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学生寝室内。
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目光不时还瞄着靠门一侧的床铺。
“风泠怎么了?我看她脸色好难看啊。”
“她不是说去找步言歌了吗?会不会是跟她吵架了?”
“不可能吧, 步言歌一天说不了两句话, 怎么可能吵得起来, 被那个新老师骂了还有可能。”
“说的也是哦, 平时就属她跟言歌关系最好了,肯定不会吵架啦。”
“不过她脸色真的很不好啊,我们要不要问一问?”
三人一边小声交流着,也抑制不住担忧的心情。
姬风泠一向是乐天派的代名词,好像人生里就没有任何阴霾的时刻,无论面对什么都面不改色。
然而就在十分钟之前, 她却脸色煞白地冲回寝室, 跌跌撞撞连路都走不好, 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似的。
进门之后,她一句话都没说, 直接上了床拉起窗帘,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寝室里跟姬风泠关系最好的陆成君小心翼翼地上前, 伸手扯了扯她的床帘:“风泠?你没事吧?”
半晌床上才传来一阵微弱的气音:“没事……让我先静静……”
室友们面面相觑了片刻, 最后也只能闭上嘴尽力保持着安静。
缩在床上的姬风泠根本意识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嗡嗡直响, 身上冷得像是被泡在了寒冰里, 盖上两床被子也忍不住哆嗦与颤抖。
不久前听到那些话被截成零零碎碎的片段,只剩下几个重复的关键词,反复在姬风泠的脑海里重复播放着。
空难、海岛、十二年前……
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是……她呢?
……
邱羽熙直觉步言歌在瞒着自己什么事。
虽然对方的言行仍然和昏迷前一致——
平日里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在多人交流的时候更喜欢发呆神游。
正常上课下课,偶尔会自己准备三餐,给家里的狗洗澡,每晚出去遛狗散步,只是这时候多带了一个连栖月。
邱羽熙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步言歌的异常,然而她并未真正见过十八岁的步言歌的模样,也就无从对比。
至于重生——她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期待试探过十八岁的步言歌无数次,最终在入学前选择了放弃与认命,这时候也不再会往这方面想。
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反而显得步言歌的微小变化也变得平常了起来。
但是……
好像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步言歌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更多的还是坚决。
邱羽熙跟步言歌在一起多年,没法提出更多实际的证据,只能从自己的直觉里觉察出那些异常。
可直觉又不是铁证,只要步言歌对她的疑问歉意的笑笑,邱羽熙便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了。
最后邱羽熙也只能强硬地安慰自己,那大概是由于她近期神经太过紧绷所产生的的错觉。
直到不久后的某天傍晚,邱羽熙坐在家里陪着连栖月看电视,步言歌刚刚下课回来。
听到动静的连栖月扭过头,原本正在调着台的遥控器被丢到一边,电视频道定格在了新闻上。
新闻里正播到当日纪念日的环节,这一天是某个名人的诞生之日,同时也是两起大地震和一场空难的灾难日。
步言歌停在玄关处,抬头正看到电视上那张海岛图片,隐约可以看到飞机的残骸和一阵黑色浓烟。
[……飞机上五十九人奇迹般生还,但不幸的是,在乘客转移到安全地带之后,飞机却发生了爆炸,共计五十人死亡,九人失踪……]
——实际上剩下那九人也死了。
新闻主播神情沉痛地悼念着不幸遇难的亡者,但很快就切换到了另一个画面上,进入了新的新闻环节。
步言歌呆愣地看着电视屏幕,眼神放空,抓着钥匙的手紧了紧。
原来是今天啊……
久远前的记忆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飞机上的人绝望的哭嚎,劫后逢生的狂喜,海岛上那一场爆|炸,无数死去的人的尸体,父母呆滞痛苦的神情……
那些记忆画面已经经历了三十多年的光阴洗礼,却仍然清晰地刻在步言歌的脑海里。
十二年前,本该是平常的一天,太阳高照,天清气朗,平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六岁的步言歌跟着出国参加研讨会的父母踏上回程的飞机。
排除掉那些没来得及赶得上飞机,又或者临时有事推掉了航班的人,加上机组工作人员,最后真正踏上飞机的只有五十九人。
然而飞机行过大半的路程,却突发了故障。
