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改)
朱家英带着疑问扫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保姆张妈脚下的手提包上,转转眼珠,笑着摸了小建明一把,说道,“哎呦,小孩屎尿多,这是尿了吧,快给他换换吧!”说着将孩子递给女儿,自己快走几步弯下腰拉开手提包就翻找起来。
可惜手提包里只有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小建明的尿布也有一大叠,其他的东西就没有了,朱家英不甘心,手里握着一片尿布还扒拉来扒拉去。
张妈忍了又忍,看着一只脏手来来回回的翻,忍不住说道,“建民姥姥还要找什么?”
朱家英抬起头白了她一眼,说道,“珍珍说你做饭好吃,你这会儿也歇够了,去厨房帮忙吧!”
赵珍珍冲张妈丢了个眼色,笑着说道,“妈,快过来给老四换尿布吧!”
刚才建明的尿布还是干的,这两三分钟的功夫真尿透了。
朱家英弯着腰答应着,身子还不肯离开手提包。
赵珍珍觉得十分可笑,她抿嘴乐了,说道,“妈,你打开提包的侧兜,里面有几包奶糖!”
朱家英赶紧拉开拉链,乐滋滋的把三包大白兔奶糖拽出来了。
赵老汉也紧听着这边的动静,连忙说道,“奶糖别都给孩子们吃了,给老三家留两包!”
赵家老三赵传河是赵老汉最偏疼的小儿子,从小身体不太好,好不容易娶了邻村的姑娘王玉花,前两个月刚怀孕了,害喜得厉害,和老三两口子整日在家里躺着。
赵珍珍在一旁抱着小建明嘴里还低声哼着童谣,心思却飘了很远。
娘家大嫂朱红梅是个面团人,虽然不能做主但没有坏心,前世她灰溜溜的回到村子,家里人都嫌弃她,变着法子糟践,唯有这个大嫂,偷偷接济过她两回。
二兄弟媳妇包丽芝则是个看人下菜的主儿,她明里暗里没少嘲讽,还动不动就叫赵珍珍帮她干活儿,但最可恶的,还是赵老三的媳妇王玉花,她自己人懒得要命,不肯下地干活儿不说,队里回回分东西都要抢赵珍珍的。
赵珍珍从城里带回来的两百块活命钱也是被她偷走了。
说实话,这里虽然是她的娘家,但因为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儿,一进家门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听到父亲这明显偏袒的话!
虽然不过是几包糖而已,但她半颗都不想给她那兄弟媳妇吃!
赵珍珍将孩子递给张妈,劈手夺过来三包奶糖,刷刷的都给撕开了,随手抓了几把分给自己孩子和两个侄子,还说道,“狗剩,狗蛋,你去一趟你们大爷爷家,把强子他们都叫来,就说小姑姑请他们吃奶糖!”
狗蛋狗剩揣着糖跑出去了。
朱家英一开始被女儿的骚操作愣住了,等反应过来看到白花花的奶糖散落了一桌子,女儿瞎大方,就那么一大把一大把的分出去了,把她给心疼的要死!
她这个女儿自从到了城里,特别是嫁给了王文广,哎呦阔气得不得了,浑然忘了之前过得苦日子!虽然现在勉强算是不挨饿了,但这奶糖可是稀罕的好东西,也就赵珍珍两口子能随便买,他们乡下从没见过没吃过奶糖的人家多得是呢!
她赶紧用手把奶糖收拢成一堆儿,不悦的说道,“你这孩子这么败家,你爸刚不说了,老三媳妇正害喜呢,这奶糖的给她留着!”
赵珍珍冲母亲笑了笑,说道,“妈!你别听老三家瞎说,害喜哪有爱吃甜的?都是喜欢吃酸的!她那是嘴馋!再说了,这糖是我孝敬您二老的,她吃了不怕折寿啊?”
朱家英本能的觉得女儿说得不对,但也找不出话反驳,只是将糖都收拢到自己面前,眼睛四处寻找想找个袋子装起来,身子却不舍得离开桌子。
小孩子们脚程快,何况连一百米的距离也没有,很快强子兄弟几个都来了,一听说有糖吃,附近几家邻居的小孩也跟着来了,赵珍珍抓过糖就分,一个小孩给了一大把。
朱家英眼看着桌子上的糖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大把,终于忍不住朝女儿发了脾气,说道,“这么远回家来也不知道多带点东西,就拿来几包糖还都分了,你可真是孝顺啊!”
