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上烟波飘渺, 船已收帆，停靠在浅水边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如风疾驰，脚尖蜻蜓点水般在江面上借力，身姿优雅轻盈地落在甲板上。
船上。
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子的小姑娘坐在板凳上，正弯腰清洗水果,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 疑惑地扭过头。当她看到许久不归的蓝衣少年,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顿时凶巴巴地瞪着对方。
“你还知道回来？”
这个十岁的小姑娘自认为自己超凶的，可是她长着一张俏皮的脸蛋, 她的声音宛如黄鹂清甜动听, 何况她还有可爱的婴儿肥, 瞧着一点都不可怕。
楚留香回来，她自然是高兴的, 不等对方告饶, 便迫不及待地冲船舱的方向高声喊道：“蓉蓉姐，红袖，楚大哥回来啦！”
喊完，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楚大哥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哩！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自楚留香身后慢慢走出，行动间无不优雅得体。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俊秀和尚, 目若朗星, 唇红齿白, 五官精致完美的不似凡人, 令人侧目的是他那身高雅出尘的气质, 让人经不住心生好感，想亲近他信任他。
看清对方的相貌，宋甜儿一双大眼睛瞪得椭圆。
“你你你，无无无……”
啊啊啊啊！
无花啊她男神来了！
啊啊啊糟糕她刚才凶巴巴的样子被男神看去啦！好丢脸啊！
都怪楚留香！
宋甜儿狠狠瞪了一眼正在看好戏的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瞪我做什么？无花来了，你不开心？”
“你不懂！”
宋甜儿跺了跺脚，捂住通红不停冒热气的小脸，兔子一样，一溜烟躲进了船舱里。
楚留香摇了摇头，道：“我确实不懂女孩子们的想法。你可懂？”
无花微笑道：“楚兄都不懂的问题，小僧怎么会懂。”
“不错。风流多情的盗帅都不懂的问题，无花小师父怎么会懂。”
一个身着宽大鲜红衣裳的少女掀开布帘，矮身从船舱走了出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纳闷道：“为什么你们偏偏就认定我是个风流多情的男人？”
红衣少女娇媚一笑，道：“你未归的四个多月来，我们可不止听见一件有关你的风流韵事。对吧，蓉蓉姐？”
她身后的温婉少女嫣然一笑，道：“可不正是这样。”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风评害他不浅。
天晓得他还是个纯洁不能再纯洁的男孩子。
是的，在他看来没有真正享受过男人权利的都是孩子。
无花在一旁笑而不语，估计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留香内心的愁闷。其实，他蛮同情楚留香的，尤其是看着他脑袋上顶着八字箴言：【桃花朵朵，奈何不摘】。
不过……
他当和尚守着诸多清规戒律，娶媳妇一辈子都别想。楚留香守上一两条也是应当的，他不是常说好朋友有难同当的么，那么就陪他一起清心寡欲好了。
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在乎这个的，楚留香想来也是如此。
李红袖盯着无花的脸看了两眼，口吻无比肯定，道：“你一定是无花！”
无花淡笑道：“李姑娘慧眼独具，小僧正是无花。”
李红袖被他的笑容闪了下眼睛，感慨道：“我现在终于知道楚留香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无花斜眼看向楚留香，似乎在问哪种喜欢。
楚留香：“……李姑娘，说话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不然，无花又对他的性向产生质疑，以为他喜欢男人。
站在无花的角度看，楚留香不能靠近女人，喜欢男人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李红袖不明所以地看着表情些微古怪的楚留香，继续道：“你长得太好看啦。楚留香一贯喜欢漂亮的事物，他这个人有原则，但是偶尔也会变成肤浅的臭男人。就算你不和他交朋友，他也会缠着你，直到你答应当他朋友为止。”
无花明白了，楚留香颜控。这个他理解，毕竟他也是颜控。
“他说你们是朋友时，我们都不信哩。毕竟你是佛家子弟，他是强盗，你们性情理念截然不同，你理应看不惯他才对，又怎么会和他交朋友。”
楚留香苦笑道：“不知在下怎么得罪李姑娘，你才这样针对我？”
“我哪有针对你。”李红袖娇笑道：“你喜欢漂亮的事物，你是强盗，我哪里有说错？”
“你没错，是我的错。”楚留香拱手讨饶，道：“所以，宽容大度的李姑娘就不要再说些关于我的实话了，也好让我在朋友面前留些面子。”
李红袖当真不说了，她不时看两眼无花，看完后直叹气。
楚留香道：“你盯着他叹气做什么？”
李红袖道：“我在可惜。”
楚留香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他。”李红袖道：“一想到你一年到头不归家，真想把你们换一换。无花小师父一看就是个好哥哥。”
楚留香愁眉不展，道：“饶过我吧，我可不想出家当和尚，过着无酒无肉无滋味的生活。”
见他吃瘪，李红袖笑得花枝乱颤，道：“你想当和尚，人家还不收你咧。”
“谁说不收我。”说到这个，楚留香得意洋洋，道：“当年，天峰大师第一次见我，就说我有慧根，与佛门有缘。若不是预感到以后会遇上你们，说不得我就和无花当了师兄弟。”
