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奕哥哥,晚晚好想你啊!”
眼前的女子眸光潋滟,一袭红色嫁衣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容貌昳丽。
然而,下一刻,那女子的容貌瞬间变成了一架森森白骨,发出阵阵哀鸣。
……
连奕猛然睁眼,撑着坐起身时,已是满头的冷汗。
他又梦见晚晚了。
自从那日断头崖之后,他每每夜里,总是会梦见她,继而整夜都不成眠。
索性也睡不成觉了,连奕便下了床塌,推开房门,踏着月光在外面走一走。
可走着走着,当发现有些不对劲停下的时候,却又已经到了那座小亭子里。
那一处,造成他和晚晚以及江吟秋三人无限纠缠开始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那一天晚上可有太多的不对劲了,比如晚晚一开始见到他时的震惊,比如后面撞见江吟秋和侍琴时她们的反应,再比如他自己,尽管已经醉得不轻,却依旧能够有些许残存的记忆,而在那残存的记忆中,没有半分是与晚晚有关的。
有这么多值得推敲怀疑的地方,为什么他当初却没有丝毫怀疑,一见到晚晚,就认定是她和自己发生了关系呢?
连奕不知道。
或许是时至今日,他也不想承认,在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有一个可能时,便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连奕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带着几分嘲讽,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总是拿晚晚没有办法。
因为母妃和将军夫人是闺中密友的关系,小时候他就经常会和晚晚一块儿玩。晚晚是女孩子,又生得乖巧,口齿伶俐,极讨长辈们的欢心。也因此,无论晚晚闯了什么祸,最后背锅被罚的人却总是他。有好几次,他因为被冤枉责罚的厉害,也闹过几次小脾气。可每当这个时候,只要晚晚扯一扯他的袖子撒撒娇,然后软软地叫一声“奕哥哥”,他便什么气也都消了。
那些青梅竹马两无嫌猜的日子太过美好,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以后理所当然地会娶晚晚为王妃,她会一直向自己撒娇,而自己也会一直纵着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和坏脾气。
可他关乎两人未来的一切美好幻想都止于那一个冬日。
那一年,北边藩国大军压境,他自有一番抱负,自愿请战。当时年少莽撞,满腔的孤傲与热忱,只以为这世上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还在出发前于京都城墙上,大着胆子,朝着整个京城的人对晚晚表白。当时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满心满眼的都是喜悦与疼惜,只等着战胜归来,便捧上这功勋求父皇赐婚。
可是他又怎么会想得到,这一次的出征根本就是一个局呢。一个先皇后的母族为了除去他这个威胁,特意为他布下的局。
甚至为了杀他,国舅已经不惜勾结外敌了。
而他也在那一战中,险些丧命,最后被江丞相的公子,江吟秋的哥哥所救。他的救命恩人,在回京途中,以这一名之恩求他,娶他的妹妹为王妃。
而他的母妃,更是揭掉了与世无争的面皮,用尽手段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地让他走上夺权之路。
“虽然我也喜欢晚晚那丫头,但是白家现在在军中势力早已令你父皇忌惮不已了,你若娶她,无疑是在你父皇心里种了根刺。但是江家就不同了,江丞相为人圆滑,深得你父皇信任,又势倾朝堂,江家公子亦在军中崭露头角。如今,江家千金钟情于你,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皇儿,娶江吟秋为王妃,是你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母妃的语气又变得柔软起来,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劝慰,“奕儿,经此一役,你当明白只有当大权在握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做选择。否则,你只能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母妃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可是你想想,等你黄袍加身的那一日,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又有什么是你给不起的?”
紧接着这番话后,在脑中浮现的,是晚晚及笄礼过后,他偷偷带着她溜去城边的酒肆喝酒,并和她一同埋下了一坛女儿红的那一幕。
他问,“晚晚,你以后想要什么?”
那时候晚晚是怎么说的呢?