赵珍珍并不恼,还是笑眯眯的说道,“妈,几块糖而已,对了,后礼和后新两个在厂子里干了三个月了,要是能转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朱家英心头一震,迅速把奶糖的事儿忘在了脑后,赵老汉最偏疼的是小儿子,她最偏疼的却是大儿家的这两个孙子,都长得很壮实精神,看着就特别的喜人。
“是吗,珍珍啊,那你这当姑姑的可要帮帮忙,让他俩转了正,咱们赵家也算是有两个吃公粮的干部了!”
赵珍珍心里冷笑,赵后礼和赵后新就是转了正,吃了公粮那也不是干部,不过是工人而已,她才是赵家第一个吃公粮的干部呢!
当然也许照她母亲的意思,她嫁了人,就算不上赵家人了。
赵珍珍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现在厂子里转正名额少,他们这一批有后台的不少,好几个是上面领导家的亲戚呢,前几天为了打点关系,光是这奶糖就送出去了十几包,还有文广从上海捎来的牛肉干,都没舍得让孩子吃呢,前前后后花了也有上百块了!”
啧啧,送礼就花了上百块!朱家英听得咂舌,也为女儿的大手笔感到高兴。
不过这样后礼后新转正估计没问题了。
赵珍珍接着脸色一变就开始哭穷,说道,“在城里养四个孩子开销大得很,每个月一分钱都剩不下!这次回去马上没钱了,下半个月还得文广出去借钱呢!”
朱家英笑笑,没把这话听到耳朵里。
恰好走进来的大嫂朱红梅说道,“珍珍,要不,我家里有二十块,给你捎上?”
赵珍珍有点意外,她冲憨厚的大嫂笑了笑,说道,“不用了,我和文广省点用,下个月就发工资了!”
话音刚落,朱家英就狠狠瞪了大儿媳妇一眼,高声说道,“珍珍和文广都是公家大干部,稀罕你那二十块钱?”
赵传海去公社割了一斤肉,买了两斤豆腐和半斤豆腐皮,张妈帮着用白菜,肉和豆腐做了一大盆炖菜,用剩下的瘦肉切成片和青椒炒了一盘,豆腐皮加黄瓜凉拌了一大碗,再做了一锅鸡蛋汤,熥了一锅白馍馍,一顿饭就算是成了。
朱红梅本来是问现在开不开饭的。
赵珍珍瞟了一眼外屋,旧八仙桌上有一坛子自家酿造的高粱酒,下酒菜就是一盘子花生米,赵老汉和赵传山哥仨不光是自己一杯接一杯喝得痛快,还频频向唯一的客人劝酒。
王文广脸颊有些红,明显快招架不住了。
她抢在母亲前面说道,“好啊,开饭吧,我们中午在路上没办法好好吃饭,这会儿早饿透了!”
四岁的王建昌不太喜欢和哥哥们出去玩儿,这会儿紧紧拉住妈妈的衣角,嘴里含着一颗奶糖。
此刻虽然他没说话,但两只大眼睛里全是疑惑。
今天他们一家在惠阳县城下车恰好就差不多中午了,往常赵珍珍都是反对王文广要去下馆子的建议,买上几个馍馍,就着自己带的咸菜对付一顿,小孩子额外会有一个煮鸡蛋。
这回不知怎么的想开了,拿着钱和饭票全家都在国营饭店美美的吃了一顿,不光吃了热腾腾的韭菜鲜肉饺子,王文广还让师傅把挎包里的卤肘子热了热,两饭盒卤肉一顿全吃完了!
一家老小都吃了个尽兴!
这还叫没好好吃饭?
