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战国风云(61)
尉缭此人在别人眼中是怎么样的吕安不知道, 但在吕安眼中,他师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进攻派。
平时他那副君子模样只是装出来的, 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立刻提刀前冲, 绝不带犹豫。
但吕安没想到他在感情上也是这样的。
他几乎是呆滞得坐在马车上,看着尉缭将车驾向了位于咸阳城城邦内的小家而去,手指松松紧紧几个来回, 想要叫住人的话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吕不韦在咸阳的房产有好几处,但吕家老太爷年纪大了喜欢住温泉宅子,于是吕家全家也都住在那儿,城内的宅院便留给了吕安和吕不韦上下班时候用。
秦国工作日要求随叫随到,哪怕进了被窝出了问题也得立刻爬起来去解决问题。
但吕安掌管的是都水监, 吕不韦又是一国相邦,能惊动到他们的问题基本也不会是小问题。所以这二人平时也不需要待在办公室内随时待命, 但为了方便处理紧急事务, 父子两人在工作日都是住在咸阳城内的宅院。
今天是休息日,吕不韦下了班直接去老宅了,城内的宅院空空如也,现在只有吕安和尉缭二人。
吕安跳下马车, 站在边上看着尉缭用马鞭轻轻敲了下马匹的臀部,他家的马就拉着车乖乖进了马厩。
他在原地踌躇了下, 如果是以往, 他一定会上前帮忙,然而现在他却觉得或多或少有些别扭,就是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那种别扭。
尉缭将马套摘下来后, 便见到小师弟在原地站着不动,眼神飘忽用整个人在诠释何谓不自在的模样,他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在那日坦白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而现在这样,无疑是最好的一种。
若是当真厌恶,又怎会是如今这般姿态?
青年自马厩踏出,他拍了拍沾到草料的下摆,一边向前走一边状似不经意得说道:“我听说太子想要在黄河上架桥”
吕安微微一愣,不自觉就跟着走到身侧的尉缭的步子边向前走一边说:“嗯,现在还在调研,没有确定选址……”
“是遇到什么问题?”
“水势缓急还有沿岸的交通都有联系,最好是在本身就有交通主干或者更加利于之后发展……”
等到二人坐下来之后,二人的话题已经挪到了在如今秦国的情况下搭桥的利弊,为了解释清楚,他还扯了一张纸蹭到尉缭身侧写写画画给他看。
片刻后,他越说越慢,原本拿笔的手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抬眼看向尉缭,便对上了青年含笑的双眸。
吕安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太,太狡猾了,他师兄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得用往常的姿态相处!?自己也是有足够笨,居然会被师兄真的带过去了。
尉缭及时拉住想要逃跑的吕安,吕安只感觉热度从交握的地方一点点传上来,他张了张嘴,只感觉自己身上所有的感知细胞都挪到了尉缭抓着他的地方,他仿佛都能感觉到尉缭手掌中的每一丝纹路,甚至连上头哪哪有茧子都能感应到。
他和尉缭之间太过熟悉太过信任,无论是气息也好,肢体也好,吕安甚至觉得如果尉缭大半夜爬上他的床,自己非但不会有感觉还能翻个身把人当抱枕的程度。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重新认识师兄,面前的就像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一般,这种别扭到让他整个人都想要逃离,全身的汗毛都炸开来捕捉对方存在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他甚至感觉自己变成了初生的小兽,恨不得用五感去感知辨认对方。
尉缭身上的熏香原来是这个味道?闻起来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尉缭的手掌原来是那么大的吗?居然可以将他的手腕直接握住。
尉缭他……他的气息原来是这样带有攻击性的吗?一点一点,就像是无形的笼子一样将他身侧完全包裹住。
吕安甚至感觉自己再待得久一些,身上都会染上这人气息的感觉。
尉缭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便轻轻松开了手,他伸手将立刻就想后退的吕安按坐了下来,给人手里塞了一杯放凉的清水,为了稳住茶杯,吕安只能想被捏住后脖子的猫咪一样乖乖坐下,他有些呆滞得抬眼看着尉缭,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后者冲他勾起了嘴角,然后有些讶然得看见吕安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下。
这倒算是意外之喜。尉缭眸中带上笑意,他稍稍凑近了些,果然看到吕安羞赧躲避的模样。
能让一个男人因另一个男人的容貌而惊艳,因另一人的靠近而羞赧,无疑是证明吕安对他不是没有感觉,他心中一下子安定了起来。原本张牙舞爪咆哮着的猛兽收敛起了满身的黑气,舔了舔爪子又有了等待的耐心。
尉缭退回了原来的位置,道:“安儿且放心,缭定不迫你。”
哪知他这话一出口,吕安面上的表情非但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紧绷了。这般反常让尉缭也有几分愕然。
吕安用力闭了闭眼,清空了脑内思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眸光极为冷静,甚至带着几分锋利。
他目光如同刮刀一般细细从尉缭面上一寸寸扫过,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师兄。”
若是在以前,尉缭绝对不会想到有一个人能够用五个字轻易打破了他所有的心防,还能让他失去所有的冷静。
而现在,他知道了。
见尉缭呆住,方才还有些羞赧的吕安立刻就将尾巴翘起来了,他悄咪咪蹭过去了一点,尉缭没反应。
他试探着伸手盖在了尉缭手上,尉缭还是没反应,养大了贼心的吕安又伸出贼手想要默默他家师兄的头,尉缭还是没反应。
效果那么好啊!
