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好邻居（二）
格温多琳被调走后, 伊芙琳的地位曾经一度很尴尬……她本身是阿纳纳斯本地人, 但在政治立场上却是跟格温多琳这个空降派绑定的, 也就是说, 如果有人想要打压她、把她从“长老预备役”里面踹出来, 只要给她安一个“本地派背叛者、x倾投降派”之类的帽子就行……
好在除了格温多琳这位老师外，伊芙琳还有另一位给力的老师：给阿纳纳斯城带来无尽商机的雪狼族贤者阿云。
有阿云老师背书, 踩着格温多琳上位的阿纳纳斯本地派代表长老梅丽怎么着也要拿出坚决庇佑伊芙琳的态度来……没有谁会跟金灿灿的金币过不去, 别说是长老预备役了，让梅丽长老踹掉某个占位置的长老、立即把伊芙琳供到长老席位上都行。
仅有二百余岁、在精灵族中还算是少女的伊芙琳再怎么天真纯洁，跟萧云混久了世界观也得刷新, 所以……虽然她表面上啥也没说, 啥也没表现出来,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是怎么回事：草原王国越是蒸蒸日上、越是蓬勃发展, 她在阿纳纳斯的地位就越稳固。
因为火炎城从不吃独食！火炎城能吃到一斤肉，阿纳纳斯就能吃到半斤！这种带着自己发财的盟友, 得多傻缺才会跟其闹不愉快！
个体会有“升米恩斗米仇”的傻缺表现, 由一群年纪超过五百岁的长老统领的精灵城市绝不可能会！
也正是因为心里有逼数，这些年来，伊芙琳才会对那些老师有意瞒着自己的小动作置若罔闻……偷偷往南大陆卖魔法增幅器、在南大陆搞风搞雨、薅暗精灵的矿、用每年上亿斤的粉条出口编织出的套到矮人王脖子上的项圈、暗搓搓往远东输出的“颜色革命”……伊芙琳都跟在萧云身边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甚至连萧云有意无意地让伊芙琳去接触、去耳渲目染的政治手段，伊芙琳自己都能猜得到老师的用心……兽人族顶天活个一百七、八十岁，老师肯定比她先死；虽然现在动手筹备还早了点, 但老师必然是想扶持她去坐梅丽长老那个位置, 那么老师死后, 伊芙琳也有能力多维持一段时间与草原王国的和平……
“利益关系是最纯洁的关系”是老师的口头禅，多年下来伊芙琳不知不觉深受其影响、渐渐认同这样的交际理念，阿纳纳斯，不，森林精灵需要草原上的商机带来的活力，草原需要森林精灵这个可靠的好邻居，身为森林精灵的她可以成为双方之间维持友好关系的纽带，对于这样的身份，伊芙琳心底也有着小小的自豪和得意。
而现在，这封来自阿纳纳斯的信件，将伊芙琳对自己的人生未来规划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当伊芙琳回过神来时，她发现她已经在桌边呆坐了一整夜。
而那封信，已经在她掌中被撕成了碎纸。
盯着手中的纸片堆看了会儿，伊芙琳猛然起身，像是丢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将其丢进将熄未熄的炉火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伊芙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带领着魔法应用小组的材料学研究工作。
抱有侥幸心理的伊芙琳直到一周后，在大河家里蹭饭时被大河询问为啥阿纳纳斯那边希望能跟草原王国联合铸币，才不得不接受了现实……诚如老师所说，当人产生贪欲时，就像蛇试图吞下大象，是不会在意自己是否能吞得下去的。
“我还以为你又要憋下去，什么都不说呢。”
活动房中，萧云一脸不认同地、用关爱傻子的眼神儿瞅着二弟子。
伊芙琳一脸难堪，果然，这个混蛋又是什么都猜到了：“老师，我……”
“好了。”萧云抬手制止，“你是与炎之国联系最深的关系人，仅次于你的是克莱斯特将军，再次是梅丽长老。这两位分别在三天前和五天前给我来了一封私人信件，我就知道你那儿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
伊芙琳惊了：“克莱斯特将军和梅丽长老？！”
萧云嫌弃地看着她，拉长了嗓门儿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不会有没来由的贪婪。野心这个东西也是需要滋生土壤的，卡莱尔要不是费迪南德王室二王子，而是个乡间农夫，你看他会不会产生联合六国的想法？”
