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市政府给王文广配备的蔡助理,不愧是当过处长的人,是个非常世故但同时又很务实的人,别看平时嘻嘻哈哈话很多,将学校的基本情况熟悉过来后,处理起日常的繁琐事务来游刃有余。
这种情况下,王文广的工作是比之前轻松多了,但他心里从来没放松过。
固然他现在是学校全体师生学习的典型,为了政治上不犯错误,王文广现在真正做到了谨言慎行,凡事都不肯多说一句,更不会轻易表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连在何校长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反复斟酌过。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有特别容易被攻击的弱点,那就是他有留学背景。
而且学校已经被下放的那一批人,有几个教授的确就是因为这的一点才被人检举的。
因此,王文广总觉得可能忽然哪一天,就会轮到自己被下放了。
当然了,这种想法只是藏在了他的内心深处,在单位他不会跟任何人讲,在家里肯定也不会和赵珍珍说的。
再说回蔡助理,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贪杯。
当然了他也很注意影响,从来不会去学校食堂要酒要菜搞特殊,他都是下了班拉上几个同事去家里喝酒。当然了,学校能跟蔡助理交情好的也都不是一般人,而且也没几个人,段助理算一个,学校物理系的杨主任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王文广了。
一开始王文广是不愿意去的,他酒量不行,心里也有顾虑。
觉得蔡助理虽然很能干,但在某些方面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觉得只保持工作上的友好合作就很好了,然而去过一次之后,他就忍不住就去了第二次。
蔡助理的妻子早年因病去世,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常年跟着爷爷奶奶住,蔡助理实际上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私下里他倒十分直爽,什么话都敢说,包括关于时局的一些看法,和目前平城的形势分析。
王文广一开始只是很谨慎的听别人说,渐渐地也敢插上两句话了。
虽然他们私下里讨论的这些对各自真正的处境毫无用处,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但这好比一个突破口,人的情绪得到了宣泄,心态就比以前好多了。
这天下午王文广特意早下班去托儿所接小建明。
小孩子真是见风长,看到一脸笑容冲着自己飞奔而来的小儿子,王文广一时间有些恍惚,在他的记忆力四宝还是那个叼着奶瓶躺在小床上的小娃娃,如今都长得这么大了。
小建明一把抓住爸爸的大腿,兴奋的喊道,“爸爸!爸爸!”
王文广弯腰抱起儿子,在他的小脸蛋上使劲儿亲了一口,说道,“四宝今天乖不乖啊?”
小建明点点头,说道,“我很乖啊,爸爸乖不乖?”
王文广笑了笑,说道,“爸爸也乖,走,咱们去找妈妈好不好?”
小建明立即大声说道,“好!”
其实作为副校长,王文广也来过工作组几次,不过每次来都是谈工作,交流也仅限于和陈组长一个人,工作组的大办公室他一次也没来过,因此,当他带着建明推开门进去了的时候,赵珍珍特别意外。
张璐璐看到小建明很高兴,从抽屉里拿出来很多花花绿绿的剪纸给他玩儿,这些东西是作为舞台道具被剩下来的边角料。
最近工作组倒也不算太忙,两部文明戏都已经排了好几遍,只等着市政府的通知了,赵珍珍这几天都学习初三物理,她此刻有一道题恰巧做了一半,就笑着对丈夫说道,“你稍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虽然工作组不隶属于大学,但办公室就设在了校内,而且很多时候的工作需要学校的配合和支持,所以王文广作为副校长,是平时大家很难接触到的大领导,屋子里的十几个年轻人不免都有点紧张。
郑东超是学校化学系的毕业生,曾是王文广的学生,他站起来叫了声老师,倒了一杯水之后就有点无所适从了。
王文广冲他点点头,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又对一屋子的年轻人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家都各自忙吧!”
因为市政府的领导随时会来观看文明戏,黄樱这些天特别用功,不但将所有的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还一字一句的琢磨,每一个动作也都是反复揣摩,但她此刻手里拿着剧本,却没心思再看下去了。
黄樱略略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王校长即便是穿着一身半旧的解放装也难掩帅气,而且散发出来的那种只属于有地位有权势男人的气质,特别的迷人。
她又把目光转向赵珍珍,她的穿着也很朴素,一件青布褂子都洗得发白了,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衣着,反而衬托的一张脸异常清丽,其实,黄樱觉得论五官她比赵珍珍要漂亮得多,然而不知为什么,有时候看到赵珍珍的模样儿,又觉得特别吸引人。
大概是她不自觉中盯得时间长了一点,赵珍珍似乎察觉到了,已经抬起了头,黄樱赶紧扭转了目光。
赵珍珍察觉到同事们因为王文广的到来都有点不自在,干脆也不做题了,她把书本一合说道,“璐璐,你一会儿跟陈组长说一声儿,我早下班一会儿!”
