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步言歌回到家的时候,家里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站在厨房做夜宵的邻居看到步言歌回来,探头提醒了一声:“言歌啊,你叔婶好像都去医院了,你妹也去了,你晚饭吃过了吗?要不要来阿姨家吃一点?”
步言歌摇了摇头,谢过邻居阿姨的好意。
心下的疑惑得到解答,步言歌也没有在原处多停留,从口袋里翻出钥匙对准锁孔。
咔哒一声,大门被打开,入目是黑压压的一片,步言歌抿着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门口的路灯从大门透进去,步言歌的脚步才踩实了,伸手摸索到开关的位置,打开了客厅的灯。
客厅里还是她早上离开时候的样子,客厅茶几上是吃剩的零食袋子和碎渣,厨房乱糟糟的一团,明显没有人打理过。
步言歌目光扫过两眼,便转身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小储物间里。
小储物间位置狭小,一张小床靠着一侧墙壁,并不是很大,连翻身都困难,幸而步言歌身形比较娇小,躺进这样一张床里倒是正好。
顶头一张小桌,放着常看的书,床对面一个柜子,因为床的阻隔而不能完全打开,平日里都放着一些不常用的东西。
再加上头顶上一盏小吊灯,墙侧边一扇通风小窗和窗帘,这就是她住的地方的全貌。
这种地方要是曝光出去,谁都会指责堂叔堂婶一家苛刻侄女。
但唯有这一点上,步言歌并不反感他们的安排,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小房间。
那张小床上她可以完全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团成一团,冬日里包裹在泛白却温暖的被子里,暖得甚至不需要空调与暖气。
更重要的是,这种狭小的空间给了她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一眼望过去就能望到头,一伸手便能触到边,入目皆是挤得满满当当,没有半点空旷的空隙。
连寂寞都被挤了出去。
步言歌将自己整个人砸进小床上,顾不得暑热,依旧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缩成一团。
眼前的灯影逐渐模糊,不知不觉之间,步言歌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混沌之中。
……
步言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做梦了。
许多陌生的面孔聚集在她的身边,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她却觉得自己是认识他们的。
只是那些名字被关在了脑海深处,她张了张嘴,那些名字呼之欲出,最终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步言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仍然带着那条旧围巾,然而她却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了。
一个年轻男人几步上前,拍拍她的肩,有些诧异地看她:“言歌,怎么了?这是睡傻了?快走吧,那群新人等着看他们的偶像长什么样呢。”
步言歌张了张嘴,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另一组人站在她不远处。
这些人有男有女,满身的狼狈,脸上胳膊上都有明显的伤口,一人拄着刀半跪在地,伤口上还在淌着血。
他们抬头,与步言歌对上视线,便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与放松。
“太好了,步姐来了,没事了。”
面对这样纯然的信任,步言歌有些茫然,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个她好像很熟悉的男人,却发现那一副画面早就定格成了过往的流影。
这不是现实,也不像梦境那样虚幻缥缈,更像是某段……记忆。
正呆愣着,另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子忽然扑上来,一把搂住了步言歌的脖子——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
女孩儿似乎跟她很熟悉,笑眯眯地蹭着她的脸:“我就知道言姐最疼我了!不像是熙姐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略略略——”
说着,女孩儿扒着眼皮吐着舌头对另一边的人做了个鬼脸。
步言歌下意识扭过头,便看到某个无比熟悉的人影站在不远处,她眯起眼睛瞪着那个年幼的女孩儿,眼尾处的火焰印记有些晃人。
“上次是谁牙疼到睡不着觉的?不就是看着言歌心软,赶紧给我滚下来!别没大没小的,按辈分你得叫我们妈呢。”
那人伸手将女孩儿从步言歌背上扯下来,老神在在地任由女孩儿伸胳膊蹬腿,丝毫不为所动。
“今天作业做完没?要是下次考试再不及格,小心我揍你屁股!”