李红袖见他将她们三姐妹看得十分重要，不禁心花怒放，嘴上却道：“我可不信你的鬼话。”她转头问无花，道：“无花小师父，楚留香可有说谎？”
无花叹息道：“楚兄哪里想与我当师兄弟，他一心只想着逍遥快活。”
楚留香：“……”
无花，你再这样拆我台，会失去我这个好朋友的。我发誓！
几人说笑期间，宋甜儿磨磨蹭蹭出来了。
她重新扎了头发，衣服也换了一身。
楚留香瞧见后，不禁取笑道：“你不是天天念着想见一见无花，如今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怎么反倒躲起来了？”
宋甜儿嘴硬道：“谁说我想见他了，我一点都不想！”
男神什么的只可远观，近距离接触闹哪般？咿呀！多害羞。
楚留香道：“你不想见他，为何换了身漂亮的新衣服出来？”
“哎呀！”宋甜儿红着脸，跺了跺脚，恼羞成怒道：“楚留香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楚留香瞪大眼睛，道：“好你个宋甜儿，没大没小，不管我叫哥哥就罢了，竟然直呼其名。”
宋甜儿哼了一声，道：“红袖不比我大上多少，她还不是对你直呼其名。”
好吧，楚留香真不在意这个。
宋姑娘愿意喊他大哥还是名字，随她喜欢。谁让这三个妹子都是他的小祖宗呢。
宋甜儿偷偷瞄了无花一眼，心都酥了。无花小师父怎么就长得这样好看，跟天仙下凡似的。
她凑近楚留香，悄声责问道，“你怎么不早说，无花会来？”
害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丢了大脸。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惊喜嘛，自然不能提前说。”
宋甜儿还不了解他？
她白了一眼对方，心道对方就是故意的。
船扬起了帆，随风驶动。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躺在甲板上，脑袋枕着手臂，右腿支起，左腿翘起搁在右腿上，那双比湛蓝天空澄澈灵动的眼睛映着天边艳丽如火的晚霞。
大船悠悠漂流，闻着咸湿的海水味，吹着晚风，有亲人知己陪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加惬意舒畅的事。楚留香伸手往身旁摸去，那里放着竹藤编织的篮筐。
篮筐里面摆放着庄子上刚收上来的新鲜水果。
楚留香摸到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现在他被海风吹得昏昏欲睡，浑身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费力气剥葡萄皮。
这艘船是他的家，他在家中通常都很懒散。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不费力吃水果，绝不费力气。
这幅懒得出奇的姿态，叫无花委实看不过眼。
“你的日子过得当真堕落，难为你舍得出去。”
楚留香振振有词，道：“就是这样，我才要出去。舒适安逸的生活过久了，人的机敏性就会下降，在江湖上，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无花见他还在那里摸水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想吃什么，我拿给你。”
“苹果吧。”
无花挑了个最红最漂亮的苹果给他。
楚留香张嘴咬了一口爽脆香甜的苹果，心满意足道：“无花你真是善解人意。”
无花淡淡一笑，道：“给你拿了一个苹果就是善解人意？”
楚留香吞下口中的果肉，认真道：“这不是一个苹果的问题，这是态度。”
无花看了一眼天色，道：“甜儿姑娘她们正准备做晚餐，我们不去帮忙？”
楚留香咸鱼一样摊在甲板上，无赖道：“我不想动。”
无花看着他柔柔一笑，道：“我一直以为是你在照顾她们。”
楚留香道：“难道不是吗？”
无花道：“现在我才发现，你就是个大孩子，脾气又倔又犟，有时候又会耍无赖。有你这样一个哥哥，苏姑娘她们真不容易。”
楚留香：“…………”
他有那么差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良心上有几分心虚，道：“哪有，我也有照顾她们。”
“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们在照顾你。”苏蓉蓉笑容温婉地走了过来，道：“无花小师父说的太有道理了，楚大哥若是能够体谅我们辛苦，少惹些麻烦少叫我们担心，我们三个姐妹就阿弥陀佛了。”
被妹妹借着机会训话的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今晚吃什么？有客人来，晚饭想来十分丰盛。”
“我和红袖的厨艺可比不上甜儿，今儿是她大显身手。”似想到什么，苏蓉蓉看着无花笑道：“即便我和红袖乐意帮忙，她也不愿意让我们抢她风头。”
楚留香酸酸道：“她对我这个哥哥都没这么上心热情过。”
苏蓉蓉道：“你若少逗她几回，让她少气你几次，她对你同样会很热情。”
无花微笑着看着这对很是郎才女貌的朋友拉家常，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他忽然想起遥远的曾经，小灵还没出生时，天枫十四郎和李琦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对于他这个长子爱护有加，他们一家三口也过着这样温馨平淡的生活。可惜，这样的温情十分短暂，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将它印入脑海，植入灵魂，便被他的母亲亲手埋葬。
自此，他再也不相信人世间的爱情。
随着他长大，看多了曾经恩爱的夫妻成了怨偶，便看淡了情情爱爱。
现在看到楚留香和苏蓉蓉三姐妹的相处画面，他陡然明白一个道理。
爱情不重要，亲情才是永恒，才是人类的最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