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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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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内外, 是两个世界。

李恒手起刀落,那头颅便飞向半空。他只一扬手, 抓住一束散发,不顾热血淋漓,将那头举起来。

“崔明友死了。”他高声道。

立刻有偏将吼起来, 十丈城主帅崔明友死了。

应和声如浪涛一般, 传遍狼烟升腾之地, 山呼海啸一般。

散兵失了主心骨,立刻溃散, 四下逃离。

李恒将人头栓在马上,盯着一根朱红旗帜的方向驰去。崔明友本不用死, 奈何他死战不降,还要护着一个衣甲鲜亮的年轻偏将。人头落处, 那偏将却带着一小队人马转头欲逃, 毫无斗志。

必是京州重要人物。

如此年轻,如此张扬,如此不堪一击,据说京州王偏爱小儿子。

李恒眯眼, 这人, 需得生擒。

战场混乱,刀剑无眼, 流矢四散。

李恒俯在白电背脊上, 快马加鞭。

“将军!”有人在凄厉地喊。

李恒听见了, 却不能回头。他只认准了那点儿红色, 一往无前。

“将军!”声音更近了些,可那旗帜也离得近了。

李恒用力拍马,取下身后的长弓,搭箭,射出。

前方被团团围住的人肩头中箭,滚落下马。

李恒丢了弓,取下长剑飞扑上去,只一回合便打开了那些护卫,直接将那人按在马下,长剑抵住了喉咙,入了半分的肉。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份的面孔,白皙的皮肤上点点血斑,眼睛里的惊恐滔天。

“将军!”

身后的人追了来,紧张地将那些挣扎着要起来的护卫全压住。

李恒的手很稳,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属下来而动摇分毫,眼睁睁看着那人颈项上流下一道血痕。

“将军松手,他要死了。”偏将道。

李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打在鬼面的内侧,凝出一点点的水珠子,足够压下体内翻涌的热血。

那人似被吓得掉了魂,瘫在地上成一滩烂泥。

“将军,先生说要活的。”偏将只好丢下这句。

先生?活的!

李恒的理智逐渐回炉,缓缓地挪开长剑。

偏将立刻吩咐,“把他,捆起来。”

又来几个人,上绳索,扒盔甲,扣死结。

李恒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了一口气,收回长剑。

“将军。”偏将敬佩又畏惧地看着他。

他转身,这才发现自己背上插了几根箭羽。

战场上,感觉不到痛。

他抬手取下鬼面,露出一张冰冻的脸和充满红血丝的眼,触觉才一点点慢慢回归。

狼烟稍息,风也带走了浓烈的血腥味。

李恒处理完伤口,骑在白电上,冷眼看着散兵翻捡战场,给那些还有一口气的补上一刀。

魏先生从后来,“运气真好,果然是京州王的小儿子。”

“义兄该是能交差了。”他道。

魏先生点头,“老王爷在河西郡,世子将大营设在五牛道,给京州的压力不小。因去年雪下得大,气候不好,双方只是对峙。那边纷纷扰扰,有的说打,有的要和王爷结盟,还有的说投降,派了好几个使者来,通为谈好。这个小儿子是主打的,很不满京州王的犹豫,便趁未定下最终主意,私下来五牛道。”

“崔明友为了讨好他,便偷袭了五牛道大营?”

确是如此。

李恒也笑了,“真是老天帮忙。”

“时也运也,老王爷这遭合该是顺的。”

“是先生出的好计策。”李恒道。

魏先生手中细作无数,河西郡和京州的情况了然于胸。朱世杰在五牛道吃了个亏,他立马变了计策,让李恒夜袭十丈城,关门闭户断绝消息。崔明友在山中迂回,并未收到城破的消息,抵达城外的时候,被城内的李恒和早埋伏起来的朱世杰内外夹击。

魏先生笑笑,从胸口摸出来一叠信,“又是你家娘子来的信,这次更厚了,更多包了好几层。另送了些东西,我已分好,你的在你营中。”

他说得恨恨。

李恒接了信,看也不看地塞胸口。

“不看?”先生问,“第几封了?三还是四?到底写了些什么?怎么每次都那么一大包?”