伊芙琳没工夫搭理萧云的讽刺，脑子很好使的她很快就想到那封信真正的来头，当场倒吸一口气：“这么说来，这事儿是……”
“阿纳纳斯吃独食吃出问题了。”萧云淡然地，“诚然，与火炎城离得最近的是阿纳纳斯城，但同样离草原南西部很近的精灵之城还有好几座。差不多了十年了吧，阿纳纳斯年年当着别人的面儿吃肉、一口汤都不分给别人喝，人家能忍到现在才发难，说明你们森林精灵确实是讲究人。”
伊芙琳：“……”
“你收到的是梅丽长老的信吧？”萧云又道。
“是。”伊芙琳神色有些勉强，“信中措辞有些……失礼，所以我才会以为……”
“你以为是梅丽长老人心不足、有意破坏我们双方多年的稳定合作关系，逼迫你在阿纳纳斯和你的老师我之间做选择，于是你采取拒不回复的态度让梅丽长老明白你的立场，表明‘如果对方不知收敛你将采取任何可能手段回击’……”萧云再次拖长音调，“这个应对倒是没啥问题，就是你连梅丽长老的真意都没理解透彻、连自己要对付的敌人是谁都没摸明白……啧啧！”
伊芙琳：“……”
萧云摇摇头，同情地看着这个傻弟子：“你对一位能取得女王信任的、成熟的精灵政客到底是有什么误解，才会认为像梅丽长老这样的人能干得出提着刀子拦路抢劫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儿来？”
伊芙琳：“……”
萧云将摆在手边文件夹里的信纸掏出，往前一推：“我这儿收到的梅丽长老的信件也相当不客气，只看这封信，我用膝盖也能猜到……梅丽长老被控制了。”
“？！”伊芙琳惊得一下跳了起来，失声道，“怎么可能？！”
“讲究人下定决心做脏活儿时，可比不讲究的狠多了。”萧云很淡定，仿佛精灵之间的内斗牵扯到的人不是他一样，“你们精灵城市互相之间并非敌对立场，你自己说吧，如果克莱斯特将军带领一队战士，假意路过某个与你们相邻的城市、进城借宿，城中长老接见克莱斯特将军时，会不会如临大敌地将克莱斯特当做来犯之敌那样戒备？”
伊芙琳张大嘴巴：“……”
萧云又将克莱斯特将军的来信推向伊芙琳：“驻守港口的克莱斯特将军晚了三天才收到风声，以阿纳纳斯和精灵港口之间的距离来看并不合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控制住梅丽长老的人也控制住了阿纳纳斯，也就是说，阿纳纳斯出了内贼。”
伊芙琳一脸惊骇：“……”
萧云慢悠悠喝了口茶，忽然一笑：“克莱斯特将军也就罢了……以我对梅丽长老的了解，我还真的很难相信这位长老已经陷入绝境，毫无反抗之力。但她却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顺从他人逼迫做出‘森林精灵邀请草原王国联合铸币’这种对着我们磨刀子的行为来……你对梅丽长老的忌惮和怀疑，倒也不算事出无因。”
这个世界的通行货币可不是地球上那种印刷厂流水线出来的、成本低到可以不计的信用纸币，而是真金白银！
作为强势方的森林精灵邀请体量还不到自家十分之一的草原王国联合铸币是啥概念，跟强势的邻居忽然敲开你们家的门，要求“帮”你们家管账是一样一样的……
这次伊芙琳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她拿起克莱斯特将军的来信扫了一眼，轻轻放下，露出个落寞无奈的苦笑。
阿纳纳斯城是精灵之森几十座城市中最边缘的城市之一，在雪狼族横空出世、萧云的弟子卡莱尔提出多方合作战略之前，阿纳纳斯就是个默默无闻的、作为格温多琳长老这种中央政斗失败人物“流放之地”的穷乡僻壤。
这十年来阿纳纳斯搭着雪狼族掀起的东风扶摇直上，就像是给这座原本贫瘠的城市撒足了足以支持野心滋生的肥水……这次梅丽长老借机顺水推舟、试探性地迈出要求草原让出更多利益的第一步，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当然，不管草原这边还是阿纳纳斯那边都绝不会认为这事儿能成，但借着这事儿让草原人让出部分利益对于阿纳纳斯来说就是赚了（所谓破窗效应在这地方也适用）。梅丽长老还能将责任全部推到“逼迫”她的人身上，她自己仍然是草原人民可靠的合作伙伴、友好的盟友、亲切的好邻居——但这只能骗骗外人，骗不了伊芙琳，更骗不了萧云这种人精。
