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釜底抽薪2
姃姃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轻轻的捧起她的双手。
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轻轻揭开她的纱布,对着她被池水泡的发白的伤口轻呼。
他的指腹粘药,轻轻附在她的手脚。
而后又是她被瑶池水灼破的脸庞。
等等,为什么碰完她的脚才摸她的脸。
来不及细想,姃姃就听见布料磨挲,那男人好像是挽起了裤脚。
然后就是不知何物的撕裂声,混着匕首的亮光和刺鼻的血腥气。
姃姃只觉得手脚一凉,一片一片如玉药膏贴上。
那药膏实在是奇效,触之将好,与她的皮肉紧紧贴在一起,瞬间灼烧感不在。
亦或者说,他的鳞片,实在是奇效。
姃姃不敢睁眼,因为,这不是梦。
樾尧嘴里叼着冉龙殳,双手轻挽裤脚,他想要拔下自己腿上新发的那一层软鳞,可软鳞就像伤口结的痂,紧附在他身上。
他没有片刻犹豫,眼睛也不眨一下,拿起冉龙殳,手起刀落,一片片软鳞就这样活活削下。
血光顺着他的腿,滴在脚下败落的曼珠沙华。
他轻轻把割下的鳞片贴在姃姃受伤的手脚,鳞片所贴之处,腐肉瞬时重生,宛若新儿。
身下的姑娘没有睁眼,眼角却垂满了泪。他想擦掉她的伤怀,却只在她脸上流下了模糊的血滴。
三年前,瑶池事变。
樾尧把姃姃送回魔界后便再无踪影。
她的娘亲抱着她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恢复神智。
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衣服烂在皮肉里,制衣的金线都挑了几个小时。姃嵘说不吉利,该要把那些残余布料和制衣金线全都烧了才是,可尢黎却拦了,尢黎说,要把那些混着她血肉的衣线都裱起来,挂在乜州阁的墙上,她才会时刻记住自己有多愚蠢。
虽说最后没有当真裱起来,但是她的娘亲流着泪,拿着针一点一点的从她的身上挑衣线的样子却是深深地刺在了她的脑海。
也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有多愚蠢。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哭一声,姃父气极,“神之绝情,不可托付。”
姃姃却哭着喊着,“不要分开我和樾尧,我就要跟樾尧在一起,我不要离开他。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他!”
最后还是离开了。
第二天樾尧就走了,去了妖境。三年后,天宫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回来了,爱她的凡人敬王,却与窦广康冯一道死去了。
她还是不够怨他。毕竟第二天她就活蹦乱跳宛若常人,尢黎也说她是铁打的皮肉。
这一切都多亏了姃嵘找来的游医。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她:樾尧嘴上承诺你,第二天便视你如烫手山芋般撇下,你行之今日,都是多亏了姃嵘找来的游医。
她无数次提出要亲自跪谢游医恩情,大家都说,游医游历天下,见之全靠机缘。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游医游的是妖境,机缘是她从来不见。
她只记得樾尧把她送回乜州阁后便转身就走,却忘了樾尧片刻功夫就赶回来,他拿了凤凰的最后一滴血泪,这才保住了她的心魄。
她只记得她娘哭着挑开烂在她皮肉里的金线,却忘了樾尧屏退众人,一刀一刀,一片一片,或割或拔。就连总共三片的心头护鳞,也有两片贴在她的心脏前,苍劲有力。
她身上的腐肉恢复正常,樾尧的鳞片血肉模糊。
樾尧身上裹满了纱布,他把她轻轻揽在怀里,她白色的寝衣不再粘有血污,他却换上了姃嵘的玄色外衣遮蔽。血肉分离,他的眼中却又熠熠生辉,“姃姃,我父亲已经答应我,待我破了妖境,便可与你提亲。姃姃,你一定要等我,不要与别人定亲,我马上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他的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划破了她的唇彩。
姃父姃母也为他动容,他跪在姃父面前,“姃伯父,樾尧仰慕姃姃许久,只求伯父伯母给我一个机会,留姃姃的亲事,至三年后再议,三年后我于妖境回,定亲自面述,我以逆鳞见决心,求伯父伯母成全。”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樾尧递上一片月牙形的白色鳞片。这是龙颈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唯一一片倒生的鳞片。
