知怎么转了一下,就夹在了指间。又将烟盒扔了回去。
看着这细支香烟,他撇了撇嘴,似是有不满,但没说什么,又望向她,嘴里吐出一个单音:“火。”
这人要求还挺多。林予冉心里吐槽着将打火机扔了过去,看着他将打火机凑近眼前,仔细端详了那舞女许久,然后抬头望着她,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予冉脸一阵发烧,强自镇定,故作一本正经,眼神到处乱瞟。等目光再转回来时,看到他已经低下头,点燃了烟,吸一口再呼出,烟雾从口腔散出来,袅袅消失在半空中。
如此娴熟,真是老手。
“看到了吗?”他一边吞吐烟雾,一边似笑非笑地发问。
林予冉听到这话,一阵气闷,没好气地接过打火机,转身就走。步伐又急又快,逃离似的。
边走心里忍不住想——这人看着又酷又帅,谁知道竟然是个傻子。
——
傅靳匀一边抽着烟,看着面前女孩儿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快要跑起来,不由得失笑。伸手摸摸自己脸庞,这张脸,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这酒吧出出入入多少妖艳女郎,喝酒抽烟豪气万丈,不输男人。但穿着软萌的乖巧少女躲在酒吧门口暗处抽烟被呛得差点咳出肺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当真是有趣。
想起刚刚她张牙舞爪回怼他的样子,他深深吸了两口,难道这就是软妹不为人知的人后一面?真是搞不懂。
栗色长卷发垂至腰间,穿少女裙装,皮肤瓷白得像洋娃娃。
任谁看都会以为是个乖巧小可爱,谁知是只发脾气亮爪子的小野猫。
这烟怎么越抽越淡,他忍不住心里吐槽,刚刚当着她的面忍着没说,真受不了这细支香烟。
怎么看怎么娘们唧唧。
一支烟很快燃尽,他使劲吸了最后一口,用力太大,不小心咬破了什么东西,顿时一股浓重的水果味从烟嘴处散发出来,压过了尼古丁的火燎烟熏,清甜无比。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动,回忆起那翠绿带紫的包装盒和极有辨识度的标识,拿出手机搜索起来。
kent杨梅爆珠,百分之一的焦油含量。
怪不得这么淡,当真是娘们唧唧。
他将烟头在垃圾桶上摁灭,扔了进去,正要关手机,却看到搜索结果里两行英文小字。
kent.
kiss your eyes not your tears.
傅靳匀滞了两秒,随即关掉手机揣进兜里,长腿一迈步入酒吧。
在跨入这片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名利场的一刹那,他突然想到刚刚女孩儿百合一般纯净的面孔,一个想法陡然浮现在他清明脑海——
尽管只有百分之一的焦油含量,但也还是别再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