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大国崛起(8)
得知信陵君过世的消息后, 秦王异人非常大方得派人送了厚厚的一份奠仪并且派遣了使者前去吊念。
在先秦时代,葬礼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 如果不是深仇大恨都不会在葬礼上闹事, 一旦闹事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传出去在别人心中都会给你打个低分。
就算是打生打死的诸侯国之间,一旦对方的王死了也要派使者前去吊唁, 一直到旧王下葬之前,任何攻打这一国的行为都会被认为是极其无礼的行为,当然正在战争中的不算。
就算是死敌也要在葬礼上给人尊重,更不要说信陵君连“敌”这个字都够不上边的关系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信陵君阻挡了秦国东征的脚步, 并且是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够遏制住秦国的人,秦人必然对信陵君恨之入骨。但自家事自家知, 信陵君确实有几分能耐, 但想要用一支临时组建起来的,当中还混了出工不出力的齐、楚两国的六国联军遏制住秦人还是不可能的。
秦国当时表现出了退让,不过是战略性避战的一种方法,完全谈不上是被信陵君打败, 相反,他们据关不出反而将六国现在的有生力量摸了个透, 虽然还回去了部分土地, 但那些底盘也多半是自己还没经营过的,让出去一点都不心疼。
秦国经过那一战不痛不痒,信陵君可就不一样了, 在秦人的“帮助”和有意宣传下,魏无忌是秦国克星的名声遍传四海。被秦国打压多年的六国吹捧魏无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捧到了最后,终于让魏王忍无可忍。
【世人皆知信陵君,而无人得知魏王】的环境让魏王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猜忌之心,他对魏无忌本身就带有几分防备在,只不过是此前有抗秦保国的需求在不得不忍下。而如今秦国被打回了老家,没有了外力压迫魏王心里头的怀疑泡泡顿时咕嘟咕嘟冒了起来。
他先是将魏无忌免职,后又将其派往了封地,魏无忌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当然明白魏王的心思,他纵情于声色犬马不理国事,以表自己无夺位之心。
等老魏王过世,他还通过友人龙阳君向新魏王示好,并且谏言新王警惕魏国民众大量种植蓝草误了农耕一事。
只可惜,新魏王是一庸庸之人,他在此前也听说过信陵君的事情,从身份上说,信陵君是他的王叔,叔夺侄位之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先王过世前更是嘱咐过他小心信陵君,哪怕知道信陵君此人确实有才,但是新王也不敢用他。
更何况信陵君所说的蓝草在他看来更是没有问题了,这段时间魏国赚了可多钱,眼看着就能填补先王给他留下了一大堆的亏空,他怎么可能下令停止?
何况粮草一事他也早有准备,先前就已经让人去采买了,就堆在库房里头呢,老百姓们专心种田卖蓝草,然后来问官府购买米面不是挺好的,大家都能赚上一笔,信陵君之忧寡人早就已经想要应对之策啦,看来信陵君已经老了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咧!
得知起复无望后,信陵君彻底心死,在一场秋雨之中,信陵君黯然离开了这个时代。
吊唁的使者除了参加葬礼外还有别的任务,他在回到咸阳后一五一十得禀报了他在魏国都城所见所闻,秦国高层开了个短会,随后派遣了一堆商人前往魏国大批收购蓝靛,不限量只限时。
这样的大商人很快引起了魏国官方的注意,在探明这商人的确带来了对应货款后,新魏王还亲自接见了他。
从这个商人口中众人得知,这年轻商人是有了一个蓝染的新配方,为了抢占市场所以他需要大量蓝靛,同时他想要考察一下各国谁能提供更稳定的蓝靛数量,以后长期合作。
魏国当下觉得这个好,如果可以签订固定供货合同,那么以后魏国的蓝靛就不用担心销路啦!为了拿下这笔订单,魏国上上下下对这位商人十分经心,商人也表示自己祖籍就在魏国,所以对魏国也是有感情的,方才第一个就到了魏国,只要能够满足他的需求,签长期合约自然没二话的。
