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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致爱丽丝【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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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征扔掉砸到他胸口的椅子腿, 扶着门框往后跌了两步。

夏冰洋并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 但认出了纪征的声音,潇洒地撤回右腿, 诧异道:“纪征哥。”

纪征扶着门框缓了一口气, 看着夏冰洋勉强笑道:“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夏冰洋以为自己伤到了他, 连忙上前扶他:“怎么会,我不知道是你。”

纪征身上并没有伤, 只是刚才夏冰洋劈下来的椅子腿太脏, 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了一道浅灰色的污渍,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纪征无暇管自己衣服上这点污渍, 把夏冰洋托在他手臂下的右手拉过去看着他的掌心:“你的手没事吗?”

夏冰洋愣了一下:“啊?”

纪征把略微歪斜的眼镜扶正, 道:“刚才那条椅子腿太老了, 我接了一下差点被扎破手。”

的确,刚才夏冰洋情急之下捡起的武器太老,乱刺横生,用力握上去很容易被扎破手。

纪征低头检查他掌心的样子太过温柔且专注, 夏冰洋看着他一时入神,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纪征皱了皱眉, 道:“扎进去一根刺。”

经他这么一说,夏冰洋才察觉自己的右手掌心确实有点疼,但感觉并不强烈,属于放在平时他根本不屑一顾的疼痛级别。

纪征的食指指腹在他掌心皮肤下横着的一条长约四五公分的木刺上温柔地划过,抬头问他:“疼吗?”

夏冰洋脑子一转,立即佯装出一副可怜样:“哎呦, 疼,疼死了。”

纪征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到教室里,走向一面正对着阳光的窗户。玻璃都破了,阳光雪亮亮的洒进来,连皮肤下的血管都能看清。窗台很宽,看上去还算干净,纪征拉着他斜坐在窗台边,然后把衬衫胸前口袋订着的一颗银色纽扣扯掉。纽扣不是用线缝上去的,而是用两根细细的弯针卡在了衣料上,当做装饰用。

纪征把弯针拧直了,温声道:“木刺太老,又脏,不尽快挑出来可能会感染。”

夏冰洋抬起右腿踩在窗台上,蜷曲在胸前,下巴垫在膝盖上,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纪征的脸,微微扬着唇角道:“但是好疼啊,怎么办?”

他这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连自己都蒙骗过了,和腰上被插了一刀还能扫街追流氓的夏冰洋判若两人。

纪征自然也被他骗过了,以为他当真怕疼:“我轻一点,如果疼了就告诉我。”

夏冰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其实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扎了根木刺的手上,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纪征。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纪征不穿西装的样子,身着正装的纪征固然很好看,但是通身的气质太过精干,总给人不可近身的疏离感。而此时换下正装的纪征则更多了几分持重与温柔,失去硬线条的着装抹掉了他气质里一种逼人的清冷。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纪征一心二用,低头专心用细针挑着他掌心的木刺,还能兼顾到他们为什么能在这间教室里见到彼此的问题。

夏冰洋把目光往下移,移到他因天热而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先从纪征小臂的肌肉线条判断出纪征一直有健身,才说;“查案子呗。”

纪征转头向窗外看,看到的已经不是他刚才看到过的水稻和花田。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狭长的湖泊,湖泊周边生长着茂密的蔺草,柔韧的身躯随风摆动,像翠色的海浪一样在翻滚。几只体态优美舒展的鹭鸶或立在湖边,或从湖面上飞过,那场景像一幅画。

夏冰洋也看看窗外,道:“这地方三年前就被建成一座自然保护区,现在叫白鹭滩湿地。”

“居民呢?”

“全都迁走了,搬到了市区。”

气温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炎热,了从遥远的湖边吹过来的风还有些凉爽。

纪征回过头继续挑扎在夏冰洋掌心的那根木刺:“这所学校也荒废了吗?”

夏冰洋朝周围看了看:“对,这地儿下半年就拆了,说是要盖一个科研所。”说着,他又看着纪征:“你来这儿干什么?”

纪征摸清楚了木刺扎进去的纹路,顺着反方向用针慢慢地往外推,简言道:“避暑。”

避暑?

夏冰洋在心里想,他说的避暑应该是去山上避暑,白鹭镇改建之前的确是一个避暑胜地,但是此时纪征却在学校里和他见面。‘避暑’似乎并不是纪征出现在学校里的原因。

在他犹豫是否继续追问的时候,纪征已经帮他把扎进掌心的木刺挑了出来,还掏出一张湿纸巾帮他擦掉了掌心几点血迹,然后说:“好了,回去记得用酒精消消毒。”

夏冰洋忽然很后悔刚才怎么没往手上多扎几根木刺。

纪征从阳台边站起身,然后把他也拉了起来,问:“你在查什么案子?”

夏冰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往四周示意了一眼:“这里以前是一间教材室,六年前,这里的一个女学生就死在这间教材室里。”

“六年前?”