张璐璐点了点头。
夫妻俩带着四宝已经走出了办公室,黄樱还忍不住从窗口往外张望。
因为她是个异常漂亮的姑娘,从上初中的时候就有男生给她写情书,到了大学更是追求者甚多,其实也不乏比较优秀的男孩子,但张璐璐眼光特别高,尤其是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心就更高了,所以众多的追求者里她一个也没看上。
当然,黄樱也不是一味的求高,她有自己严格的标准,首先一定要帅,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其次比较实际,家里的条件当然也不能差,最后一点最重要了,这个人必须有内涵,有担当,有能力,而且还要是她一眼看中的才行。
前两个条件能符合的已经不算多了,再加上最后一条,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当然了,黄樱其实是有参考样本的,一个样本是她的大堂哥,另一个就是王文广。
一直等到王文广和赵珍珍的夫妻俩的身影完全消失了,黄樱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说实话,以前她不了解赵珍珍,总觉得她配不上王校长,最近接触的比较多了,发现赵珍珍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却是个很好相处,给人很舒服,而且也很有魅力的女人,也算勉强配得上王校长了。
但今日一见,她不得不承认,其实王文广和赵珍珍是那么的相配,那么的恩爱。
尤其是王校长看赵珍珍的眼神充满了爱意,真的让人太羡慕了!
黄樱叹了一口气,她的运气本来也不算差,突然就碰到了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一个人,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对她来说有点太高了!
卢志伟的家庭和背景,她已经从冯秘书那里聊了解的差不多了。
黄樱的父亲是平城市粮食局的局长,母亲是平城市邮局的处长,这种条件放在普通人群里,算是很厉害的了,然而,和卢司令相比,再加上卢志伟本身也是级别很高的干部,那就是被碾成渣子了。
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小冯秘书说了,卢主任的眼光很高,连政委家的宝贝孙女都没看上,那姑娘漂亮,是不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呢!
末了,冯秘书还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卢主任到底是要找什么样的姑娘,难不成要找个仙女不成?
那时候她心里还美滋滋的。
自以为也许她自己就是那个仙女。
但上次她精心准备去了市政府,卢主任倒是跟她谈了不少,却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一句私人的话都没有讲,到最后更是十分冷漠的把自己给赶回来了!而且,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不但市政府那边一点讯息也没有,她昨天大着胆子又去找了冯秘书,小冯同志似乎很忙,也好像对她有了戒备一般,说了没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她烦躁的将剧本甩到抽屉里,站起来对张璐璐说道,“璐璐,明天下午休息咱们一起去逛百货商店吧?”
张璐璐一向随和,正要习惯性的答应,忽然想起来郑东超要约她看定影,犹豫了一下说道,“哎呀真是不巧,我明天要去爷爷奶奶家里,你想去商店买什么啊?”
最近学校一直号召大家要勤俭节约,发扬无产阶级朴素的生活作风,工作组就更不用说了,要么像郑东超那样整天穿着一套绿军装,要么就是又破又旧的衣服,甚至有的还打着补丁,但对于黄樱和张璐璐这种年轻女孩,尤其是黄樱,大家的态度还是比较宽容的。
即便如此,黄樱也穿得以前朴素多了,即便是买了很是时髦的衣服轻易也不会穿,时间一长,她也不怎么爱逛街了。
黄樱嘟着嘴说道,“不知道!看看再说吧!”
张璐璐撇了一眼黄樱头上漂亮的发夹,好心的提醒她,“樱樱,陈组长在昨天的会议上还说了,因为有上头的领导在视察我们的工作,个人问题尤其要注意!如果不是特别需要的东西就别买了!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一定要演好文明戏,有逛街的功夫,不如好好琢磨一下你的戏!”
黄樱轻皱眉心,有点无奈的点了点头。
王文广和赵珍珍将王建昌从幼儿园接回来,看看天色还早,王文广就建议,“珍珍,不如咱们去海边走走吧?”