魏国朝廷一边安抚商人,一边赶紧派出了官员去各地收购蓝靛。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笔生意,魏国国民很快就从信陵君离世的悲苦之中回过神来,他们赶紧将蓝靛齐齐送到都城,然而秦国商人看了看数量后表示还不够,他很遗憾得表示这数量太少,虽然有心扶持魏国,但生意场上的事情产量不够就要增加风险。
他打算去楚国走走。
魏楚之间彼此也是竞争关系,一听秦国商人话语中有【哎呀魏国产量太小了以后也别浪费力气来,直接去楚国采购吧】的意思,为了留下秦国商人保下订单,魏王咬咬牙,美酒美人财宝送上,在成功困住了商人后,他立刻下令举国田地内均都改种蓝草。
年轻的魏王一门心思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连龙阳君的劝谏也不采纳,一道严苛的命令下达后,魏国民众们只能拔除地里头快要收获的秋粮改种蓝草。
三月后,魏国送上了让秦国商人满意的数量,并且得到了一笔珍贵的供货清单。
同月,赵国派遣太子入秦为质,秦王表示送太子来没必要,都是好兄弟嘛,给块地就行了,太子给你们送回去。
赵国于是割让了一城给秦国,同时送回了秦国留在赵国的人质,秦赵两国的友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次月,赵王派遣李牧领兵攻燕,夺下武遂、方城,燕国紧急向秦国求援,秦遣使者于赵国,于是赵国退兵。
翌年,冬,长久没有动作的秦国终于出兵了,秦将蒙骜借道赵国攻魏,一举攻破魏国北部防线,居北攻南,魏龙阳君领兵扛秦,然在抵抗十日后为秦所灭。
秦国以摧枯拉朽之势南下,夺魏二十城,以为东郡,并且对着魏国剩余土地虎视眈眈。
此举使天下大惊,魏国战士之猛天下人皆知,以魏国之五卒竟不能抵挡秦国之猛?做出错误决策以至于军粮不够的魏王有苦难言,只能黯然咽下苦果。魏王遍发信函请六国会盟抗秦之时,秦国太子政竟然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抵达东郡。
面对这些曾经是魏国人民众警惕的目光,年轻的秦太子勾了勾嘴角,
“此后的两月内,我们会重新统计此地土地,重新统计人数,每户人家根据户籍可以分到一定的田地,这是属于你们自己的私有田,你们勿须为之支付任何费用。”
“以十日为限制,前十日来登记户籍的民众可享有三年免税,第十一日到二十日的两年,此后均为一年,四十日后未有主动登记者罚役十日,如此类推。”
他顿了顿,对上一个个都带着困惑和敌意表情的魏国人道“五日内,我允许你们离开这里,但是五日后你们没有离开的便必须要遵守秦国的法令和制度。”
“秦国之法令对你们有一年缓冲期,期间你们犯法处罚砍半,一年后与秦民同赏同罚。”
“五日后,尔等与秦民一样,均为黔首。”
他微微抬手,示意他们看向被放在后方的一口巨锅,明明是冬日,那锅子上方却有着高温燃烧所形成折叠感。
下头的魏国人纷纷瑟缩了下,要,要开始了吗?秦国这些野蛮人据说是直接吃人肉的,他们是不是要随便抓人上去吃了?
当然不是。
然后就在魏国人错愕的注视下,秦国的将士们将这些日子收缴来的兵器一件件放到了锅内使其融化,然后将铜液撩出注入模具。
被全新铸成的东西是——
眼尖的魏国人看到了模具的模样纷纷皱眉,有些不敢置信得看看彼此小声窃语。
铜器脱模而出,正是一个犁头。
没错,就是农具犁的犁头。
怎!么!可!能!秦国人居然拿兵器铸成农具?他们疯了吗?
年轻的秦国太子微微昂首,轻柔的春风带动他的宽袖在空中飞舞,他声音尚未过变声期,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越,却十分稳重:“你们没有看错,这是犁头。五日后,所有留下来的人可以按照分到的土地申请农犁,人数少的为人犁,人数多者可请牛犁。”
他敛袖微微抬头,朗声道“铸剑为犁,我秦人有这个胆量做,不知道你们这些魏人可有这个胆量来领。”
春日的暖阳轻柔洒在一身黑袍的秦太子身上,秦国太子真的很年轻,他甚至尚未及冠,眉宇间却非常坚定。
而在台下的魏国人却恍然间感觉,这位太子背后的却隐隐有光华浮动。
虽尚且幼小,却已经有了泰山之势。
收缴民间武械后融化制成犁头下发给民众,允许土地私有给民,与秦国民众同赏同罚,这这这……
这真是好大的胆子,也好大的气魄。
不,话说回来胆敢在此时抵达东郡,这位秦国太子的胆量就已经惊人了。
武器重新发到我们手里?难道就不怕我们造反吗?不怕我们联合魏国攻打你们吗?
