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脱困
缚心猿等于余雪慵的半道魂魄。
杜含章下意识看了故总一眼, 心里“咯噔”往下一沉。
这家伙还在地上装可爱,蹲在余亦勤的左脚边, 一副很依恋的模样。
自从十二年前故总暴走开始, 杜含章其实就有点怀疑它和余雪慵有关系, 毕竟他前世今生, 加起来也只认识一个能将人灰烬化的人。
可是故总发毛的时候也能做到。
不过矜孤秘术博大精深,秘密也不会泄露给外人知道, 杜含章既不知道共命鸟的共命原理, 更不知道有什么缚心猿。
原来它的学名是这个, 可它不跟着正主, 却糊在他身上的原因,杜含章未必是脑洞不够, 他只是不愿意往深了想。
杀了又救,神经病吗?
这时, “神经病”站在他身边, 脸上是一种遗忘所赋予的淡定, 心里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余亦勤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故总, 除了本能的亲近,他一时很难相信, 这么个藏在杜含章身上的小东西就是他缺失的半道魂魄。
可它是怎么到杜含章身上去的?
故总看他关注自己,立刻直立起来,像宠物猫狗似的趴在了他腿上。
余亦勤实在抵挡不住它的诱惑, 弯了下腰,将它捞了起来。
无峥看他们像是一家三口, 除了孩子是只猴子,其他都很和谐的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年你要是将神脉给了我,或是族里的其他人,也许我们矜孤族人,现在还可以在不虚山的山谷里一起放飞共命鸟。”
“你知道你投魔之后,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不虚山被烧成了火海,树上的树油,河里的鱼油,还有人间的烈酒,泼得不虚山的山坳里都是溪流。我们每一个被抓的族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共命鸟被人烹煮,自己也在滚烫的通感里死去。”
“我们活的人无家可归,死的人尸骨无存,骨头被做成祭塔受人唾弃,人和鸟的头盖骨还要被挖下来,磨成药粉,只因为济武城里那些愚蠢的贵族们,相信吃了矜孤族人那些生来就带着刺青的天灵盖可以长生不老。”
“我那时不明白,那些脆弱到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恶意?后来发现是因为欲。望。”
“欲。望是个好东西,它让我以一种方式死去,又用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我还活着的时候,到处找大颂,听人说他死了,只好找你,希望你这个引来祸端的人,可以在每一个危急的关头从天而降,救救大家,可是你去了哪里?”
“你不见了,还把你的神脉,分了一半给一个外族人,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偏心哪?”
说到最后,无峥笑了一下,可面具眼洞后面的眼眶里却满是泪水。
余亦勤心里难过起来,他没有自罪型人格,也还没想起这些事,可他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还有你!”无峥转向杜含章,“你和他无亲无故,你有什么资格,又怎么敢接受他的魂魄?”
杜含章正因为他太激动,而愁着插不上话,闻言说:“我也想知道,所以一直在找他,可是很狗血啊,他失忆了,你知道的话,不如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无峥十分反复无常,哭完了立刻笑起来,“不过我也不想知道了,这样挺好的,余雪慵只有一半的魂魄,我要杀他,何止容易了一半。”
雾手和巨锤在无峥的话里散去,所有的黑气开始回流倒灌,连魔道都不例外,被他吞食得干干净净。
没了魔气做的通道阻隔,山洞里的说话声慢慢传来,从模糊到清晰,没见过世面似的嚷成了一片。
“什、什么情况?”
“靠,那啥啊?”
“诶哟我,是我哥们儿,余哥!你没事吧?”
“组长,你怎么样?”
黑气全部回到无峥身上的结果,就是他周围罡气成风,迅速转起了一圈漏斗云状的小龙卷风。
杜含章和余亦勤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地上喊道:
“陆辰,带迟雁走。”
“吴扬,离开这里。”
地上惜命的人们,听见指挥纷纷训练有素地开始脚底抹油。
“走?”无峥左手往下一压,一排风卷登时卷向人群,他阴沉地笑着说,“今天谁都走不了,我族死了多少人,我要人界百倍千倍的偿还!”