平城两面靠海,平城大学往东走一里地就是海,建民和建国哥几个都很喜欢来这里玩沙子,但这一段的海域因为比较浅,没有什么防御措施,去年大学教职工的一个孩子就不小心溺水而亡了,从那后赵珍珍很少带着孩子来了。
当然也的确是没有时间。
小建昌一听说要去海边很高兴,用力牵着小建明的手,说道,“弟弟,等一会我用沙子给你堆一个大城堡好不好?”
小建明虽然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大城堡,但还是兴奋的答道,“好!”
路过建民和建国的学校,恰好小学放学了,夫妻俩带着四个孩子很快溜达到了海边儿。
建民和建国兴奋的嗷嗷直叫,建昌和建明像两个小尾巴,紧紧跟在两个哥哥的后面。
王文广和赵珍珍看着孩子们,相视一笑。
深秋的海边儿有些凉,王文广脱下外套披到妻子身上,又用力握住她的手,说道,“珍珍,你还记不记的,当初咱们结婚的时候,我说要带你去逛北京和上海?”
赵珍珍笑了笑,说道,“当然记得!”
王文广充满歉意的笑了笑,说道,“可惜七八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一年一年都忙得什么,现在都没能成行!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老四也能带出去了,不如,咱们跟学校请几天假,我带你们去逛一逛上海?”
赵珍珍心下诧异,丈夫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局势,上海具体是什么情况根还不好说,虽然也许去玩儿几天没问题,但她本能的觉得有风险,就说道,“那恐怕不行,工作组最近比较忙,过几天陈市长可能会过来看文明戏,你知道我和璐璐一直负责演员的大小事务,万一出了纰漏就不好了!”
王文广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去上海,只是刚才一瞬间觉得这些年亏欠妻子太多。
赵珍珍知道最近丈夫的压力比较大,就笑着说道,“文广,上海就不必去了,不过市郊的枫叶红了,再不去看就得等到明年了,不如咱们领着爸妈一起去看看吧?”
这下轮到王文广诧异了,他的父母当然是好人,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对妻子实在算不上好。
但赵珍珍却从无怨言。
赵珍珍笑了笑又说道,“建民建国都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跟爷爷奶奶一起出去过呢,孩子们想必会很高兴的!”
高兴的哪里只是孩子们?王文广心里也特别高兴,他笑着说道,“好!那明天周六,要不就后天吧,后天一大早咱们就出发,痛痛快快的在外面玩儿上一天!”
赵珍珍笑着点了点头。
王建昌最喜欢挖沙子了,虽然没带铲子来,但小家伙有的是办法,他的一双大眼睛特别尖特别好使,很快就捡到了两只大大的海螺壳,灵活的小胖手一手拿着一个当铲子使,很快就挖了一大堆沙子。
小建明蹲下小身子,用小手扒拉着沙子,好奇地问哥哥,“大。成。包在哪里?”
王建昌豪情万丈的继续挖着沙子,说道,“马上就开始搭了!”
建民和建国的兴趣已经不在挖沙子上面了,哥俩儿更喜欢下水玩耍,当然,并不是真的下水,就是脱了鞋子挽起裤子,在最浅的水域里走来走去的玩儿,赵珍珍要求过,一旦水深超过脚腕五指就不准再往里走了。
海水有些凉,不过适应了以后就没什么感觉了,王建国的小脚丫一扭一扭的,使劲踩着海水里有些滑腻的水草,他弯下腰仔细看,对建民说道,“哥!你说咱们能逮到小鱼儿吗?”
王建民摇摇头,这一片海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早观察过了,连鱼儿的影子都没有,也许是天冷这些小东西都躲到了更深的水里?不过再往里走就不行了,被妈妈看到要被批评的!
他对弟弟说道,“恐怕不能,要不,咱们去那边石头堆吧,看看能不能翻到海蛎子?”
王建国立即说好。
兄弟俩这次有了收获,王建民翻到四五只,王建国也找到两只,两个人很激动,光着脚丫子跑过来,将手举得高高的,大声嚷嚷道,“妈妈,妈妈你快看,这海蛎子是不是很大?”
赵珍珍笑着夸了两句,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说道,“快去穿上鞋!把你们弟弟也叫过来,咱们要回家了!”
王建昌才搭好一座大城堡,小建明左看右看,高兴得直拍手,小建昌心里很自豪自然不肯走,不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风吹透了身上的罩衫,妈妈曾经说过他从小身子弱不能吹海风,不然很容易感冒,要是感冒了就会发烧,就必须去医院打针了。
他可不愿意去打针。
王建昌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自己的大城堡。
夫妻俩带着孩子们正要离开,一个挑着篓子渔民模样的人走过来兜售,“新鲜的鱼蟹要不要?”
