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关心则乱
卫衍明显是关心则乱, 一下子就想得有些多,想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而且他担忧小皇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一时间系衣带的手都有些哆嗦。
“慌什么, 马上宣太医去诊治。”景骊的表现则比卫衍冷静多了,他先向外面吩咐了几句,制止了外面那些人慌乱的情绪, 才命人进来伺候他们起身,下完令,他转过头来,看到卫衍的脸色非常难看, 马上就将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 柔声宽慰他,“不碍事的,必是小孩子贪吃伤了肠胃, 让太医过来瞧瞧, 就没事了。”
景骊话是说得这么笃定,不过他这话,宽慰卫衍的成分比较多, 他的心里面对这件事也存有几分忐忑,赶着要去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 他也就没了平日里见到卫衍这个样子, 必会抱住他细细安慰的兴致, 见卫衍有些失态, 只寻了些话来宽解他,随即示意一边侍立的宫女们,赶紧上前来伺候。
宫女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她们知道此时事态紧急,行动间却丝毫不见慌乱,按照规定的章程一步步整过来,在她们忙而不乱地伺候下,景骊和卫衍很快穿戴整齐,来到了景珂歇息的偏殿。
皇宫中,夜间一向有太医值宿,不管是皇帝有个头痛脚痛,还是太后或者后宫诸妃或者皇子公主们哪里不适,都可以随时诊治,所以他们到的时候,有一青年太医已经在给小皇子把脉了。
皇帝和卫衍进来,偏殿里面伺候的众人,一个个都躬身见礼问安,那太医见此情景,似乎也想站起来行礼。
“事急从权,先把完脉再见礼吧。”景骊抬了抬手,让那太医不忙着请安,走到了景珂的榻前。
“臣遵旨。”那太医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听到皇帝这么说,他很快就坐直了身体,仔细把完脉,又向景珂身边伺候的人详细询问了一番情况,才站起身来,向皇帝回话。
“殿下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吃多了肉食,肠胃有些不适,不用开什么方子,先饿几顿清清肠胃,再用几日白粥养养胃,五日之内必会恢复如初。”
景骊听到太医这么说,显然和他原先估计的差不多,不由得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刚才悬着的那颗心。
只要不是景珂吃的膳食有问题,一切都好说,若真是膳食有问题,这必是一场牵连甚广的轩然大波,恐怕还会因那狍子肉,牵扯到卫家头上去,实在是件麻烦事。
没机会的时候,无人会去轻易开罪卫家,一旦有了机会,想要闹事的人,也绝对不会少。
现在太医认定膳食没什么问题,他自是松了口气。
卫衍听到那太医的回话,却有些犹疑。
倒不是他久病成医,如今的医术比那太医还要高明,有了质疑太医的底气,实在是因为今夜值宿的这位太医,看上去太年轻,也就二十稍稍出头的模样,唇上才长出些淡淡的绒毛。
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再说大夫这一行,才识很重要,经验也很重要。刚才若是田太医这么说,卫衍肯定就放下了心,但是眼前的青年太医这么说,卫衍却很不放心。
“父皇,大统领,珂儿疼。”景珂在太医诊脉的当口,勉强忍着没哭,这会儿他却开始哭起来,身体蜷缩成小虾米一般,眼泪汪汪地瞧着他的父皇和卫衍。
“哪里疼,臣帮殿下揉揉。”卫衍坐到榻边,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额头,摸到一把冰冷的汗水,他的心更是揪成了一团,“就这么疼着,也不是个办法,难道就不能想个办法缓一缓疼痛?”