不过大人的事儿他不懂也管不了,王建昌用力咬碎最后一点奶糖渣,又伸出小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填到嘴巴里。
饭菜刚端上桌,赵老三两口子就像掐好了时间,不紧不慢的进屋了。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赵传河瘦得跟根竹竿似的,妻子王玉花和他个头差不多,足有一米七了,但比丈夫至少要粗壮一倍,如今她又怀孕了,整天光吃饭不干活儿,整个人又胖了一大圈,这两口子站在一起,视觉有点搞笑。
赵传河冲姐姐姐夫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王玉花直接无视,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吃。
赵珍珍很看不惯这两口子的做派,不知不觉就冷了脸。
赵老汉倒是很相中这个儿媳妇,隔着桌子主动问她,“小花,这两天吃饭怎么样?”
王玉花正一口接一口的吃炒肉片,忙不迭的咽下一大口,说道,“没有胃口,看见馍馍咸菜就反胃,倒是前两天俺妈送过来半斤红糖,冲的红糖水还能喝上两碗!”
赵老汉叹了口气,觉得光喝糖水不是办法,说道,“你既然想吃甜的,你大姐来了,让她带着你去镇上商店买几斤饼干吧,那东西发甜也垫饥!”
王玉花赶紧又咽下一块儿肉,笑嘻嘻的冲赵老汉叫了一声爸,转头冲赵珍珍说道,“是啊,姐,你上回带来的饼干可好吃了!”
赵珍珍用小碗盛了一碗菜,专心看着四岁的王建昌吃,头也不抬,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也许是因为她一向大方,一向阔气,一向对娘家要什么给什么,虽然她没说话,王玉花却默认她答应了,一边大口吃着肉,一边又笑嘻嘻的跟赵老汉聊天。
“爸,你不知道吧,孙家老二去县上化肥厂上班了,人家干得是库管,特别轻省,一个月挣三十多块呢!”
赵老汉惊讶的将酒杯放下,说道,“是吗,那小子和传河是初中同学,那时学习还不如传河呢,人家有关系,到底是找了个好工作!”
说完还瞟了一眼女儿。
说起来赵珍珍不过是小学文化,现在都是城里的大干部,他们传河正经初中毕业,别的不说,干一个工厂库管的活儿不过分吧?
然而赵珍珍这个当姐姐的不肯出力,前几年虽然也让赵传河去了平常国棉厂上班,然而工种就是在车间看机器干活儿!
累得要死不说,一个月才十五块,赵老三干了一个月就私自回家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赵珍珍一心监督几个孩子吃饭,压根儿没感受到老头儿带点谴责的目光,但王文广看到了,心里很不高兴。
不管赵传山如何劝,就是不肯喝了杯子里的高粱酒。
王玉花一边吃肉一边跟赵老汉聊天,村里谁家发财了,谁家倒霉了,哪一家又生孩子了,哪一家生得是不值钱的闺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俩人聊得特别起劲。
赵老汉这人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在外人面前怂得很,在家里的脾气却很臭,因为这个没少跟朱家英打架。
他一个大男人,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破事儿,朱家英早听够了,三个儿子和大儿媳妇,二儿媳妇也都对这些没兴趣,唯独小儿媳妇王玉花闲得没事儿,整天琢磨些有用的没用的,和赵老汉很有话说。
要不是有客人在,俩人能说一上午。
眼看着王建昌将一碗菜半个馍馍全吃完了,赵珍珍放下心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耳边充斥着赵老汉和王玉花说话的聒噪声,让人一点胃口也没有。
而且王玉花这人吧,恨人有笑人无,村子里好多人家都被她嘲笑了一个遍,显得她自己多能似的!
她抬头看了看母亲朱家英,老太太早是一脸的不高兴。
赵珍珍皱了皱眉头,站起来将桌子上的酒坛子搬下来,说道,“都别喝了,快吃饭吧,明天我和文广还要去公社办事儿!”
赵老汉不悦的看了一眼女儿,赵珍珍迎着目光毫不示弱。
她这几年工会主席也不是白当的,板着脸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
赵老汉虽然在家不承认,在外头对自家女儿吹嘘的很呢,家里也确实需要赵珍珍的接济,因此很快败下阵来,咳嗽了两声低头开始吃菜。
赵珍珍不悦的瞪了赵传山一眼,将王文广面前的一杯酒端起来一口喝干了,说道,“文广,你前天不还说胃疼了吗,要不要先喝一碗鸡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