夏冰洋指了指刚才他们坐的窗台,道:“对,六年前的四月十六号,那个女孩儿就死在窗边。”

纪征往后退了一步,口吻不自觉变得慎重:“怎么回事?”

夏冰洋走到窗台前往下看,看到的只有萋萋的荒草:“学校保安杀了这个女孩儿,但是一直没抓到人。”

“逃走了吗?”

“在警察赶到之前就逃了。”

纪征立即从他的这句话里提炼出重点:“有目击者报案?”

夏冰洋点点头,转身走向教材室门口。

纪征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走出教材室,站在楼道里,

夏冰洋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道:“这个女孩被杀的时候教学楼里几乎已经没人了,只有一名女老师留在办公室里给学生辅导功课,也是这名女老师亲眼目睹保安杀人后从教材室走出来的一幕。”

纪征发现夏冰洋说的那间办公室就在他刚才去过的洗手间对面,洗手间和教材室是同一方向,那办公室和洗手间就是相对的方向。

“过去看看。”

纪征道。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夏冰洋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已经空了,只剩下斑驳四壁,和地面一层厚重的灰尘。

夏冰洋走进办公室,发现这间办公室很大,应该至少有七八名教室在这里办公,而那位席雪老师的办公位置已经不可得知了。他在办公室里观望一周,然后走到门口朝教材室方向看过去,看到教材室在楼道的中间偏东一点的位置,正对着楼梯。

“这位女老师是目击者?”

纪征问道。

夏冰洋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走廊尽头,然后迈步往前走,想从脚步丈量出走廊的长度:“女老师听到动静就从办公室里出来,刚好看到保安从教材室走出来,算是人脏并获,后来保安趁她报警的时候跑了。”

他双手揣在裤兜里,低头盯着地面,确保自己每次迈出去的间距都保持在一米五左右。

纪征走在他旁边和他一起慢慢往前走,也在看着他脚下:“保安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夏冰洋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保安叫秦平,这个秦平的女儿失踪了,他怀疑女儿的失踪和几个孩子有关系。因为这几个孩子是他女儿失踪前接触的最后几个人。要单说作案动机的话......应该是报复性的心理驱使。”

纪征察觉出不对劲,疑道:“几个孩子?”

“一共四个孩子。”

前方楼道里被一摊杂物堵住了去路,夏冰洋一直在走直线,遇到拦路的烂桌子和破椅子也得继续走直线,于是他抬脚在一地狼藉中寻找落脚点:“这四个孩子是朋友,在秦平女儿失踪那天带着他女儿上过山,不过学校的锅炉工可以作证,这四个孩子虽然带着他女儿上山了,但是......嗳!”

他刚把右脚踩下去,左脚就被桌子腿绊住抬不起来了,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一边歪了下去。

“当心。”

纪征及时扶住他的手臂才没人让他摔进一地破烂里面。

夏冰洋刚站稳,就察觉到纪征抓在他手臂上的力道正在消失,于是反手握住纪征的手腕,一脸诚恳地看着纪征说:“脚崴了。”

纪征当真了,连忙把他扶稳:“你先出来。”

夏冰洋把双脚从烂桌子里拔|出|来,装模作样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不肯放开纪征:“纪征哥,我脚疼,你扶着我往前走。”

纪征道:“不走了,我扶你下去。”

夏冰洋往前面抬了抬下巴:“还有几步就到头了。”

纪征只能放慢了步子扶着他的手臂往前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学校里的锅炉工怎么了?”

夏冰洋低着头才能不让纪征看到他面露一层薄薄的喜色,语气依旧平淡道:“哦,烧锅炉的大爷能证明四个孩子把秦平的女儿带回来了,秦平女儿失踪的事和他们没关系。”

纪征想了想,问:“六年前被秦平杀死的女孩儿就是这四个孩子中的一个?”

“是。”

“你刚才说,秦平杀死这个女孩儿是出于报复”

“是。”

纪征顿了片刻,正色道:“那其他三个孩子会安全吗?”

夏冰洋低着头笑了笑,说:“纪征哥,你很适合当警察。”

走廊很快到头了,纪征扶着他在墙壁前止步,笑道:“我问到点子上了吗?”

夏冰洋由衷道:“你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在点子上。”说着指了指贴着墙面延伸下去的台阶,道:“这里也有楼梯。”

纪征往楼梯看了一眼,然后看向方才走过来的走廊另一端,道:“对面没有。”

夏冰洋点点头:“那就只有中间对着教材室的地方有楼梯,和走廊尽头有架楼梯。”

纪征看向他:“有问题吗?”

夏冰洋想了想,笑道:“好像没有嗳。”说着又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其他三个孩子安不安全吗?”

“他们怎么样?”