卫衍这么一问,皇帝的目光也“唰”的一下投到了那青年太医的身上,让那太医的额上顿时冒出了些汗珠。
“臣一时也想不到好方法,殿下太小,若是大点可以用些催吐的药水,吐完后会好受些,但是殿下这个年纪,臣怕用了后会伤身体。让臣好好想一想。”青年太医皱着眉头在那里想了片刻,终于说道,“可以让殿下喝点热水,多盖点被子,或者用手炉暖暖胃。”
这算什么方子?能有用吗?这话一出,卫衍对他的医术更是怀疑。
“要不,让田太医入宫一趟?”卫衍想了半天,还是有些不放心,悄声向皇帝建议。
田太医虽然很可怕,每次都把卫衍折腾得够呛,卫衍没事是很不愿意和他打照面的,就算有事,也是要想些法子找点理由不想见到他的,但是在这当口,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田太医可怕是可怕,医术绝对是没话说的。
“不是臣夸口,臣的医术已经尽得家祖真传。再说幼儿积食并不是什么大碍,陛下实在不必如此忧心过度。”原来那青年太医是田太医的孙子。
他听出了卫衍语气里对他医术的极度不信任,这话虽然是对着皇帝说的,话里话外却是在讥讽卫衍那是忧心过度小题大做。
卫衍有没有听出来不清楚,景骊肯定是听出来了。
他冷冷地注视着那小田太医,直到他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半点怨言,才开口:“宣田太医入宫。”
别说卫衍只是不放心景珂的病情,想要召田太医入宫诊治这点小事,就算卫衍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让他满意的。
田太医今夜没轮上在太医院值宿,歇在了家里,就算快马加鞭去急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进宫的。
景珂见父皇和大统领都守着他,一堆人围着他转,就算他本来只有七分难受,现在不管怎么样,肯定也要变成十分难受了,就像平日里他如果受了委屈,没人给他做主,他受了也只能受了,但是如果有人哄着他,这委屈不会减少,只会加倍,所以他躺在卫衍怀里哭得更凄惨。
他这么一哭,直把卫衍哭得手忙脚乱,哄了半天没什么用,眼见着小皇子似乎更难受了,卫衍没办法之下,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也不管小田太医的法子有没有用,现在只能试试再说。他先喂小皇子喝了点水,再默念口诀,运功以后,才将手掌覆在小皇子的小肚子上。
此时,小皇子的肚子上一片冰冷,卫衍心里的怜惜更甚,几乎要满溢而出了。
卫衍动了手,景骊也没歇着,拿了块丝巾,在那里替裹作一团的儿子擦额上的虚汗,颇有点夫唱夫随的味道。
大统领的手掌很大,一只手就盖住了他的肚子,大统领的手掌很温暖,温暖到似乎能把他融化。景珂泪眼朦胧中张望着他头顶上的那个男人,他的表情很温柔,眼中充满了爱怜,他的额上不知为什么有了汗滴。
就这么望着,他的肚子仿佛不再疼了,景珂终于不再掉眼泪,只是偶尔小声地抽泣,小手从被窝里摸索过去,然后紧紧抓住大统领的衣服,再也不肯松手。
“歇一歇吧。”景骊换了块丝巾,擦掉卫衍额上的汗滴,再看了眼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儿子,让卫衍停止运功。
“臣不碍事的。”卫衍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小皇子,又抬头看看皇帝。明亮的烛光印得皇帝的神情很柔和,此时此刻,皇帝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人可以触摸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小心替儿子擦掉眼角泪珠的父亲。
父亲啊,这就是父亲。卫衍看着身旁的这对父子,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容。
景骊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卫衍的笑容,那么明亮,那么温和,他愣了一下,然后,也慢慢笑起来。
这一瞬,旁边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存在,在他们中间的景珂也仿佛不存在,只有他和他,隔着咫尺的距离,相视一笑,所有的柔情所有的眷恋,尽在不言中。
“陛下,田太医已经到了,是不是马上传他进来给六殿下诊治?”
这么温暖的画面持续的时间太长,肯定会被老天爷嫉妒的,这不,景骊还没有看过瘾,就有人进来禀报田太医到了。
景骊再不甘愿也没有办法,因为听到禀报声,卫衍的目光就转到了门口来人处,快到他连阻止的可能都没有。
“宣。”虽然景珂已经不哭不闹乖乖睡觉了,不过还是得让田太医来瞧瞧,他们才能放得下心来,景骊也就没耽搁,马上宣田太医入殿了。
田太医诊治后,说的话和小田太医差不多,不过他还多加了一句:
“殿下年幼,食用的时候不知道节制,陛下和永宁侯难道就不知道,就这么着任由殿下食用过头积食难受?”