吕安立刻就笑开了,他凑过去轻声唤道“师兄?”
“尉缭?”
顿了顿,他又道“阿缭?”
他微微偏头,凑在毫无反应的尉缭耳畔道:“师兄喜欢我怎么唤你?”
然后他就看着尉缭的耳垂一点一点变红,当下心理平衡啦!
这就对了吗!大家都是第一次,就该一起害羞这才公平,否则岂不是显得他特别生嫩?
他看着尉缭发红的耳垂有些手痒,尉缭皮肤白,而且是属于晒不黑的那种冷白色,这一点点红就像是桃花瓣一样,只在花瓣尖尖发红,让人格外想要碰一下。
此时吕安的狗胆达到了人生中的小巅峰,他立刻伸手去碰了下,当下那点红飞速扩散到了整个耳垂。
嚯!耳朵都那么红,那师兄是不是脸红啦!
他刚想要后退一些去证实这一点,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扣在了怀里,“师兄?”
“随便你怎么叫都好。”他耳畔的声音轻轻浅浅,语尾微微上扬,显是心情极好。然后他一点一点收紧了手臂,从试探到最后将人牢牢困在怀里,待到吕安乖乖被他搂着,尉缭终于露出了一抹轻笑,“我都高兴的。”
怀中的人沉默了片刻,最后闷闷应了一声,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耳垂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他师兄的手指冰凉,衬出他耳垂滚烫。
气氛一时静谧,屋外嘈杂的蝉鸣,院落里的水车轮转声,心跳声全数凝于一种平和之中,只是……
吕安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他伸手推了推尉缭“师兄,热。”
“……”尉缭缓缓松开手,就见怀中人跐溜一下跑到了远处,他看了看吕安硬是背过身不看他的声音,勾了勾嘴角,“安儿可要去成都看看?”
吕安立刻就转过了身,他双眼瞪得圆滚滚的,极为惊喜“师兄可有法子?父亲此前可是极不赞成我去的!”
吕安的确是想要去成都看一看的,李冰在蜀郡给他传来了不少消息,但哪怕他的描述能力再高超,他眼中的蜀郡和吕安想象中的蜀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也导致二人之间的沟通出现了不少障碍。
在咸阳试的好好的工具等搬到成都就不能用了,配的好好的方子送到蜀郡了当地就挑不出来,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着实是有些不方面。
而且吕安对于李冰花了十数年时间建造的灌江口治理工程也非常好奇,特别想去看一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然而蜀郡对于咸阳人们来说基本就和穷乡僻壤没什么区别,各种不方便不提,路上还极为遥远,信息不通,是以他上次同父亲说过自己想要去蜀郡当地看看,吕不韦直接就拒绝了。
虽然吕安后来从来不提,但是心中的确对成都有那么些的念想在,可,师兄是怎么知道他想要去蜀郡的?
