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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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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无忧面对着墙,又稍稍等了会儿,确认秦珅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才松懈下来。

但他刚松了口气,心里却对秦珅有些抱歉。虽说他对秦珅也只是个寻常酒友,对他的性格也并没有摸透,可寄无忧清楚,秦珅绝不是那种被拒绝一次还会死缠烂打的个性。

可是他没想到,秦珅真的会对他这样一个人感兴趣。

还是在那档子事方面。

都说秦珅无欲无求,只有渡劫雷云能让他魂牵梦绕。即便是今天,仙界仍有许多女修迷恋秦珅,即使他仅仅只留下过几幅画像,和许多或真或假的传说。

寄无忧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吸引一颗被刀锋磨平的心。

思索半晌依旧不得其解,反倒是喉里那些稠血的腥苦味重新泛上,越来越浓。

那只魔手融出的黑水似乎是带毒的,寄无忧无心再考虑他事,急忙调整气息,静坐榻上,运气入体。

方才秦珅为他修复了伤口,但落在伤口中的毒液还需他自行逼出。

虽然还是很在意秦珅……的理由,但是当下小命要紧,后半夜寄无忧一刻不敢休息,褪了衣衫,渐渐从后背逼出的黑水如小虫般扭曲狰狞。

一夜过后,终于重稳灵脉,再聚神识,彻底稳住了性命。

寄无忧清洗过身子,出屋一看,天方才刚亮。晨露点点尚未消散,乘在草尖一端,摇摇欲坠,十分可爱。

难得一人待在上青峰,恍惚间,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场幻梦。

幻梦中,他依旧是那个世人皆嫌的上青峰峰主,一个只会喝酒寻欢的浪荡子。

他摇摇头,迫使自己离开那种回忆的氛围。

无趣的旧梦早已消失,自从那一天醉倒在山下小溪,被阿月捡起后,他便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他乐意至极。

寄无忧刚想动作,几声稚嫩的童音却将他叫住。

侧过身,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踩着布鞋,哼哧哼哧地跑到他跟前。

“峰主!峰主大人!”

这些小孩原本顽劣难教,被另外两峰赶到上青峰后,主动留在了寄无忧的庇护之下,如今也算是由他教导的弟子们了。

寄无忧扫了眼这三四个孩子:“碰上鬼了?怎么急成这幅样子。”

“刚!刚刚有位前辈,说有事相告,让峰主日落时在屋中等他!”

秦珅有事找他?

寄无忧想起他昨天的黯然离开,默默点了点头。

……应该是正事,应该。

眼前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又戳了戳手指,努嘴别扭道:“那位前辈长得特别,特别像书里的一位大人物……”

见他们扭扭捏捏的样子,寄无忧笑着摆摆手,转身道:“他就是那位大人物。”

为了节省时间,他果断无视了身后小孩们的一片惊叫声,动身出发。

沿着山路缓缓走下,原本出现在他山脚下的五具尸体已然消失,但死亡的痕迹却依旧清晰。

留有污浊红痕的石阶,残存着干涸血块的土壤,依旧隐隐约约的,散不去的臭味。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看来项逐天同样不想将此事闹大。

心中胜算大了一成,寄无忧更快地向仙鸣峰赶去。

***

***

仙鸣山派。

主峰,仙鸣峰。

午时已过,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空气中却没来由地添了分死寂与沉闷。

后山的树荫小道中,落叶落花飞散两旁,色彩参差美丽。两个青年不慌不忙地走在其中,颇有一副君子闲庭信步的自在模样。

寄无忧此行是为了去悔过楼探望阿月的情况,只不过有了昨天的教训,担心自己有去无回,才把白长卿也叫来了。

如果他消失,至少能有人作证他曾经来过这里。

白长卿一边感叹美景可爱,一边又不禁说教道:“师弟,要我说,仙鸣峰从来不曾出过事,师兄弟间和睦安宁,你一人来足矣,何必要叫上我多此一举?”