他这话,直说得这两位冷汗淋漓哑口无言,想不出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
不管怎么说,景珂这次吃的这番苦头,他自己贪吃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是他父皇和他敬爱的大统领,才是传说中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一夜,为了弥补自身犯下的错误,景骊和卫衍都没有走,留在了偏殿。到了半夜,景珂开始发热,不过有着他们二人照顾,到了天亮的时候,他的烧就退了下去。
第二日,景珂烧也退了,肚子也不疼了,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景骊看他现在仿佛没事了,想到他昨夜那个凄惨模样,还是命他歇两日再去念书,卫衍见他没事,也没有留下来照顾他,自去处理他的公事。
他不知道,景珂的日子在他走后过得非常凄惨,几乎是在那里扳着手指头数着时辰等他回来,因为按照小田太医和田老太医的医嘱,他必须饿几顿清清肠胃。
“大统领,珂儿饿。”
等到卫衍回来的时候,景珂又是泪汪汪的模样。这次不是积食难受,而是饿得难受。
那时候的富贵人家,少食粗粮多食肉糜,家中子弟积食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饿个几顿也就没事了,卫衍也有过挨饿的经历,知道肚里空空委实难受。
小田太医可以不去管他,但是田老太医有令,不遵守的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到时候被他天天灌药,还不如现在饿着呢。
不过景珂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卫衍真的没法视而不见,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举手投降了。
他偷偷招来个内侍,小声问他:“田老太医到底要饿六殿下几顿?”
“今日饿完了,明日还要饿一天。”那内侍也小声回道。
卫衍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内侍,又前后左右察看了一遍,确定没人后,才继续说道:“你去让小厨房熬半碗白粥,就说我要用。”
“是。”
只是,那内侍刚出门,就被皇帝逮了个现行。
卫衍把人都遣了出去,偷偷摸摸交代事情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摆明了他要做坏事,景骊只问了几句,就知道卫衍是可怜小皇子饿得难受,想偷偷给他喝点白粥。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不过景骊昨夜才被田老太医训过,刚过了一日就把他的医嘱不当回事,被田老太医知道了,肯定大家都要没好日子过,不过儿子可怜成这样,连口粥都喝不上,他看着也不忍心。
他沉吟了片刻,才下令:“让厨房熬稀点。”
如此一来,景珂的这顿晚膳,稀到可以照得见人影儿,不过他实在太饿了,就算是稀粥也吃得很香甜,甚至比昨晚那狍子肉还要香甜可口。
当然乐极生悲是一定的,第二日田老太医把过脉以后,觉得还要多饿一天,八成是知道了有人偷偷摸摸给他东西吃,还好除了景珂倒霉外,其他人都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就这样,景珂在皇帝的寝宫中,有一顿没一顿地就着咸菜喝着白粥,过着他日后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水的可怜巴巴的日子,宫里的其他人,对他长时间滞留皇帝寝宫,却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宫里没什么秘密,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传遍整个后宫,再说皇帝深夜开了宫门,召田老太医入宫,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动静大到几乎满后宫皆知。
这么大的动静,却只是为了给一位皇子治积食,而这位皇子又得宠到始终留在皇帝的寝宫里养病,这里面的玄妙之处,可就值得有心人揣摩又揣摩,翻来覆去地思索了。
于是乎,去太后跟前请安的人,瞬时就多了许多,特别是几位皇子的母妃,对于这种情况颇感不安,在太后面前很是下了番苦功。
“周贵妃和哀家说,珂儿孤苦无依年纪渐长无人怜爱教导,让她颇为忧虑,她忝为诸妃之长,愿代为照顾,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终于,有那么一天,太后找景骊去谈话了,并且很快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