“梅丽长老的试探行为就先当做没看见，现在……我们先处理草原财政被人觊觎这个问题。”萧云放下茶杯，直视弟子，“伊芙琳，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好的，老师。”伊芙琳精神一振，连要求都没听便立即应下。
她可不想被老师当成梅丽长老之流，现在正是需要尽力表现的时候~！
三天后，精灵之森核心、女王之城城外天空广场，一只肥肥胖胖的五彩大鸟盘旋了半圈后在鸟场边缘处落地。
几名巡逻战士小跑向这只不属于女王之城的飞行坐骑，其中一名武官认出了鸟背上下来的精灵法师，眼睛一亮：“日安，伊芙琳女士！”
“日安，诸位辛苦了。”伊芙琳整理了下长袍下摆，笑着冲叫出她名字的武官和巡逻战士们行了个浅浅的法师礼。
作为《大陆游记》上的知名执笔者，伊芙琳也是有粉丝的……
“您也辛苦了，您是来拜见女王的吗？”精灵武官热情地亲自上前为伊芙琳牵鸟。
“是的，这之前我想先见见我的好友，骑士团成员伊丽莎白·克莱斯特。”伊芙琳笑着点头致谢。
不久后，在森林精灵年青一代中有着一定粉丝群的伊芙琳，被天空广场的执勤武官热情地护送到了女王骑士团驻地。
拥有遗传自克莱斯特将军好相貌的伊丽莎白正在马场上训练，见到伊芙琳后立即冲过来热情地与她拥抱。
“好久不见伊芙琳，红叶还好吗？她有没有来？”
“如果你想看见红叶，你得自己去草原上找她才行。她可是个大忙人，就算我常年住在火炎城，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红叶。”伊芙琳拍开伊丽莎白满是汗水和尘土的爪子，嗔怪地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朋友，见到我只想问红叶吗，就不会问点儿别的？”
“好啦，我也很关心你的嘛~你看，我只摸一下就知道你肚皮上的肉又厚了一点点。”伊丽莎白嬉皮笑脸地。
“喂！我才没有胖呢！”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精灵少女嘻嘻哈哈地打闹了半天，伊丽莎白又叫来她在女王骑士团亲近的伙伴们，为伊芙琳一一介绍。
表面上跟着一块儿嘻嘻哈哈的伊芙琳观察了半天确认这位由梅丽长老运作安插进女王骑士团的好友完全不知阿纳纳斯的变故，便有意地提起她与阿云老师合著的两篇游记、将马场上训练的年轻骑士们尽可能多地吸引过来围到她身边。
美食猎人的身份不提，精灵游侠游记中克莱斯特将军与雪狼人红叶这两个原型人物的八卦秘闻，在如今的年轻人之间是很有市场的，克莱斯特将军每年都能收到无数的爱慕者来信，红叶也不遑多让……没多会儿，原本就是骑士团风云人物的伊丽莎白（靠她老爹）和游记执笔者伊芙琳身边，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眼睛闪闪发亮的年轻精灵……
伊丽莎白这种骑战双修的年轻俊杰都得梅丽长老运作一番才能进入女王骑士团，其他的团员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背景单薄的柔弱小百花。人气聚得差不多，伊芙琳便装作不经意地露了口风，将老师交代她的任务透了出来……
于是……伊芙琳还未见到女王，她的来意便已传到了女王耳中。
听完吉娜女官的汇报，正在温室中享受下午茶时光的精灵女王奥蒂莉亚苍白的面容上浮现笑意：“这还真是大手笔呢。”
“可不是呢，准入门槛五十万金币起，这得是多可怕的天分数字？”吉娜女官笑着道，“不过草原人确实擅长生财之道，想必是笃定能有更惊人的收益才敢如此大胆行事。”
女王微微偏头，好笑地：“这么看来，吉娜你颇为动心？已经开始说服我了？”
吉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恭敬地略微弯腰：“您曾经安排我去过草原，就我亲眼所见，曾经一片荒芜的诅咒之地被如今的雪狼人经营得堪比至少拥有数百年文明历史的繁盛之地，让人叹为观止。以我个人浅薄之间，夸夸其谈之辈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成就的，对于草原人牵头倡导如此盛事，我自然难免心向往之。”
女王点了点头，轻柔地笑着道：“好了，吉娜，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女王之城正日渐失色，这样的看法在各城间是有一定支持者的吧？”
吉娜的笑容有些僵硬，急促地低声轻呼：“陛下，我并非……”