飞机剧烈的颤抖、摇晃、坠落,穿过云层之下,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五十九人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最终却发生了奇迹,飞机迫降在了一座海岛之上。
飞机上的人绝处逢生,但不幸的是,飞机迫降时落在了山林之间,压垮的树丛砸伤砸死了数个伐木工人。
还没等他们等来救援,飞机又发生了爆炸,引发了大火。
原本在林间工作的人没来得及逃跑,便被烧死在了山林之中。
而那座海岛也被扑不灭的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对于海岛上的人来说,这一场无妄之灾只能称之为“不幸”。
谁也不想死,谁也不想活下来的同时连累别人去死。
但飞机的事故是人力之外不可控的意外,自救是机组工作人员的本能,生死关头,谁也没办法再去顾虑飞机外的情况。
这样的事故既是一个奇迹,也是一场惊人的灾难。
海岛面积不大与世隔绝,却在国界线以内,那一场事故不仅害得他们丢了命,也让许多人失去了生存的饭碗。
当时的政|府高度重视,立刻采取了措施,将岛上剩下的人全部接了回去,由政|府重新安置,一手解决了医疗落户之类的问题,给他们重新安了家。
事情似乎到此就已经结束,然而也仅仅只是新闻上的“完美收场”。
不管过去多久,现实中仍然还有数十数百的人为此而经受着日夜的折磨。
当初驾驶飞机的机组人员全部辞职,飞机上的幸存者当中,两人下落不明,五人意外去世,七人自杀——当中就包括了步言歌的父母。
剩下的人当中也或多或少被无数的心理问题所困扰着。
更不必说那些遭遇了亲人突然逝世家园被毁,又被迫搬离了世代生存之地的海岛居民们。
五十九人生还,五十九人死亡。
事后有许多人对这个有趣的数字感到了一些微妙的好奇,甚至一度流传起了一命换一命的玄学说法。
然而谁也没法拿出证据,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事故逐渐被人们遗忘,仅仅会有少部分人会在每年的纪念日提醒上想起片刻。
邱羽熙也不知道这件事,她只看到步言歌莫名停在了门口,神情转瞬间就低落了下去。
“言歌?”
邱羽熙顺着步言歌的视线看向电视,却只看到了一则洪涝灾|害的新闻,远在国家的另一端,应当与她没什么关系。
步言歌垂下眼眸,伸手攥住了围巾,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房间。
“诶?”邱羽熙呆愣地看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步言歌,心头忽的有点堵。
不是因为被对方无视这件事,而是更深层一些的……
明明对方有着满腹的心事,却不愿对她吐露半分,就那样自顾自地将她排除在自己的世界在外。
明明说了会相信我的啊。
邱羽熙想起不久前步言歌对她说过的话,神情有些迟疑与低落。
她真的……相信自己吗?
……
最早发现不对劲的是姬风泠的室友。
原因也很简单——从来都喜欢黏着步言歌的姬风泠突然对她冷淡了起来,不仅不再主动帮她占座,反而还会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刻意地扭过头去,好似一点也不想再见到对方一样。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姬风泠也就算了,她虽说有些过分的乐天派,但也还算是个会有情绪转变的正常人。
而步言歌就是她的另一个极端,话少不说,到现在她的同学还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生气”这种情绪。
或者倒不如说是“除了平静以外的情绪”。
如果步言歌做错了什么事,哪怕对方是很讨厌的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主动道歉。
然而这一次步言歌却默认了姬风泠的态度,上课下课都开始独来独往,就连上课也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唯一会陪着她的就只有偶尔来补上休学课时的盛寒星。
但……还是太可怜了。
姬风泠的室友们并不讨厌步言歌,反而因为对方过于好说话的性格而与她相处很融洽,她们并不希望两人闹崩。
而且姬风泠看起来也并不是在讨厌步言歌,倒像是在经历什么痛苦的挣扎。
几个人轮番上阵劝说,可姬风泠却完全不为所动。
过来上课的廖主任看着独自坐在角落里低头发呆的步言歌,不由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就差一点了……
步言歌对讲台上传递来的恶意恍若未觉,只是低着头盯着课本发呆。
待到下课铃声响起,等到其他人都相继走出教室,她才开始慢慢地收拾东西。
教室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姬风泠跟室友道别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做,随即在教室门口旁停了下来。
步言歌没有透视能力,看不到教室外的人,但走近门口的时候,她却忽的停住了脚步。
灰色的眼瞳里映出了门后如同雾气一样蔓延开来的紫色光芒,浓烈醒目得好似黑夜里的强光。
步言歌顿了顿,随即抬脚走进了那片光中。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