就如昨晚,过去,从前一直以来的一样,即使前掌门坐化前亲自嘱咐白长卿小心项逐天,他依旧还是这副天真样子。

就算把昨天项逐天与他的争执告诉白长卿,他这位和平至上的师兄也一定会为项逐天想出什么正当理由来搪塞——他有预感。

于是寄无忧只是轻快一笑,随便编了个理由应付他。

“师兄,其实我让你护送只是个借口,我们两人走走逛逛,不也正好增进一下兄弟情谊吗?”

白长卿一愣,笑开的脸上满是喜色,欣慰道:“原来如此,我倒确实难得和师弟一同出来走走。”

他们沿着后山偏僻小路又走了一段,终于在一处四层塔楼前停下脚步。

乍一看,塔楼与问天楼的建筑风格很像,都是尖顶长身,只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问天楼恢弘,大气,高耸入云,一看便给人清高,触不可及的印象。

可悔过楼不然。

眼前的尖顶塔楼颜色暗沉,灰黑压抑,而门匾上大大刻着的‘悔过’二字更是笔法冷峻,寒意逼人。

寄无忧微眯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喜欢这里。

这儿死气沉沉,不像是教人悔过自新,倒是像个关押囚犯的牢笼,而阿月……就被关在这里。

一番商量,白长卿决定在楼外等候,由他单独进楼探望。

但守楼的小童得了令,自然是不肯放寄无忧进去的,好在有白长卿替他好言相劝,加上一袋不多不少,正好够收买人心的银两,守楼小童这才半推半就地放了人,领着他进去了。

小童将他领至塔楼楼顶的唯一一扇门前,便抱着钱袋子跑了。

对他来说反倒正好。

寄无忧立刻推门走入,便被扑面而来的尘灰吓了一跳,他急忙眯着眼掩住口鼻,拿了张风灵符驱散浓尘,这才勉强看得清屋内的状况。

这屋里密不透风,阴暗无窗,关上门便是一间密室。隔着老屋长年累月积压的层层厚灰,屋中央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正襟端坐的轮廓。

寄无忧并没有径直走向他,而是先一步开窗通风,给这屋子散散气。

“阿月,你倒是不嫌闷,能在这儿呆一整天。”

“师父?”

灰尘渐散的室内,伴着少年一声沙哑的试探,一阵锁链碰撞的金属音也随之响起。

……锁链?

寄无忧皱眉看过去,浓尘已去,屋中央的楚九渊维持着运气打坐的姿势,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勉强睁开,似乎还不能立刻直视屋内的阳光。

最为突兀的,则是由四面八方伸来,牢牢缠绕在他双手的——八条散发着古怪气息的金属锁链。

楚九渊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解释说:“四条缚灵脉,四条捆血脉,项峰主不知为何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想的很周全。”

寄无忧意会点头:“他也修魔,感受的到你的气息。”

楚九渊将沉默作为回应。

他的气息略显紊乱,同时被禁锢了两份力量,任谁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状态良好。

寄无忧凑近蹲下来,抚弄着他的侧脸,试着带去一点安慰:“很难受?”

“还好。”楚九渊刚说完,忽然又改口道:“其实……挺难受的。”

寄无忧敏锐道:“哪里难受?果然是这锁链捆太狠了吧。”

走上前细看才觉得恐怖,这八条冰冷巨大的锁链居然都捆在了两只手腕上,红痕都快勒紫了,肯定疼的厉害,能不难受吗!

“有办法解决,但……算了,没关系,不要紧的。”

楚九渊委屈地垂下眸,说得十分为难。

寄无忧哪里见得他这样子受苦,立刻放出豪言:“你尽管说,大不了我去一把火烧了项逐天的屋子,逼他帮你把链子卸了!”