赵珍珍以前就听堂婶说过,这边因为有渔船路过,偶尔能买到海鲜,但从来也么赶上过,没想到今天运气倒是不错,幸而她挎包里带着钱,就挑了几条肥鱼,渔民熟练地用草绳将鱼儿绑好了,又指着另一个篓子里的螃蟹说道,“老肥了,个个有黄儿,挑几个吧?”
王文广爱吃螃蟹,就跳了十几个大个儿的,渔民仍旧用草绳给绑紧了。
王建昌一看到肥鱼立马就把城堡给抛在脑后了。
“妈妈,晚上咱们吃鱼吗?”
赵珍珍点点头,说道,“是呀,妈妈做清蒸鱼好不好?”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的说好。
吃过晚饭,赵珍珍带着小建明,顺便监督老大老二写作业,王文广给王建昌上了一堂地理课,王建昌这还是第一次上地理课,虽然很多名词没听懂,但听得津津有味儿,上完课,王文广又带着他去洗了个澡。
等大宝二宝三宝都收拾妥当去了隔壁睡觉,墙上的挂钟恰好指向九点。
赵珍珍小心的将臂弯里已经熟睡的小儿子放到小床上,低声对丈夫说道,“你先休息,我去外屋再看一会儿书啊!”
王文广没说话,却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
赵珍珍笑笑,说道,“好了,我很快的!”
王文广没再坚持,却跟着妻子一起来到了外屋。
秋风萧瑟,虽然才九点钟,外面已经没有了夏日里的喧哗声,从窗户往外看,外头一片漆黑安静,因为是月初,一轮新月牙是细细的一抹儿,若不注意看就被挡在了乌云的后面。
王文广在妻子身边坐下,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只雪茄要抽,想了想又放下了。
赵珍珍展开书本仔细的做着题目,对她来说,物理这个科目有些过于抽象,做起题来总是没那么顺利,因此她时而轻轻皱眉,时而却又展颜,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学生,在丈夫王文广眼里简直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替她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又拍了拍她光滑的额头,说道,“珍珍,有不懂得题目要问我啊!”
赵珍珍抬眼冲他狡黠一笑,说道,“不用了,我马上做完了!”
王文广被她逗乐了,忍不住伸出手使劲儿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道,“你快点啊,我都急死了!”
赵珍珍憋住笑说道,“你要困了就先去睡吧,我做完了物理题,还想再复习一下数学!”
王文广这次没说话,径直站起身,飞快的将摊在桌子上的书本都给收起来了,然后拉着妻子来到了里面卧室。
卢志伟他自以为去青禾农场的事情做的比较隐蔽,即便那位丁场长是陈友松的人,平城和樱桃公社有一段距离,最迟陈市长也要第二天,甚至是第三天才能知道此事。
若是丁场长不是一个敏感度很高的人,估计时间甚至会更长。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从他来到平城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难逃陈市长的眼睛,今天一大早他和秘书坐车去农场的时候,在同一个大巴车上,还坐着两名便衣警察,这两个人都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有些文弱,实际上身手却很不错,但他们最擅长的却是跟踪。
卢志伟已经被监视了好几天却毫无察觉。
当天下午回到平城,卢志伟并没立即去市政府兴师问罪,而是仍旧去了陈市长的家,先煮了一碗面吃了,然后钻到屋子里开始写工作报告,把来到平城发现的所有问题都详细说了一遍,写满了三张大纸。
这一份报告是写给上头的领导看的,他写完之后,又紧皱眉头写了一份讨伐书,不用说,矛头直指陈市长。
当天晚上陈市长回来的特别晚,卢志伟已经睡醒了一觉,他特意穿着睡衣去客厅晃了晃,发现陈友松一动不动的瘫在沙发上,那样子看起来特别疲惫,看到他也没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卢志伟心里冷笑一声儿,转身走进房间。
第二天上午,卢志伟在市政府的日常会议上发难,指出了平城工作组各方面存在的不足,又着重批判了青禾农场存在的各种问题,最后话锋一转指出,这所有的症结所在,都是因为市长陈友松对资产阶级破坏分子抱有同情心,这是严重的政治思想错误!
