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开颅
都城。
四门守卫森严, 来往均有兵甲。
温佳禾戴了幂离,同海婆一道去市场订些日常使用之物。然米面飞涨,各种布匹也是紧缺,若下手晚了, 连吃食也困难。幸而先生神机妙算, 自龙口回来后便料到事有变, 从三川道买了许多米面来囤, 现厢房堆的那些,吃三四年不是问题。
一主一仆散着去东市,不想一队兵丁推开人群,在坊市门口圈出好大一块地, 敲锣打鼓地说些甚。
燕州王府上养得许多美貌姬妾, 其中一人常年头痛不已,严重的时候呕吐不止, 以头撞墙也无法止痛。近一年来到处求医, 通无效果。现将赏金提到一百金,只要敢揭榜的,先付一半。
人群看热闹的多,敢去揭榜的几乎没有。
温佳禾看了一会子, 随意买些点心,家去。
先生在院中观察那几株土豆苗的长势, 自二月底下了种去, 长得两三个月, 已将小半的院子遮盖起来。他十分珍惜, 日日浇水施肥,还用了布巾去擦拭豆叶,打理得干净清爽极了。昨日甚至还挖了一小株出来,让温佳禾称重,计算收成,算了好半日。温佳禾以为他在核实产量,不想王先生却道,“产量倒是好的。只这般算下去,起码得拖延到明年。”
这个明年,温佳禾心中也有数。龙口产的红薯第一年便在青州王那处打响了名声,助他得了京州,现已是各家诸侯谋臣案头上的矜贵物,只奈何未见实物;土豆被顾璋送去了南方徐家,那徐家乃是先生旧友,又是袁都督座下的粮商。因土豆种子数量有限,需得一两年时间推广培育种子,放才能显出效果来。现燕州王在都城之外的汤原摆开阵仗,要往南去迎击青州王和袁都督联军。若要增加联军的胜算,时间拖得久些,更好。
“回来了?如何?”王先生收拾布巾,笑吟吟地问。
温佳禾道,“先生果然说对了,燕州王的告示又贴了出来。今次酬金翻倍不说,只要有人敢去揭榜,便可先付一半。”
“当真?”
“当真。”海婆也道,“只是无人敢揭。”
“那是自然的。”王先生去旁边的水缸处舀水洗手,“以前敢揭榜的,都因医治无效被杀了嘛。”
“不知那侍妾如何美貌,居然这般受宠,牵连得天下人跟着受苦。”海婆咂舌。
王先生便笑起来,颇有些潇洒之意。温佳禾见状,便知病的怕不是侍妾。只她不便直言,便去帮先生挽衣袖,找了干净的布巾擦手。先生谢了她,又去整理衣襟和头冠,待清爽后,问道,“佳禾,先生这般打扮,可见得客?”
温佳禾点头,自然是见得。
“行。”王先生背手,“你可愿跟我出去一趟?”
海婆关切地问,“先生要去何处?”
王先生推门而出,并不等温佳禾。温佳禾想了想,自小快步跟了上去。海婆还要再问,却听得自家小姐细小的声音传来。
“我和先生去揭榜。”
海婆骇然,要追,然人已消失在街头转角。
东市人来人往,告示前围了一圈人看热闹,等着哪位勇士来揭榜。
然等了许久,无人敢应。
王先生拖着长袍进去,仰头眯眼细看榜上文字。半晌,他头略偏了偏,冲身旁的温佳禾指了一指。
温佳禾点头,往前走了几步。
告示下方空荡荡,温佳禾走出去,尤其显眼。她待要走得更近些,兵丁却伸手挡了。
“你要作甚?”
温佳禾昂首,“代我家先生揭榜。”
兵丁往后看,王先生抬手略拱了拱手,很有些名士的风采。兵丁对看一眼,撤开手,让出位置。
温佳禾只抓着告示的一角,略用点儿力气,便将之揭了下来。
立刻有一管事模样的人送了一盖白布的托盘来,打开布巾,露出摆得整整齐齐的小锭黄金。周围人发出赞叹的声音,想是被金子耀花了眼睛,但也还有人道,“有命拿钱,没命花钱啊。”
王先生随意地挥挥手,让温佳禾收了金子,无惧地跟着管事。
入燕州王府。
燕州王府,都城西北角,占据了两个坊市大小。
人闻得王府内多奇巧,能亲见的却少。
王先生入得王府门,连连惊叹。
温佳禾却小心留意,并不敢乱看乱行。
先生指着门廊处挂着一个明珠,“佳禾可知那是甚物?”
透明如同冰晶,薄透堪比水珠,放光明自比日月。
她道,“那边是传言中的电灯?”
王先生颔首,又指了指中庭丈高的假山,山中有流泉潺潺,山下有游鱼款摆。他道,“你看那处水,是怎生来?”