夏冰洋脸上笑意渐渐静止了,道:“现在只有一个孩子还活着,另外两个孩子在前天被杀了。”

纪征吃了一惊,但还是迅速地在心里分析了一番:“凶手还是秦平?”

“目前掌握的证据都指向他。”

“那你今天回到这所学校是为了什么?”

夏冰洋忘了自己在假装腿脚不便,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墙壁,目光幽深地看着面前的长廊:“我想找出秦莉丝失踪的原因。”

“秦莉丝就是秦平的女儿吗?”

夏冰洋点点头:“这件持续了六年时间的连环杀人案的起点是秦莉丝,我总觉得不能把她失踪的原因放过去。”

纪征试着理解他的话:“你是想......找到秦莉丝?”

夏冰洋微微皱眉:“想,但是我也清楚找到她的可能性不大,不过.......”

纪征也往后退了一步,侧身倚着墙壁,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夏冰洋垂眸沉默片刻,道:“不过有一个很巧合的事情。”

“什么事?”

“六年前,白鹭镇有个男孩子也失踪了,他的失踪时间和秦莉丝的失踪时间大致吻合。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个男孩是被人贩子拐卖了,所以我现在有点怀疑,秦莉丝会不会也被人贩子拐卖了。”

“你想从这个失踪的男孩身上开始查?”

“是,但是当务之急是查出这个被拐卖的男孩的身份。”

纪征忽然意识到这所破旧荒废的教学楼对他而言是六年后的景象,教学楼外的湿地和湖泊也是稻田和花田的化身,那已经被迁散的居民只有他能还找得到。

他问:“那个男孩是什么时候被拐卖的?”

“12年4月18号,也没有这么准确,他到人贩子手里是4月18号,失踪时间应该还要再早一些。”

夏冰洋说完,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看着纪征问:“怎么了?”

纪征道:“这里的居民都迁走了,而是还是六年前的案子,你调查起来难度很大,我可以帮你。”

他以为夏冰洋一定会接受他的帮助,就像上次一样,但是夏冰洋却很平静地看着他问:“你想帮我吗?”

纪征敏锐地从他的话里读出一点意有所指,但没有深思他在暗示什么,不假思索道:“当然。”

夏冰洋还是不见丝毫喜色,甚至看起来有些迷惑和丧气:“为什么?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失踪的孩子?”

换言之,他想问的是:你帮我,是为了我吗?

纪征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但是他并没有被夏冰洋问住。他心里很清楚他帮夏冰洋的忙不是为了那些受害者,他并没有多少可为人歌颂的正义感,他甚至有些薄情,他会帮助夏冰洋追查凶手侦查案情,仅仅是为了向夏冰洋提供帮助,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私|欲而已。

他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却不能这么说,所以他看着夏冰洋一时默住了。

夏冰洋以为他为难了,于是主动化解他自以为的尴尬,笑道:“你愿意帮我的话当然好啊,毕竟我现在真的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然后他把自己从黄立柱嘴里得到的关于哑巴男孩的线索全都告诉了纪征,末了看着纪征肃然道:“你能不能帮上我的忙,对我来说无所谓。但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像上次在独山公路发生的事,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纪征听着他的叮嘱,好像和他的身份瞬间置换了,夏冰洋是长辈,而他是晚辈。夏冰洋在关心他,并且对他在独山公路历险一事记在心里,比他自己还要后怕。

好像,夏冰洋非常在乎他的安危。

纪征心里忽然有些乱了,从他见到夏冰洋到现在为止,他自以为都非常冷静,但是现在他的冷静被夏冰洋三言两语拨乱了。

纪征陡然不知该作何回答,该如何是好。

在他沉默无言时,听到夏冰洋的手机响了,然后夏冰洋拿着手机走开几步接电话。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纪征看着他有些削瘦的挺拔的背影,一种况味和怅然静悄悄地从心里漫出来,在他和夏冰洋之间划了一条河,似水流年在河里滔滔流过。

他又想起夏冰洋说过的那句‘我们以前不这样’。

是,他们以前的确不这样,至少他对夏冰洋不是这样。

他很专心的看着夏冰洋,却同时又在跑神,恍惚之间,他听到一个女人遥遥地叫他‘纪先生’。

纪征朝楼道正前方看过去,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一团虚影中逐渐变得清晰。

方才接待过他的年级主任蒋老师站在他面前,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纪征怔了怔,忽然转过头看向身旁,刚才打电话的夏冰洋已经不见了,他身边空无一人。

蒋老师以为他迷路了,热心地把他送出教学楼。

纪征谢过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在教学楼台阶下往四楼看了一会儿。

沿着公路上山回酒店的途中,他接到边小蕖的电话。边小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要等他一起吃晚饭。

纪征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山间公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只露出一条暗蓝色的像河流般的天幕。

“快了,还有二十分——”

话没说完,纪征忽然停住,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他想起来了,两个小时前他答应了燕绅一起吃晚饭,现在他已经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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