尉缭微微一笑“你将要及冠,同相邦说自己是要去游学……相邦应是不会拒绝。”
“若是相邦还有顾虑的话,缭愿与你共行。”
“……”
天真的吕安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然而数日后他回去和老爹一说,立刻被吕不韦驳回了。
吕不韦看着自家儿子表情十分复杂,他在心中将尉缭这臭小子骂了个底朝天,然而顶着儿子追根究底的小表情又什么都不好说,简直要憋死了。
并不知道儿子的胳膊肘已经朝外拐的老父亲只能将去蜀郡的路描写成了刀山火海,将蜀郡的悲惨生活描写成龙潭虎穴,哪知他儿子闻言更加激动了。
吕安表示他正是要去看看这路究竟有多难走,才能想法子改进啊。他本来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又不是为了享乐才去的。
末了还摇摇头表示爹你太不了解我啦!
吕不韦,吕不韦觉得自己很是心伤,不过他很快就又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黄河搭桥工程刚刚起步,事情正做到一半难道可以放下来不管吗?
哪知吕安闻言立刻露出了得意的小表情,因为在听闻兄长想要去蜀郡长长见识之后,特别贴心的太子殿下就表示阿兄你安心玩,这些事我大概都会,可以由我来替你做。
而且话又说回来,搭桥这个事情本身也不归都水监管,等探查完成后,他就要转手了哎。
不过尽管如此,吕安还是抱着弟弟好一通磨蹭,觉得自家这个弟弟没白养。已经是半大少年的赵政顶着伴读们见鬼的目光小小害羞了下,然后可怜巴巴地表示自己没有出去过,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出去……
吕安当下拍着胸脯表示如果大王肯放他去蜀郡,自己一定将沿途所见所闻写信寄给弟弟,保管弟弟不出门也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
吕不韦一时找不到好理由,只觉得很是心伤,他一方面知道儿子是对的。
吕安学习已有所成,接下来便是沉淀以及增长见闻,这件事荀卿很久以前便同他说了。
博学而寡闻,终是不得事,要想成为有用之人还是要出去走一走,接触民生和各地情况。他年少时候也是这么走出来的,当时他离开家中的时候还比吕安现在更年少一些。
然而知道归知道,要将儿子放出去,他还是不太放心,加上要陪着儿子出行的而是尉缭。
那臭小子……怕不是早早就算好了!
只是一看儿子带着期盼的眼神,吕不韦还是咬牙认了:“你去写奏书吧,为父去同大王说。”
吕安要出去游学当然不可能再挂着官职,尤其是去蜀郡,来回路上都要花上小半年,秦国的福利还没有好到这个程度,当然只有辞职了。
先秦时期游学是一种常态,上班上到一半突然辞职出去转一圈增长些见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等回来多半还能升职,看似是件稳赚不亏的事情?错啦!前提是你得有命能回来才行。
战乱时代,只要能活着从外地回来,基本上都能有长进,而且在这个通讯信息不顺畅的时代,能够去外地走一趟,旁的不说,单单当地的地形地貌就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了。
当然,转着转着就去了别的国家也很正常,主动被动的都有。基于这种情况吕不韦本以为为儿子请辞会非常困难,哪知异人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非但答应下来,他还挂着笑容从边上的柜子上取下了一册卷轴递给了吕不韦。
吕不韦颇有些莫名,他展开一看,这正是任命吕安为蜀郡郡丞的文书。
这……!!!
异人笑得非常和蔼,道:“蜀郡太守李冰屡次上书想要调小吕卿去……我本还有些犹豫,哪知这般巧合。”
文书都已经写好了,怎么可能会是巧合?吕不韦苦笑了下,然后替儿子谢了恩。
蜀郡郡丞,蜀郡的二把手,儿子这下是从监升到了丞,升官速度着实惊人,然而这却让吕不韦开心不起来。
他儿子不过是刚刚加冠之人,这一来未免过于打眼。
异人一眼看透他这位先生的想法,他不禁摇头,关心则乱这一点,没想到先生也难以免俗。
“寡人前些日子微行去秦国学宫,想要听听现在的年轻人在学什么,”异人缓缓道“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年轻人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
秦国的王轻柔得说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作者有话要说: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by,还是年轻崽崽的韩非。
昨天有宝宝问甘罗,嘎嘎嘎,甘罗和嬴政差不多大吧,他是甘茂的孙子,甘茂是武王的臣子,后来武王死了昭襄王上位,后来甘茂因为得罪了人,有人一直在昭襄王面前说他坏话,甘茂觉得情况不妙就逃去了齐国。
然而他的确是个人才,昭襄王不舍得这个人才,经过苏代(这也是个妙人,记住他)的劝说让人带着相印去找甘茂请他回国,并且授以上卿官位,甘茂不肯回去,于是苏代又去找齐王说:甘茂这个人秦王给他那么重的礼物他都不会去,说明他是真的很看好大王,大王您要怎么留下他呢?于是齐王就授甘茂上卿的职位。
为了挽回甘茂的心,秦国赦免了甘茂家族人的赋税,并且给予极高的待遇。
后来齐王派甘茂出使出楚,秦王暗戳戳对楚王说:你把甘茂送回来吧?