温佳禾想了许久,都不太想得通透。
便闻得一阵奇香,又是环佩玎珰,侧间似有女子就位。
那管事带着几个侍女来,问明白王先生的名姓和温佳禾的来处后,着令两人整衣冠,去除脸上多余的遮面。温佳禾平静地去除布巾,露出疤痕纠结的面孔来,引起一阵惊呼声。
王先生道,“我这位女学生,打小聪慧异常。只在去冬遭了些难,脸冻坏了。”
管事便有些嫌弃的模样,王先生直接甩手,“如此,咱们便走。佳禾,金子还回去——”
温佳禾便要将金子摸出来,不想侧间出来一位装扮得如同神仙一般的美貌女子,眉眼如画,皮色如雪,行走如同轻风飘摇。管事立刻称其为玉夫人,恭敬得很。
玉夫人,果然人如其名,不管是露出的皮肤莹色如玉,连气质也同白玉一般。她先斥责了管事,好言好语地向王先生道歉,再请他上座。
她态度和缓,落落大方,说话十分可亲。
王先生见她这般,又愿意为她治病了。
为了显得自己本事,也不冒犯夫人,王先生要悬丝诊脉。
玉夫人很满意,让下面人去准备。片刻后,丝线、绸布、金针,一一就位。
温佳禾便见侍女小心翼翼地将丝线栓在玉夫人的皓腕上,王先生装模作样地诊了半晌,又换另一只手。治病的人胸有成竹,有病的人也不慌不忙,眼见得日头偏了西。
许久后,王先生收了丝线,沉吟不语。
玉夫人并不急躁,只等着他言语,间或和善地看温佳禾一眼。反倒是那旁边的管事,急躁之色已经掩饰不住,眼中甚至有了些愠怒。
良久,王先生终于动了。他对温佳禾道,“佳禾,将金子还给夫人罢。”
管事的怒气终于压抑不住,呵道,“好你个王允,当燕王府是你玩笑的地方?来人——”
“慢!”玉夫人又阻拦,“无须心急,且听先生如何说。”
“夫人好气度。”王先生夸赞一声,又做出疑惑的模样,“夫人皮白如玉,面色润,目光透——”
“王允!”管事气急败坏。
温佳禾略有些紧张,只怕先生将两条小命玩掉了。不想王先生丝毫不紧张,反而不紧不慢地起身,恭恭敬敬地问,“只一事不明,还望夫人解惑。”
玉夫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先生抬头,正对上玉夫人的目光,“夫人身体明明无病,为何连番告示召唤大夫?若身有病,王允保证药到病除,若是心病,恕王允无能。”
此言一出,只听得侧间一阵爽朗的笑声,即刻进来一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黑色的朝服,头戴冠冕,面色有些青白,身体有种养尊处优的优容。
他道,“王允先生大才,果然医术了得。”
玉夫人和管事连忙行礼,口中直呼,“王爷——”
温佳禾立刻低头行礼,鼻间却嗅到一阵浓烈的药味。
病的,果然是燕王。
燕王十分健谈,见了王先生便如同多年好友一般,直请入了内室。
温佳禾沾先生的光,跟着进去长了见识。内室布置不同外间,更不同这九州任何一处。地上铺了柔软的羊绒地毯,墙壁上挂着一些看不太懂的画,架子上陈列了许多或者石头或者金属的摆件,连座椅也非木制,而是一种十分细腻的皮毛。更惊人惊奇的,乃是足下的地板,隐约散发着热气。
因王先生点破了玉夫人无病,燕王也不遮掩,直接将自家的手伸了出来。
王先生按着他的手腕,问了日常起居,又观察其面色和舌苔,看了眼睛,又上手摸了太阳穴。
玉夫人坦然得很,那管事却十分惶恐,唯恐王先生乱来,令燕王不开心。
不想,王先生这般态度,反惹得燕王来了兴趣,问起先生的境况来。家在何处,师从何人,在都城多少年,为何前番不来揭榜等等。
王先生不答反问,“王爷可是间歇性失明?”
问得过于无礼,燕王也不答。
王先生又问,“手足可偶然失力?”
还连着问,“头晕,耳鸣,听不清,身体偶然抽搐?”
因燕王不答,王先生最后道,“即使不答,王允也是看出来了。王爷身中恶疾,疾在脑内,已是无药可医。”
燕王面色变了几变,猛然将桌几上的物品掀落,惊得周围人跪了一片。只王允神色如旧,吩咐温佳禾道,“佳禾,去将那金针盒子搬进来。我要试试王爷脑中病灶有多大——”
温佳禾掩狂跳的心脏,小步去外间搬针盒。
唯燕王盯着王允,王允坦然道,“无药可医,却有一法可直接将痛处割除,却要王爷担些风险。”
“甚法子?”
“开颅。”王允瞧着燕王,“以我针法入脑,将那长在脑中的瘤物细细剥离。养得一年半载,待那病处萎缩,开颅取出即可。”
玉夫人忍不住唤了一声,“王爷,此人胡言乱语,唯恐天下不乱。”
燕王举手制止她说话,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此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