楚九渊低下头,眼神一暗:“那……”

寄无忧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其实烧屋子只是他乱说的……真要去烧项逐天的屋子,可能还是……

好在楚九渊并没将他的大话放在心上,反而微笑相迎,一脸灿烂,一点不像个被关了一整夜密室的人。

眼前微笑的少年慢悠悠地开了口。

“那……师父亲我一口,就好了。”

寄无忧愣了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红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这种事!

寄无忧强笑着指了指身后。

“阿月啊……这屋外就是守门的小童,看的很严,你说要是被他看到了……”

楚九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屋门确实大开着。

然而,一阵阴风忽地刮过,寄无忧心中刚想大喊不妙,便看到屋门随着那阵风顺势合上,关了个严严实实。

风,还是从寄无忧自己开的窗里吹过来……

典型的自掘坟墓。

再转过头时,楚九渊的笑容似乎在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寄无忧红着脸移开视线,不知从哪里下嘴。

就算做过多少回,也几乎都是阿月主动来亲他,他一味接受迎合,很少主动去……

楚九渊见他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千变万化,忽然微笑着问:“秦珅来过了?”

寄无忧脑中还有些混乱:“啊,嗯,昨晚来的……”

“变心了?”

寄无忧顿了顿,立刻回望过去,与楚九渊毫不犹豫地对视起来。

“没有。”

少年温和地淡笑:“我知道没有。”

见身前人迟迟无声,楚九渊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

“没事,我方才只是开玩笑的,师父先去……”

寄无忧抿抿唇,飞快地扑上前,冲他嘴上啄了一口。

楚九渊带着嘴角的红印,稍有些愣住。

还亲歪了,他到底是多紧张……

寄无忧移开视线,试图藏起脸上的微红:“我,我先走了,还要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说罢,他转身离开,明明被囚禁的人是阿月,他却更像是要逃跑的人。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落荒而逃。

***

***

和问出“为什么你脸那么红”的白长卿打闹了片刻,寄无忧总算心情轻松多了。

如此紧张的时刻,门派中不止是他有麻烦,更是人人自危。而他……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说笑打闹,也确实算是一个奇掌门了。

但是一半打闹一半试探的过程中,寄无忧也隐隐确认一点——白长卿对于门派的喜爱,果真并非虚情假意。

这位与他颇有‘孽缘’的白师兄能为了门派的安危杀死前世的他,也能为了门派的安危奉献自己的一切。

寄无忧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

时候差不多了,白长卿似乎怕他不安心,将他送回上青峰后才离开。

登上山峰的那一刻,恰好是日落时,和秦珅的约定还不算迟。

秦珅坐在屋外的圆底石凳上,坐姿不痞却凶,夕阳的红黄光亮将他修长的身体分为明暗两界,让他看上去比平时还要严肃几分。

昨夜那份触碰发丝的温柔好像不复存在一般。

果然,是要说正事。

秦珅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转,冷声开口:“我有事跟你说。”

“我知道。”

他点头。

秦珅深色的眼角如剑,继续道:“早些时候,我去了仙鸣峰一趟。”

寄无忧坐在桌边的另一个石凳上,默默听他叙述。

“每一个门派都有弟子名册,若是有谁离开门派,或是遭遇不幸,都会在弟子名册上写明。”秦珅淡淡阖上眼,“昨日死在你山下的那五个弟子的身份,我都已查过。”

寄无忧本想耐心听,还是忍不住插嘴:“项逐天可有在上面露了马脚?”

秦珅并不在意他的打断,缓缓解释说:“他准备的很周全,并无破绽,只不过,我发现了别的点。”

说到这儿,秦珅刻意一停,寄无忧知道他是在顾及自己的心情。接下来秦珅要说的话,难道和他有关?

寄无忧做好准备,坚定地冲秦珅点点头:“你说吧,我没事。”

秦珅侧过头,锐利的眸光瞬间袭来,锋芒虽然可怖,但寄无忧能感觉到这份锋芒对他的保护。

寄无忧转过头,并不与他继续对视。

但秦珅沉默的视线依旧毫无掩饰地投在他身上。

半晌后,他听到那头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小心白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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