诚心之至,日月可鉴。
姃父姃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三年内果然不提姃姃亲事。
只是玉措事变,他们也因此抹杀了一切樾尧的功劳,抹杀了姃姃这段痛苦却甜蜜的回忆。
每一个人都在讲,樾尧如何不负责任不可托付,过往如烟,如樾尧割下的鳞片。
姃姃此刻更不敢睁眼。
她不知该以什么面貌,面对这段鲜血淋漓的往昔。
她感觉到樾尧的嘴唇,轻轻抹去了她的泪滴,随后他又化作游鱼,彻底离开乜州阁底。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才又被打开,烛光打在脸上,姃姃不禁皱眉。
是姃嵘。
姃嵘似乎是担心她的伤势,脸色很差。望着她的又被裹好的纱布,柔声道,“我已经找到游医了,最晚明天,明天,就能把你治好。”
“游医,已经来过了。”
姃嵘诧异。“你想起来了?”,再看她的手脚,脸颊,果然恢复如常,空挽纱布以避目光。如此妥帖行径,确不是姃姃所能为。
姃姃任由姃嵘解开她手上缠绕的纱布,“姃嵘,我不知道你刚才所说的游医又是谁,不过左右躲不过是去东海抓条龙,弑龙非小事,你不必为我担这孽果。”
姃嵘最讨厌看到姃姃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小公主,注定是要光彩夺目的。
“你没有离开,因为你承担不了打破现有宁静的后果,你不敢问我,因为你知我心意故无法真正怨我,你不敢告诉樾尧实情,因为且慢的归属是你的心病。当然,最主要是,在为你惨死的尢黎面前,你违背不了他的心愿。”
姃嵘一番言语逼迫,也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姃姃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跳起来打他,只是无力的,“死姃嵘!你怎么可以骗我?”
“釜底抽薪,不得不为。”把他的女孩揽在怀里,姃嵘愤愤地说道。
“把樾尧的逆鳞,给我吧。”
离了乜州阁,姃嵘的殿前司也同样愤愤然,“殿下,明明这是神尊的意思,您何必揽到自己身上。”
“尢黎于她,终是与他人不同。”
“可您也不必受这委屈。”
“姃姃于我,终是与他人不同。”
三天后,二姃大婚。
千百年来不见如此盛事,流水的宴席摆了几千米,娇红的曼珠沙华铺满了畄河之畔。
一片喜庆,锣鼓满天。
妖王妖后也亲至现场观礼,只是人群中独不见往日与姃氏交好的偌乙殿下。
听说偌乙殿下得知二姃喜讯,哭了整十天,昏厥不下百十次。妖王唯恐偌乙今日再做什么有伤大雅的风流韵事,白给天下人多些谈资,索性干脆不让他再踏出妖界一步了。
魔界久不摆宴席,二姃大婚,收到的贺礼摆得如山高,就连久不出山的畄河河伯,畄伯,也乐呵呵的亲自出马,记录这来来往往的人情帐。
来的宾客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妖魔两界,也少有仙神冥官。以冥界秦广王与平等王为首。也共享这二姃盛事。
但可要说今天最高兴的,还是非且慢莫属了。
且慢如今顶了个“尢黎遗子”的称号,来来往往虽多被探究,但也逐渐习以为常。
一会儿看看娘亲的妆发,一会儿看看舅舅的衣靴。好不欢快。
姃姃任由魔婢们在她脑袋上装点。右进左出地听着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说着吉利话。
姃姃越看越觉得这个小丫头眼熟,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年中祭礼上看好的那个嘛!
小丫头察觉到姃姃视线,赶忙解释道,“嵘殿下知道您得意奴婢,便特许奴婢来到公主身边伺候,嵘殿下对您的心呀,可令小的们好生羡慕呢!”
很好,恭喜你,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魔界以黑为贵,二姃的大婚礼服以黑,红,金,三色为主。
虽缝制只用了十天,但比姃姃年中祭礼缝了半年的那套看起来还要华丽。
头面更甚,即使在黑夜里也耀眼如白昼,光芒可达数百米。
姃嵘有心了。
只是两个长得一般无二的人,穿着同款不同形的衣服……
唉,大家开心就好。
二姃大婚之前本不该相见,但姃嵘这厮向来不知礼数为何,自然也不会遵守。
只见姃嵘穿着喜服,毫无仪态可言地倚在门上,挑眉说道,“翁也托人送来了一个众华璎珞,说什么祝你无量光明。我看挺好看的,你一会儿戴着吧。”
整百宝之头冠,动八珍之璎珞,众华璎珞,以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聚合而成,在佛家修行里寓意美满。翁也被“流放”西天,搜罗到这种宝物也不稀奇。
确实华丽,姃姃见了也觉得喜欢的很。
姃姃摸了摸脖子上挂的月牙形白色鳞片,“收着吧,我已经有的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