眼前的场景是陌生的,步言歌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梦境会在这一刻停留这么久,也没有发现她的眼眶里已经有泪水滚落。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但她却只觉心头有些饱胀的酸涩,她瞪大了眼,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一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
“……羽熙。”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到步言歌的眼睛上的时候,她才醒了过来。
她支着胳膊撑起身子,顾不得在枕边摸到的一手湿润,捂着嘴便拉开门奔向了厕所。
水龙头被打开,水哗啦啦地落进水池,步言歌捂着嘴开始忍不住干呕。
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混杂着滚落进水池里,很快就被水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步言歌死死盯着流动的水,连眼也不敢闭上,生怕一旦视野陷入黑暗,那片烈火与血|腥就会再度侵入她的大脑。
她甚至不敢再怀疑那是否仅仅只是一个梦境。
那些近在咫尺的人、那些溅到她脚边的鲜血、那些绝望痛苦的脸庞……
一切都真实到不可思议。
她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包括那些她尚未谋面的人——还有那个女孩儿。
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花一样的青春,无知无觉地躺在她的怀里,眼中明媚光亮如同残烛一般,一点点在黑夜里的冷风里熄灭了。
只余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有满地的血,与满心苦痛的人。
明明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步言歌终于忍不住闭了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再无阻隔,一滴一滴砸落进那片水池里。
火海和鲜血没有再侵入她的大脑,最终印入她的脑海的是邱羽熙的脸。
前一个漆黑的夜里,步言歌问邱羽熙,她眼中所见的,到底是现在的步言歌,还是未来的步言歌。
邱羽熙沉默了许久,抬头望向黑夜的深处,眼神中有些幽远绵长的东西,沉甸甸的像块铅,还未言语就压上了她们彼此的心头。
“我在看你。言歌。”邱羽熙说道,“言歌自然只是言歌,没有未来过去之分,都是我深爱之人——如果非要以此划分,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变成未来那个她。”
那时的步言歌不解其意,只能轻缓放过这个问题。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惊觉,邱羽熙话中到底含了多少压抑的痛苦与绝望,那句话又是多么真切的期待。
没有人会期待世界末日一般的未来。
亲人朋友一个个在眼前没了声息,只剩下活着的人在末日中苦苦挣扎。
这是怎样的绝望——
邱羽熙,是留到最后的那个人。
如果所见的那一切、她口中的那些未来,都只是梦境与谎言,该有多好啊。
步言歌的额头砸向面前的镜子,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
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
楼下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步欣然扶着母亲走进门,堂叔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先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比如唐律师。
再比如那个邪门的女人……
堂婶想及此就忍不住磨了磨牙,却因为碰到了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神情有些扭曲。
他们在医院忙活了大半夜,也不知道这一晚医院急诊室为何会这样忙碌,堂婶这样的“小伤”自然排在了那些有生命危险的人后面。
最后负责招待的护士满脸歉意地将他们引进了某个科室,等待了许久才等到医生来帮她看一眼。
堂婶也就是满脸血看起来有些可怖,但实际并没有什么大碍,医生检查了一下,帮她拔掉了断掉的两颗门牙,简单做了止血之后就让她回家休养,过段时间再来补牙。
见医院确实忙得腾不出手来,堂婶这才不情不愿地赶回来。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堂婶和步欣然同时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堂婶脸色又暗下来。
前一天唐律师的警告确实让堂婶有些害怕,但她没什么文化,又只记吃不记打,不见了那个威胁的人,便开始自我开解,当唐律师的话全当做是虚张声势。
几人在沙发上坐下,安静了两秒便听到了楼上哗啦啦的水声。
有家里钥匙的除了堂婶一家,就只有步言歌。
一想起步言歌,堂婶的表情就扭曲了一瞬,新仇旧恨一起涌现上来,当即顾不得伤口,张口就扬声骂了起来。
“杀千刀的小|畜|生!竟然还有脸回来,昨天跟着外人看我的热闹,怎么滚到别人家去!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我们养你这么多年全当是喂了狗了!要是没有我们,这小|贱|人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竟然还敢联合外人算计我们的家产,学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呸臭不要脸的东西,早该下去跟你那遭天谴的爹妈一块团聚了……”
“妈!”步欣然心惊胆战地去拉母亲的胳膊,想要阻止她再骂下去,“别说了……”
“我就要说!那小畜生一棍子屁都放出来一个,有什么好怕的!”堂婶推开女儿,气得上头,起身指着楼上继续骂着,“这死哑巴,长大了啊翅膀硬了是不是,白眼狼活该你爹妈上吊死了,都是报应!”
堂叔坐在沙发上抽烟,僵着脸听着妻子激昂的叫骂声,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愿。
步欣然被母亲推了一下,神情有些尴尬,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她比父母更清楚法律的作用,明白昨天唐律师的话是动真格的,但她未尝没有抱了一丝期待,希望堂姐能不要跟她们一家计较。
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家境好是靠着父母的努力,虽然看着寄居在自己家的堂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她下意识忽略了过去。
在班上她也因为家境而很受欢迎,相反寄人篱下的堂姐即便成绩好,也是默默无闻的。
谁不想过有钱的光鲜生活呢。
步欣然一迟疑便低头却步。
也许呢……
毕竟过去堂姐一向都是逆来顺受的温顺姿态,对她母亲的辱骂也从没有过什么反应。
这样懦弱的人,也许真的会因为别人的指责而放弃追责呢……
趴在地上睡觉的大狗呜咽了一声,很快就垂下脑袋,往凳子下面钻去。
步言歌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冷眼看着楼下吵嚷的人。
堂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即眉头一拧,又要骂:“怎么?终于肯出来了?你这个死哑巴最好识相一点,不然我——”
被叫做哑巴的人开了口,略带些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这是我家,我的房子,我的钱。不想住,都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免误会,这边先说明一下,这篇文没有生子(这个背景也生不了),本章出现的女孩子是言歌和邱姐后来收养的孩子,是个神助攻,后面会出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