李恒微微一笑,春光明媚。

“还是先看看吧,看她都写了些什么。这丫头,越来越不得了了。”

李恒听出了先生口中的不痛快,“志坚给你写信了?说了什么?”

魏先生深深地叹一口气,“那臭丫头,我就知道咱们一走她要搞事。志坚虽是个木头,但好在忠诚可靠,行事有规矩。本以为他能挡住她一段时间,也不多,几个月而已。没想到,这才过去个把月,龙口就要变天了。”

“她又做了什么?”李恒问。

“先是收过路费,再是问我要了宽爷,然后修路和水渠。她前段和宽爷去看水库和鱼塘怎么弄,结果被械斗的两家人惊了,幸辜大救了她。她便借机生事,问志坚要辜大,又去庄户里找了年轻的后生,集起来建什么平安保障队。名头倒是好听,说筑堤的民夫越来越多,要维持河堤施工现场、龙牙关口和平地的日常秩序。其实呢?”魏先生远看着逐渐死寂下来的战场,“那丫头想养私兵。”

李恒摸了摸后背的伤口,那处被三根流矢击中,幸好软甲挡了一下,只入得肌肉层,未伤到骨骼和内脏。

私兵?

“志坚晓得她的名堂,本意是不愿意的。结果龙牙关口那边出了点事,可让她抓着机会了?”

“什么事?”

“不是让顾琼去守着关口,保障三月必须可用么?结果咱们前脚走,城守后脚便抽走了民夫。顾琼自己给补上了,日日紧盯着工事。不想外面来了个商队,是年年来卖盐糖的。不知被什么人怂恿着,不交过路费,还打起来了。志坚去得慢了些,关口搞得一塌糊涂。”

“那丫头便说了,若是有治安保障队巡逻,决计不会出这样事。也就不管志坚的反对,和顾青山径直干起来了。”

李恒笑了一下,只凭想象,也想得出来那丫头拉大旗忽悠的模样。

“只怕,顾家真要——”

李恒却道,“和顾青山没关系。”

魏先生不解,“若无顾青山支持,她如何能顺利搞起来?”

“顾青山支持是支持,但她一定不会完全靠他。若不然,她何必用辜大?何必自己单干?顾青山有的是私兵。是小丫头心大,必是要掌在自己手里。”

魏先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确实。他看李恒一眼,“你觉得,他们父女不亲?”

何止父女不亲,母女也并不亲,甚至亲戚也不亲。

顾皎日常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派和气的样子,但谈话里多半是自己,是李恒,是将来如何,从没表现出过对家人的挂念。也许,顾琼有些,但也得掂量掂量;顾家的大儿子顾璋却从未听她提起过。更重要的是,顾皎修路和水渠,坑了顾青山一大笔,完全理所当然的模样。即便是亲如父女,出嫁女如此作为,也必然忐忑的。

可她晚上睡得可香甜了,白日里没也担心过父亲如何,母亲如何,兄弟怎么看待。

可见,她心里对所谓的亲人,大约只——

嘴巴上亲热。

李恒眸光暗了暗,她病弱时那么想要回的家,是哪儿?

魏先生没得到李恒的回答,但脑子却活动起来。

“如果真这样,倒也并非坏事——”

李恒见他自言自语起来,轻轻拍了拍白电的臀部,慢慢散着回营地。

“亲爱的延之:

我又给你写信了,开心吗?

