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相见时难
“一点小玩意, 殿下留着解闷吧。”当了唐煜一年的玩伴, 到了离别之际,圆真和尚颇有些依依不舍。
唐煜打开锦匣,发现里面放着个檀木镂空雕云龙的套球, 玲珑剔透,精致可爱。套球层数足有七层之多, 每层皆可随意转动,最外层盘踞着九条游龙,中间五层刻满如意锦云纹, 最里头则是一颗滴溜溜转动的圆球。他啧啧称奇道:“你这手艺,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了,我在内廷都没见过这样精巧的雕件。”
得了一位见惯了好东西的皇子的称赞,圆真的娃娃脸乐开了花,他谦虚道:“这不算什么, 听闻闽粤之地有精工巧匠用象牙镂刻套球, 层数能达二十四层之多。”
“何必谦虚, 檀木的质地到底是不如象牙坚硬,刻不了太多层。你若是能用檀木刻二十四层, 就是鲁班在世了。”唐煜真心实意地称赞着,他可是切身体会过木头这玩意有多难对付的,“你还俗后可以直接开个店过活了。”
圆真道:“小僧正待与殿下说呢,师父于我有大恩,我想留下来再侍奉师父几年。”延净和尚上个月就结束云游返回慈恩寺了,算来正是与明惠公主抵达洛京的时间差不多。
因为是圆真自己的选择, 唐煜无意多劝,他点了点头,把檀木套球放回锦匣递给姜德善:“我这么一回去,短时间内不便出宫,若是你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的,就去裴侍郎府找阿修吧。对了,延净大师今日在寺中吗?我想与他当面告辞。”
圆真面带歉意地说:“师父今日天刚亮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回来。”
唐煜诧异道:“不是说延净大师友人的病已经没有大碍,无需时时盯着了吗?”
圆真清了清嗓子说:“我听师父说,他那位友人经此一劫,竟生出了些看破世情的意思,想要剃度出家,还恳请师父收他为徒。师父这几日忙着劝他,经常不在寺中。”
唐煜噎住了,再未想过是这个理由。仔细想想,延净大师一个徒弟想还俗,转头又有人哭着喊着想当他徒弟。这算是有进有出,绝对不亏吗?他强憋着笑意说:“那代我向尊师问个好吧,改日我亲自登门向他道谢。”
“殿下客气了。”
该辞的人全辞过了,该拿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这日午后,唐煜坐上马车,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踏上归程。临走前,他回身望了一眼慈恩寺的山门,内心竟生出少许留恋之意。
“难得的清净日子啊。往常盼着走,临到头却有点舍不得。”唐煜摇头叹息着。
马车碌碌行驶,走到朱雀大街尽头,穿过高耸巍峨的承天门。一道宫门隔开内外,至此,唐煜终于回归了他熟悉的世界。
与此同时,洛京城内的另一个角落。
“阿弥陀佛,”延净最后一次劝说何灏,“何施主,入了佛门,断了这三千烦恼丝,再回头就难了。”
依旧是满面风霜,双鬓斑白的模样,何灏俯身叩首:“鄙人心意不改,请大师收我为徒。”
“南朝无数古寺名刹,佛门兴盛远胜于洛京,施主若有意皈依我佛,未必要拜于贫僧门下。”
何灏笑了:“大师,佛祖座下亦有南北之分吗?我是在这里顿悟,何必千里迢迢回建康出家呢?”