楚王有些犹豫,就问臣子说自己该不该这么做?得罪齐国值得吗?
楚国有个臣子叫范蜎,就说不行,把甘茂送回去秦国就是如虎添翼,最后就没送回去。
为啥我让你们注意苏代呢?这位是苏秦的弟弟,在这件事情扮演的角色非常微妙。
他当时是在帮齐国做事情,纵横家在当时算是雇佣军,也就是接了谁的单子就替谁说人话的类型。而甘茂算是他的朋友吧,二人在之前有过不少交流,甘茂逃得时候遇到他正好为齐出使秦国,还拜托他照顾一下自己秦国的妻、子,这关系应该算是挺铁的了吧?
然而苏代做完正事之后同秦王说:甘茂在秦国得重用多年,对地形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在外头对秦国是个危害。
昭襄王问:那怎么办呢?
苏代说:“王不若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则置之鬼谷,终身勿出。”
没错,他建议秦王将人骗回来然后关起来,也就是——这个人才我得不到也不能给别人。
昭襄王说:善。
于是派人去找甘茂请他回去,甘茂不回去,于是苏代再去和齐王举荐甘茂。
这是史记上记载的一段,当然史记的传记都有那么点小说的成分,但是当时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就在想,那如果甘茂真的回去了,岂不是就要被囚禁起来了吗?那作为甘茂的好朋友的苏代岂不是就是挖了个坑给好基友跳了吗?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苏代给甘茂的考验,甘茂没有回去,他通过了苏代给的考验,所以苏代将他推荐给了齐王。自此官拜上卿。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真的是太可怕了。
你永远不知道身边谁在给你出考题,也永远不知道通过考题和不通过这一题会有怎样的结果。
秦王给甘茂的是上卿之位,算是一把手了,富贵到了极点。若非甘茂心志坚定,他非常清楚自己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他很可能就会回去,等到回去之后等待他的就是死局。
所以人呐,走每一步都得想清楚自己做的决定,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要再后悔,当然我们不会遇到甘茂这种死局,但是无论是和前男友分手、辞职、离婚亦或者很多决定都一样。
如果你下了决定,就一定要想清楚自己受不了离开的原因是什么,除非主要原因能够被解决,否则一定不要回头,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回头的那一瞬,后头等着你的是不是“鬼谷”
再说说他孙砸甘茂。
甘罗的年龄多大其实说法挺多,史记说法是甘罗在甘茂死的时候十二岁,甘茂啥时候死的?呃,不知道,但是当时的甘罗是吕不韦的门客(史记原话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 相这个词很微妙,丞相和相邦缩写都是相,吕不韦做丞相是庄襄王时代,相邦是秦始皇时代,所以当中差了差不多3年。
另外一个关键是燕国太子,太子丹其实有两次来秦国,一次是被秦始皇侮辱,另一次就是这次,不过这次是秦燕后来联合了最后坑了赵国。
然后把燕太子还回去了。
如果以燕太子为时间点,那就是始皇28岁时候的事情(差不多)但他28岁时候吕不韦早就被干掉啦!所以我默认应当是秦王刚刚即位的时候,也就是14/5岁时候发生的这件事情。
其实吕不韦真的给嬴政推荐了很多人才(小声bb)在始皇的教育和人才上他还是很上心的,在始皇小的时候两人还是有过真心的,只不过赵姬……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