杨丫儿嫌我啰嗦,说人家写信寥寥数语,捡重要的讲,才不像我这般不管事情大小都说。小丫头没结婚,一点儿也不懂什么叫夫妻。所谓夫妻,便是一体,即便相隔天涯,也要心在一起。

如何心在一起?当然是我的事情你尽知,你的事情——

说起来,你的事情我稍微知道一点了,是从龙口来的谣言。

据说五牛道的青州王大营被袭了,辎重烧得精光,还跑走了许多兵士。

是不是很严重?你去处理得如何?一切都还顺利吗?有什么缺的没有?需要帮忙吗?

龙口城里好多人都知道这消息,因此人心浮动,带得关口的修缮也不顺利。城守抽走了民夫,二哥哥虽然带人去帮忙了,但那些商队却很不配合。不仅不交过路费,还说是顾家借机欺压同乡和商户。道理实在是讲不通的,只好让志坚带人去封死关口,不想交钱的都不得出去。为了谨防人从河道上走私,还得日夜着人在河岸上看守,很是麻烦。

不过,请你放心,事情肯定能搞得定的。

我观志坚人手不足,忙得了关口便忙不着城中,忙得着城中便忙不到河岸上。最近又因为争夺挖沙地,好几户都在械斗,甚至有人流血。修筑河堤是好事,却不防有这样的后果。我想了又想,只好把辜大找来,合着爹给我的几个护卫兵并一二十乡里的年轻后生,组了个巡逻队。他们专管平地的治安,负责抓宵小,阻止各家打架,协调各种矛盾。

现在刚开始建起来,便有那起不坏好心的,说爹借着你的权势乱搞,要在龙口城下再做个城守。

延之且放心,事情和我爹一点关系也没有。治安队的人,我自出钱养;遇着顾家人犯事,照样该罚便罚;这些事情上,我最公正不过了。如果他们真不放心,等你回来,直接解散了便是。

宽爷爷说我干得好,就是要这般雷厉风行才不至酿成大祸。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宽爷爷很喜欢我哎。他夸奖我颇有你娘亲的风采,事事躬亲,执行力强大,最重要的,舍得花钱。我就问他,说舍得花钱是好事吗?先生可嫌弃我奢侈浪费了。宽爷爷说,当然是好事啊,能挣才能花。可认真想想,这些日子来,尽是出的多,入的少。不过,昨日去看了宽爷爷发的稻种,白白的芽破壳了,只等秧田平整好便可开始育苗。感觉,距离丰收又进了一步。还有个叫唐百工的,果然不辜负他的好名字,弄了许多机关出来帮着民夫运送重物,又去山上砍木头和竹子,说要做一个新式的水车出来。有他把关,我的引水车和大鱼塘指日可待。

延之,不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因此将为你做的春衫和夏衫也带过去了。你不在,我估摸着尺寸给做衣裳的师傅说的,恐怕有许多不合身之处,但也请你谅解。另给先生也做了两身,尺寸是找了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比着量的。若是他穿得不合适,你帮我开解几句。

本想找大夫再给你做些伤药或者消毒之物,但信差催得太着急,便没来得及。幸好庄上养的各种牲畜尽有,便杀了一批,只取精肉烤了肉干来。你随身带些,饿了摸一根出来吃吃,千万别饿坏了。

相思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啦。

你亲爱的

皎皎

李恒一目十行,看完尤觉得不足。只顾皎弄的所谓硬笔写字,写得越来越规则了,薄薄一张纸面上,能出多一倍多的内容来。她絮絮叨叨,日常生活说得七七八八,仿佛眼前一般。

营帐中果然堆了个大包袱,打开,一水儿黑色、银白色或者大红色的衣衫。

他抽了抽嘴角,这丫头,果然是只想着好看的。

只衣服角落里另有个大油纸包,散发出烤制肉类的香气。

他摸出一根放在口中,干香回味,余味悠长。

不知不觉吃完一根,还待要再吃,却听见账外传来朱世杰‘哈哈’大笑的声音。

“延之,咱们即刻启程,去河西郡城。”

“你可真是我的福将。”

李恒笑了一下,将包袱顺到一边去,肉干有限,得省着吃。

此去迢迢,归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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