延净叹了口气:“既然施主心意已定,贫僧不会再劝。但是临走时家师有命,施主身份特殊,却是不便拜在贫僧门下。”
他顿了顿,说:“家师愿收施主为徒。”
…………
钟秀宫,宫名取得是“钟灵毓秀”之意,此处为□□宠妃的居所,殿阁规模陈设等仅次于皇后的昭阳宫。可惜庆元帝登基后这处宫殿一直空置,不复往日气象。
然而在去年的秋日,钟秀宫大门的铜锁再度打开,从此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先是修缮的匠人,然后是打扫布置的宫女太监,最后是亲自前来察看的何皇后。数月之后,钟秀宫焕然一新。
万般事毕,新人入驻,而这位新人亦不负钟秀宫牌匾的蕴意,实乃秉承天地灵气所生的一位绝色佳人,庆元帝连日流连于此,将什么柳美人韩婕妤统统抛到脑后。
可惜庆元帝年近半百,美人恩亦难消受,趁着今日是初五,理应宿在皇后宫中,他便到昭阳宫休养生息去了。
皇帝一走,李夕颜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皇兄威逼利诱她效仿西施,勾引庆元帝这位夫差沉迷酒色。然而她堂堂一国公主之尊,自幼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初离故土来了异乡,却要夜夜侍奉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老头子,日子着实难过。
难得有喘息的时间,李夕颜就想出去松散松散筋骨:“我要去御花园转转。”
钟秀宫执事梅姑姑劝说道:“娘娘,夜色已深,露水上来了,您出去恐怕会着凉。”
李夕颜轻轻咬住下唇,她离开建康城前自知有去无回,不想牵连亲近的人,所以惯用的宫人一个没带。到了北周,何皇后又给她重新配备了一批宫人,如今钟秀宫中能贴身服侍的全是北周人,她用起来并不顺手。
“好姐姐,我听淑妃说御花园里的昙花快开了,我就去看看花,看完就回来。露水重的话我就多披一件衣裳。”李夕颜放下身段央求道。
宫人们面面相觑,她们来之前都被皇后敲打过,且眼前之人近来正得宠,委实得罪不得。
“谨遵娘娘旨意。”
夜幕笼罩之下,蓬莱池畔沧浪亭附近,几十株昙花悄然盛开,一层层洁白如玉的花瓣慢慢舒展开来,清香淡雅,皎洁无暇,如天际洒下的月光凝固而成。
李夕颜看了一会儿,叹了一阵,转身就走。
“娘娘,您不再赏会儿?这昙花也就能开上两个时辰,明日就看不到了。”梅姑姑带着宫人跟在后面。
李夕颜似叹似赞道:“花开花谢,世间穷通之理。我再赏下去,等花谢了反倒伤心,不如早点回去吧。”
梅姑姑闭上嘴巴,得,她这位主子还是个爱感伤的。
李夕颜一行人行至御花园假山附近,却与另一队人撞上了。为首者身着月白锦袍,生得俊逸风流,再过上两年怕会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人。
李夕颜倒没什么旖旎心思,眼前之人的个头和年龄只能让她联想到远在南陈的幼弟。梅姑姑小声提醒她来人的身份后,李夕颜点了点头:“七皇子。”
可是唐煌这边却为她容光所摄,一时说不出话来。面前女子容貌之盛,就他平生所见未有任何一位可与之比拟。且她身着轻素纱衣,浅碧绫裙,周身笼罩着轻柔如水的月光,愈发衬得她清丽脱俗,恰如月下盛开的昙花,令人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他不出声,总得有人说话。
“见过贵妃娘娘。”宫女银烛慌忙俯身行礼,额角冒出了冷汗,借着蹲下去的机会她死命扯了两下唐煌的袖子。
“啊?哦,见过妃母。”
李夕颜被这么一个少年直愣愣地盯着看了半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扭身就走了。回寝宫的路上,她的脚步渐渐放缓,心情也沉重了许多。七皇子唐煌的出现无疑提醒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本来不必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的。
仿佛听人说起过,五皇子已经从庙里回来了?也是,他是皇后所出的嫡次子,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下一任君王,怎么可能一辈子关到庙里,关到现在已经是给我脸了。李夕颜的唇边挂上自嘲的笑意。唉,万般皆是命。
“梅姑姑,明日你去替我问问,长乐堂兄他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想送送他们。”李夕颜自怜身世了一路,但回到寝殿后,面对满室北周人,她只敢说出这么一句话。
再说唐煌那里,他在沧浪亭与同胞妹妹相会,共赏昙花。
“这花真漂亮,可惜只能开一夜,若是能开个两三个月的该有多棒啊。”唐烟拍手笑道。
“‘皑如山中雪,皎若云间月,’恰如**姮娥,非是人间来客。”唐煌低低地吟诵着,也不知说花还是喻人。
唐烟转身看向唐煌:“七哥,你怎么了,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不是你先说要来赏昙花的吗,往地上看是个什么道理?”
“哪有,你多心了。”唐煌不欲让妹妹知晓今夜之事,岔开话题道,“我听说,母后这两天要去慈恩寺祈福?”
“是呀,母后说这次是去还愿的……”
当夜即有佳人入唐煌梦中。白纱衫,碧水裙,眉心一点五瓣梅花,青丝挽就三叠灵云,还伴着幽幽的昙花香。
一念起,孽缘生。
……
打着还愿的名头,何皇后驾临慈恩寺,此次她一个子女也没带。
苦慧大师早已收到消息,他小心翼翼地引着何皇后到了一处禅房:“皇后娘娘,他就在房中。”
何皇后波澜不惊地屏退众人,径自推门而入。
听得门口的响动,一位中年僧人从蒲团上站起,满面风霜,容貌清隽。
“表哥。”何皇后趋行向前,哀哀地唤了一声,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怕大家以为我多打字就先解释下,两人确实是表亲,不是堂亲也不是亲生兄妹。
注:《白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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