那时候的晚晚,酒后已露出微醺的神态,懒懒地靠在树上,笑着说道,“我啊,长大以后想和奕哥哥一直在一起。”
然而,他的笑意还未完全展露,便听见她还在继续小声地咕哝,“但是,晚晚也好想当皇后啊,可惜这样就不能和奕哥哥在一起了……”
然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整个人便靠在树上睡了过去。
一个月后,他娶了江吟秋。
而晚晚,也没有再来找过他。倒是他好几次怀着隐秘不为人道的心思伪装巧遇,却都撞见她花尽心思地试图引起连祁的注意。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可以制造这种偶遇了。
这样一年来,除了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关于她的消息,他的生活中好像彻底将她隔出在外了。
只除了在某些夜深人静的夜里,会忽然想起她,觉得几分遗憾与孤寂来,再也没有了其他不适。倒是江吟秋,一年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虽没有过什么亲密的行为,但他对她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也正是这份了解,让他改变了对江吟秋的想法,并尝试着让江吟秋参与他的生活,走进他的心里。
他以为以后的日子就要一直这样下去了。
却突闻白将军父子命丧沙场的噩耗,紧接着便传来府上白夫人承受不住亦随之而去,他的心便陡然一突。
白家满门,忽然就只剩下了白晚晚一个人。
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她,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不能,也无法给予她保护,却仍旧不能理智地将一切放下,心里像被无数只虫蚁噬啃,只是想要见她一面。
就见一面而已,其他的什么,他都不会做。
他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在王府中设宴,给京城中有身份的人家都发了帖子。为了不被她拒绝,甚至刻意使了计将连祁也请了来。
她果然来了。
穿着丧服来赴宴,成为所有宾客自觉或不自觉关注的对象。
那一刻,他还是会觉得心疼。
可晚晚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连祁身上,对连祁笑,给连祁敬酒,一个目光都不曾施舍于他。
他不知道那是晚晚在恼恨他,还是晚晚已当真喜欢上了连祁,又或是她真的不顾一切也想要坐上皇后的那个位置。
只是无论是哪一个原因,看着一直对连祁献殷勤的晚晚,他都觉得没意思急了。
自斟自饮了几盅酒过后,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接住了江吟秋递过来的手,然后慢慢地握住。
只是,心底大概还是不平的吧,否则又怎么会在和江吟秋做那事的时候,那般侮辱她,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又怎会在亭子里看见晚晚的第一眼,便将她当成了那件事中的女主角?
想到这儿,连奕又是苦笑一声,让下人拿了坛酒过来。
那是当年,他和晚晚,一同埋下的那坛女儿红,自那日断头崖后,他便挖了出来。每天晚上惊醒后,他总要喝上几口。
如今,已经剩得不多了。
连奕一杯一杯地倒着,送到嘴边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很快,酒就见了底。
尽管他使劲地拍打着坛底,也没能再多流出几滴酒来。
许久,他才慢慢地将酒坛放下。
也是,连酒都是喝了就没有,人又怎会死而复生呢?
明明当时他已经在崖底确认了她的尸体,如今又怎么还在心存幻想,幻想着她还没有死呢?
她这样心思狡诈的女子,就活该死了,不要再像祸害他一样祸害别人了。
她自以为瞒得很好,可实际上自己早已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不过是一直自欺欺人,甘愿沉湎在她虚假的谎言之中。
可当完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想到了晚晚会是另有所图,也想到了她可能会利用自己。但他没有想到,晚晚会做得这么绝,会将他利用得这么彻底!
愤怒将他冲昏了头脑,而对江吟秋的愧疚又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再一次做了一个会让他后悔的决定。
他将怀了孕的江吟秋,牢牢地保护在王府的角落里,对外做出一副冷落她的样子,却表现得对晚晚更加的百依百顺。
有时候演得真了,连他自己也骗了过去,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情由心生,还是为了用她当挡箭牌刻意做出来的举动。
他知道连祁快要等不及了,为了将那个人找出来,连祁必然会对他身边的人和物下手,以此来威胁他。
他自会做好准备,但若是有万一,自是要尽可能保全江吟秋。至于白晚晚,他也会尽力护
着,可若是不得已,她那般欺骗自己,自己又如何不能骗她一次?