——那就来啊。
秦国太子的眼神中仿佛就写着这四个字。
他微微抬手向他们示意,仿佛就是在说:我有这个胆子和气量,我背后的秦国有这个胆子这么做,你们呢?
你们敢吗?
你们愿意吗?
你们敢重新将农具融化铸成兵器来反抗我们吗?
你们愿意重新回到魏国的统治之下,然后任由越来越多的土地被搜刮,财产被上缴。回到那个没有土地只能做佃农,虽有法令但是对钱权者无效的国家。
你们愿意吗?
他虽然一句未说,所有的魏国人却都好像听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纷纷捏紧了手中的拳头,有一种情感就绕在了他们胸口几欲勃发而出,忽然他们听到了人群中一声呐喊,“我敢!”
那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人,这可能是山民,应该是被秦国人从附近山里头抓出来的,这小伙子梗着脖子对着秦太子吼道“你敢给我,我为什么不敢拿?”
呵。
他们似乎都听到了太子的一声轻笑,他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那就现在来取吧。”
咕嘟。
他们都好像听到了那个年轻男人咽唾沫的声音,或者这其实是他们咽唾沫的声音也有可能。
秦太子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邀请一个魏国人上去,脱离兵士的包卫去和他面对面?
他疯了吗?要是这人是刺客怎么办?
这一刻台下魏国人的心中同时闪过了不同的念头。
有人小声拉着那年轻人的衣袖劝他别上去,也有人暗地里怂恿他上去给秦太子一刀,秦王就一个儿子,秦太子死了秦国一定会乱上好些时候。
只要杀了他,杀了他……
边上的人立刻拽住了他“你疯了吗?太子如果真的出事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更何况我觉得从秦国刚才的话里头看,被他们管着似乎也不错的样子,我们又不是魏王室,被谁管不是管啊!”
下头对那年轻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年轻人则是在赵政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起来,他忽然吸了口气发出了一声咆哮,似乎是以此为自己鼓劲一般在一片寂静中一点点走上了赵政所在的台子,然后在五步外站定,他直直看着赵政并未参拜。
赵政却似乎不以为意的模样,他抬手,侍从立刻将刚刚那第一块铸成然后冷却完的犁头奉上,赵政捏了下外表冷凉的犁头然后抬手举在那年轻汉子面前。
虽一言不发,但所有人不由自主都想到了他方才那句问话:我敢给,你敢拿吗?
汉子上台时候双手空空,这是当然的,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被细致得搜了身。
但是台上就有一个武器。
犁头要破开坚硬的地面,是以其头部锋锐无比,只要汉子接过犁头然后冲着秦太子一挥,太子就一定会血溅当场。
拿,拿下来然后挥动它。
别拿,别拿,千万别。
台下虽然默然无声,却像是在用眼神传递了这一番情绪,在这一刻,他们的眼中,秦太子手中的就是一个兵器,而不是农具。
汉子一点一点挪到了赵政面前,近距离之下他可以将秦国这位太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秦国太子长得好,此刻微微带笑的模样看起来无害极了,汉子的个子比他高了一个头,他甚至可以俯瞰到太子因尚未束冠只是编起来的头顶,但不知道为什么,汉子感觉自己似乎是在被俯视,仿佛就在太子的背后有一头猛兽正在静静注视着他。
他,他,他在上场前还有的一系列念头此刻居然都消失无踪了,整个脑子里运转的就只剩下一句话,他将那句话说出了口“真的每个人都能重新登记户籍,还能有地吗?”
秦太子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于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平静地说道“可以,每个人都一样。”
“那,那,”汉子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他在这时学着城里头的官老爷的语调说:“我,我愿意归顺秦国,我想有个家。”
“抬起手来。”太子的声音轻轻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照做了,然后他感觉自己手心里多了个什么。
冰冰凉凉的,不过似乎也带着些体温,是……对了,是太子手里头拿着的犁头。
秦国太子平静地注视着他,话语中似乎还带着些理所当然“吾方才已经说了,五日后,凡留在此处的,与秦民一样,均为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