众人就见龙卷风途径之处,餐桌大小的石头都被绞成了颗粒,地上的妖物见状,登时跑得更快了。
半空这边,无峥转向余亦勤,带着剩下的龙卷风,风驰电掣地掠了过来:“我先抽了你的半条神脉,再去收方崭的。”
余亦勤立刻提刀去迎,同时将骨妖塞给了杜含章:“这个你拿着,走。”
杜含章抓住骨碎补,心想这个门儿都没有。
他好不容易找到人,这还没有正经相认,外加无峥身上还牵系着人命,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走。他收了骨妖,藏进掌中芥里,分心留神着地上的状况,前后脚跟着余亦勤走了。
无峥的龙卷风带着魔火的性质,杀人先吞生气,对方腿软了,自然会被卷进风里。
地上已经有妖物中招了,凄厉的叫声响彻洞中,不过只有半声,原型就化成了血雾,染得风旋都变成了暗红色。
余亦勤在旋风里进进出出,像极了一个追龙卷风的勇士。
杜含章始终离他不到五米,本来想当个远程奶妈,后来发现他一刀砍碎一个龙卷,灰烬还劈头盖脸地撒了他一身,杜含章没事做,只好落地去控制龙卷风。
他给每个龙卷风上面都套了个圆柱形的结界,让它始终在结界里转,即使扫到了人,对方也不至于立刻毙命。
等他控完最后一道风,鬼族的支援突然来了。
何拾从地下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通知他的小罗以及其他七八个同事,他看了杜含章一眼,还没顾得上问情况,背后就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杜含章立刻看过去,就见右手边的山壁上尘土飞扬,蓦然多了一个直径约有两米的圆坑。
坑里余亦勤一刀扎着无峥的左腹,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无峥的面具被震掉了,一张年轻且正气的面孔露了出来,就是脸上已经烙上了魔族的兽纹。
这世上在脸上烙了纹还能好看的人并不多,至少无峥并不属于这种,兽纹让他的脸看起来有点怪异。
余亦勤看见这张脸,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只到他下巴高度的少年影像,他和无峥长得很像,只是颜面干净,轮廓更稚嫩一些,脸上总是挂着一种小大人似的老成。
现在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余亦勤像是习惯,抬手想揉他的头,抬起来才发现高度好像不对,只好僵在了空中。
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晌,还是无峥先说:“相傅,你还是心软,居然没有往我的心口上扎。”
余亦勤沉默了几秒才说:“扎哪里都一样,都是魔气。”
无峥的左脸开始雾化,他得意地说:“没错,我没有心肝脾肺肾,只是一抹执念,执念一日不消我就一日长存。我现在可以理解你当年想要当魔头的原因了,可以永生,谁会不愿呢?这次是我托大了,没想到魂魄就在你身边,下次再会,就一争生死吧,哈哈哈哈……”
“不好。”地上的何拾突然喊道,“老余,他要走人,拦住他!”
杜含章才是最佳的拦截人选,托了枚符,立刻朝那边移了过去。
壁坑这边,余亦勤用灰网了一下,不过作用不大,黑雾仍然往外溢,只是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余亦勤在这阵拖延里飞快地说:“说实话,我就不为难你的共命鸟,梅半里的工人是不是你杀的?”
无峥的声音渐行渐远:“知白守黑,神明自归。苍鸾神鸟在上,杀人的不是我,是人的欲。望,不信你可以问春晓。”
随着他的离去,杜含章的掌中芥里也溢了一丝黑气,这是裹着古春晓和陆陶的魔气。
魔气自行消去,无峥的声音还在山洞里回荡,古春晓和陆陶的说话声嘀嘀咕咕立刻冒了出来。
“噫,这不是我老家的誓言吗?”
“你老家在哪?”
“说了你也不知……嘶,你闲得啊,挤我干嘛?”
“我没挤你啊姐姐。”
“我让你喊妹妹,说了一百遍了!不对,不是你在挤我,是咱们在变大,这是不是奔向自由的变化?”
陆陶不想说话,他最近人生的起落幅度,加起来超过了前半辈子,极大的消磨了他的热情和希望。
他刚想说别指望,幸福才能来得突然,杜含章听见口袋里的议论,打开了那个桃核似的芥子。
一只秃鹫和一道鬼影突然从芥子中飞出来涨大,像是从里面吹起来的气球一样。
古春晓在空中僵了一秒,因为忘了拍翅膀,生生往下掉了一尺。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翅膀一张托着陆陶,苍鹰一样滑了出去。
“我说自由就自由吧,预言之神懂不懂?陶仔别不开心了,姐姐带你回家去。”
不过她向来说话像放屁,才说完要带小弟回家,转弯过来就看见了还握着刀柄挂在半空的余亦勤,登时完全偏航,自杀似的往那边俯冲了过去。
“老余,你这是个什么姿势,故作攀岩吗?你这几天找没找我?担不担……”
话没说完,余亦勤看见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还有心情给人当坐骑,心里的气一松,眼前直接黑了,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古春晓惊了一声,一看就知道他是很久没吃东西了,还沾了一身的火。
这个素食二货!
古春晓咒了一声,飞行技术高强地贴着墙横滑,准备拿自己纤细的身躯接住他。陆陶眼看自己要拿脸撞墙,吓得一个劲撸她头顶的毛。
这要放在平时,秃鹫能一个倒翻将他扔了下去,还送他一个鸟踏飞人,不过眼下她着急力挽她大哥,根本没发现陆陶的大不敬。
几百年的相依为命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担心余亦勤,尽管他就算真的砸在地上了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古春晓还没飞到,有道人影比她更快,直接站在下面,抱公主似的接住了余亦勤。
这个抱法用在一个爷们身上,真的有点雷人,不过古春晓的眼皮还没跳起来,又见她大哥不愧是她大哥,一生都跟浪漫情节绝缘地……变成了一摊人形的灰。
杜含章白张了一次难得放开的怀抱,可朋友或情人一概没接着,只差点接了一腕子灰,他无语又无奈,只好在纸片灰底下垫了块木简。
木简上方霎时撑开了一个圆形的八卦,余亦勤完整地落了上去,看起来像一个火化现场,古春晓紧跟着扑了下来。
杜含章察觉到振翅声,抬头看见一只大鸟,担心她把她大哥扑成散渣,抬手招了一下,示意她落到自己手上。
古春晓跟他打上照面,疑惑了一秒后又反应了一秒,立刻不忍直视地偏了下头。
这还是她生活的21世纪吗?她才走了几天,怎么债主就找上门了?余亦勤也太会拉仇恨了吧?
古春晓炯炯有神地心想:场面这么尴尬,他昏过去了也好。
自己机缘巧合地顶着一张鸟脸,也看不出丝毫表情,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
知白守黑,神明自归——出自《道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