女王摆摆手，轻叹了一声：“自精灵族的王冠飞出精灵之森，那些指责之言虽然不会直接传来我耳中，但并不表示我一无所知。巨人族的惨剧已经过去太久了，曾被那惨烈场面震慑住的人们，又再次盲目地追逐起超出他们所需的力量，和他们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多余财富……”
奥蒂莉亚从铺着柔软鹅绒坐垫的藤编扶手椅上起身，走到温室花窗前，抬起手轻轻抚过带有些微水汽的玻璃面，略带讽刺地道：“他们需要无时不刻不在彰显着存在感的王者，他们希望他们的王又强大，又富有……踩着金石阶梯、居住在黄金所塑的宫殿中的王，才是他们所追寻的精神依靠。而我这样不不够有‘王者之像’的王，并不足以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受。”
“陛下……”吉娜女官苦笑着轻唤。
奥蒂莉亚女王抬手制止吉娜女王的劝解，转过身来，云淡风轻地道：“比起殚精竭力避免战争发生的人，那些悍勇冲锋、让年轻人们的鲜血将土地染红的‘英雄’更能让人铭记、崇拜，自有文字记载历史起，这样的闹剧重复上演了无数次，我不过是将前人遭遇重复一遍罢了。”
吉娜女官垂首不语，女王柔弱的肩头上抗着多大的压力，她这位贴身女官再清楚不过……时至今日，精灵之森中仍有“哪怕死上数万精锐战士也要跟雪精灵一较高下”的主战派存在，仿佛族中那些鲜活的年轻人整个人生的意义都比不上那顶精灵王头上的王冠重要一样。
回到藤编椅上坐下，女王再次拿起茶杯：“勇武好斗的王就不要出现在精灵族中了，豪富奢华的王倒是无伤大雅。吉娜，让伊芙琳来见我吧。不必去正殿，带她来温室就行。”
伊芙琳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知道通过骑士团成员的口来传达雪狼族贤者阿云的邀请，那么女王当然不会让这位年轻法师的努力白费……这种牵涉到整个女王之城资金流动的大事若是拿到正式场合来商谈，还不知道要扯皮多少年，倒不如她独断了事。
“贤者阿云倒是个很有趣的人。”想到伊芙琳这传达信息的方式，奥蒂莉亚女王再次露出轻柔笑容。
吉娜知道女王在夸赞什么，不过这种事儿意会就好，用不着拿出来说……
嗯，简单来说就是，萧云让伊芙琳先在非正式场合放出风声，其实是给双方都留出了选择余地……如果女王不感兴趣，那么伊芙琳正式拜会女王时就会闭紧嘴巴不提这茬，免得在正式场合当面拒绝双方都尴尬。
女王要是感兴趣的话，伊芙琳的行为就可以理解成提前帮这位不够强势铁腕的女王造势……咳咳！
对这位女王萧云是抱持着敬意的，原因无他，只看精灵族的共主王冠旁落后整个森林精灵还能安安分分过了几百年太平日子就能管中窥豹，没点儿手段，可不能让都有军队、拉出去都能打的几十座精灵之城乖乖俯首听命。
对女王采取的是这种双方都有余地的委婉邀约，对西大陆矮人王国，萧云就没费这么多心思了……当女王接见伊芙琳并主动询问草原王国倡导的“《国际股份制商业银行》”到底是啥操作时，矮人王这边也收到了来自草原的信件。
信的内容很简单，除了问候寒暄的部分，其他的字儿归纳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准备好五十万金币，咱们合伙发财。
当了几十年半神的矮人王捧着这封信，一脸冷漠。
“五十万！金币！这帮草原人疯了吗？！”矮人王国的财政大臣、一位红胡子的老矮人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陛下，这种无礼要求绝对不能答应！”
“冷静点，草原人又不是伸手跟我们要钱。”另一位大臣出声道，“陛下，草原人是否详细说明这笔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管是做什么，这笔钱绝对不能给！一个子儿都不能！这次是五十万，谁知道下次是多少？！”财政大臣跳脚嚷嚷。
“行了，安静点。”矮人王幽幽抬头，“草原人的信中说得很清楚，他们并非要我们白白送出五十万金币，而是意图整合整个北大陆的流动资金，以钱生钱……”顿了下，矮人王一脸不爽、偏又还得尽力控制住情绪，“再说了，我国现在有立场对草原说不吗？”
这话一出，整个议事厅的大臣们都安静了。
还真特嘛不行……多少人都指着一季度一到的进口粉条过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