此话一出,在座的大小领导有一个算一个,都你看我我看你,既不敢反驳,当然也不可能附和。
会议室的气氛异常的尴尬和压抑,最后还是陈友松自己睁着血红的眼睛打破了沉默。
昨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未睡,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父亲陈向南。后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但即便如此,父亲模糊的笑容也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印象中那是一个特别爽朗的秋天,比现在平城的秋天可舒服多了,父亲难得空闲带着他和弟弟妹妹一起去郊外骑马,随性的还有现在的卢司令,当时父亲是这么介绍的:友松啊,我和你卢叔叔可是过命的交情,假若我哪天在战场上出了意外,你记住一定要听你卢叔叔的话!
年少时他信以为真,但自从走上仕途一连吃了几个大亏后,他选择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而且,任何人挡了他的道,都得选择让路。
即便是卢叔叔最疼爱的小儿子也不能例外。
让卢志伟意外的是,陈友松一开口就是诚恳的自我批评,不但承认了卢志伟指出的所有问题,还表示会立即号召市政府的各个部门都投入到火热的革。命工作中去,一切标准都严格按照卢主任的要求来做。
最后还拿出一份提前写好的检讨书,再一次反省了自己的政治错误。
不知道为什么,卢志伟有点慌,事情没有按照他既定的计划走,似乎比预想的要好,但似乎又透着怪异。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陈友松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且提出来要认真改正错误,卢志伟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他在政治上毕竟还嫩得很,要是换做别人,陈友松既然已经承认了政治错误,当场就会被押送下去了。
而且具体到卢志伟,这里是平城,根本没有他的人,他手里只有两个秘书,即便是想这么做,也没有能实施的条件。
会议很快接近尾声,陈市长做了检讨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他的脸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卢主任来我们平城指导工作也有些日子了,但因为事务繁忙,一直没有跟大家进行有效的沟通,大家回去之后根据自己的情况都写一份检讨书,一定要深刻!晚上咱们食堂大家聚一聚,一个是为卢主任接风,另一个也是让卢主任亲自给大家指导一下工作!”
大家立即鼓掌表示赞同。
卢志伟也轻轻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市政府食堂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卢志伟风度翩翩姗姗来迟。
他十分意外的发现,大学工作组的陈组长和黄樱居然也来了。
这次他能这么顺利,说起来这傻姑娘的功劳其实不小,卢志伟冲黄樱客气的笑了笑。
陈市长站起来将卢志伟让到了主宾的位置上,然后冲黄樱招了招手,指着旁边的位子说道,“小黄同志,刚才你们陈组长说你最擅长拆螃蟹了,坐到这里来!卢主任可是京里来的大领导,一定要照顾好啊!”
黄樱自然是求之不得,高高兴的坐过来,说道,“请市长放心!”
卢志伟一开始是很有戒心的,但在座的包括黄樱在内,在开席之前都跟他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并诚恳的请他做出思想指导,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了。
食堂的海鲜也是轮盆一大盆一大盆上的,而且更爽的是,卢志伟想吃虾,黄樱已经剥好了,想吃蟹,黄樱已经拆好了,就连鱼也都挑好了刺整整齐齐放在了盘子里。
卢志伟从小在优渥的条件下长大,小时候家里常年有人专门照顾他,但成年后卢司令为了锻炼他,将他扔到部队里磨炼了两年,已经很久没人像黄樱这样,这么细致的照顾他了,而且黄樱还是这么漂亮的年轻姑娘!
他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吃到半饱,陈市长第一个给他敬酒,卢志伟的酒量不太好,不过陈市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端起酒毫不犹豫的喝了。
然而他没想到,在座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纷纷给他敬酒。
喝了第二杯就有第三杯,喝了第三杯就有第四杯,卢志伟很快就被灌醉了。
陈市长看了一眼半昏迷状态的父亲生死之交的儿子,啪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对黄樱说道,“小黄啊,一事不烦二主,还得麻烦你扶着卢主任回房间吧!”
黄樱有点害羞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卢志伟从头疼欲裂中醒来,赫然发现自己不是在陈市长的家,而是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里,而且,他的床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他皱了皱眉头,昨晚最后的记忆,是黄樱扶着他走进了房间。
这女人又是谁?
还没等他问,秀气的年轻女人先问道,“卢主任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卢志伟瞪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
年轻女人回答道,“我是市政府秘书处的米蓝啊!”
卢志伟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昨晚酒桌上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干部米蓝低下头,一副很害羞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