他是这么想的。
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江吟秋,可以不在乎白晚晚了。
直到那一天,有人闯进了王府西角的离园,根据种种痕迹,他走到了晚晚的屋子里。
起初,他是不相信那人会是晚晚的,最多只是她雇来的杀手或刺客。毕竟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人,被石子磕到一下都会疼得哭上半天,又怎么能忍受练武的折磨,练成那样高深的武功,得以从那层层防守中逃脱出来,只是左肩中了一支箭而已。
也不知道这般武功高强的人,晚晚又是从那里找来的?总不会还是连祁给她的吧?
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直到他看见了晚晚开门后,故作茫然的样子,又故意露出左肩的时候,目光顺过去触及她左
肩那一块嫩滑如新生婴儿,还带着淡淡粉色的肌肤时,他瞳孔一缩,心中像是有一块巨石落下,将他整颗心砸得稀巴烂。
他险些没忍住,想要狠狠地把她按在墙上,逼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
这种肌肤状态,一看就是用了生肌药,那种杀手必备,却让许多杀手宁愿死也不愿意用的换皮生骨之药。
他此生最重的伤,就是那一年中了埋伏,被毒箭刺穿胸口,可那般疼痛,比起这生肌药来说,却依旧不值一提。
他完全没办法想象,以前那样娇弱的小姑娘,是在什么时候学会了武功?又是为了什么,到现在竟然肯这样残忍地对她自己?
甚至于她的脸上,还能笑得那般若无其事。
他没能待多久,最后终于落荒而逃。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他还是拿白晚晚没有办法。任凭她怎么欺骗自己,伤害自己,惹怒自己。
只要她疼,自己就拿她毫无办法。
那个计划,再也执行不下去了。
他要娶她。
可是,他现在只能给她侧妃之位。但又害怕让她知道,让她觉得受辱且难过,他便费心让府里的人瞒着她。
不求瞒多久,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就好。
等到他成功守下这一阵子,最后拿下连祁。到时候江吟秋安全无虞,他就会与江吟秋和离。然后把那皇后之位,亲手捧到她跟前。
但是,还是失败了。
明明暗中布置了无数人贴身保护他的,可最后竟还是疏忽了,以至于她被劫走。
在崖边,看着她直直下坠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毫无思考地,转身就想咬跟着跳下去了。
可是……
暗卫赶到,及时拉住了他,死死地拽住了他。
忽略心中强烈到快要麻木的悲痛,他召集了人手去崖下搜索,却发现连祁竟然早他一步,已经等在那儿了。
而在他面前的,是两具已经毫无生机的女尸。身上的装扮和她们坠崖时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身上满是血迹。
而脸上,全是野兽咬下的伤口,早已面目模糊。
再旁边,是刚被连祁一剑斩死的孤狼。
这场面实在是恶心又血腥的让人作呕,但他硬是眉头都没有皱,脱下了身上披着的外袍,将她整个裹起来,然后对着连祁说道:“她给我,这江山,我不要了。”
然后在连祁淡漠无情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
“王爷,可算找到您了!”一个暗卫匆匆跑过来,将连奕从思绪中拉回来。
不知不觉,竟然天亮了。
连奕皱了皱眉,看向他,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
“有消息了!王爷,有消息了!崖下往西走一千米处有一条河,顺着水流往下走,是一座村庄。庄子里有个老人说看见过一个姑娘经过,听他描述,那姑娘和白小姐有几分相似……”
“你说什么!?”连奕猛地站起来,整个人在一瞬间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就把前面连奕的态度转变和一些小伏笔解释了一下,emm下一章继续主剧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