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苴国内的雄鸡不过刚刚打完这一日的早鸣,连东方鱼肚白都还未曾完全浮现,天边透着夜未消散的墨蓝微光。
苴侯宫内,身穿交领盘蛇长袍,头戴青铜冠的苴侯,看着面前那甲胄齐备的五位秦国兵士,忍不住背过脸去,抬起手来,以广袖掩面,悄悄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又搓搓双手在面上使劲揉了两揉,捏着指尖在眼睛搓了两回,勉勉强强睁大眼睛来。
这一回,几乎是打他继任苴侯之位起来,第一次如此早起了。
长史杜阴压着步子走上前来,从身边文吏手中捧过一个漆木大盒,恭恭敬敬地奉到自家君主的面前。
苴侯抖擞抖擞精神,甩了甩广袖,清了清嗓子,道:“此番夫人来我苴国,有劳各位勇士护送。求娶秦女而愿成,寡人无以为谢,举全国之力,备下此礼,请各位勇士替寡人交于秦王,转达寡人感激之情。”
白起面无表情,目光直直看着前方的苴侯,等苴侯这一大段应酬的好话说完,只略一拱手,答了声“是”。
面对着这满脸都写着冷漠的秦国兵士,苴侯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客套话。不过也好,此刻苴侯的心中也就只是惦记着自己的被枕,想着赶紧送走这几尊神,好回去睡个回笼觉。苴侯只笑着伸手将长史手中的木盒捧过来,郑重其事地交于白起手中。
白起脊背都未曾弯曲一分一毫,接过那漆木大盒,转身交给身后的乌获。
长史也笑着迎上来,道,“苴国到秦国路途遥远,鄙人为各位勇士雇来了两位苴国的猎户,充作向导,一路送各位到大散关,现下正在外头的院中等候。”
白起道,“多谢长史好意。”说着,那长史便伸手引向院外,准备送这五位秦国兵士走出苴侯宫。
正当此时,与乌获一左一右站在白起身侧的另一位黑甲兵士开口道:“我国送去墨家的书函,还请先生亲手交到巨子手中。我王日日盼望巨子入秦,再续孝公与墨家巨子的相知之情。”
站在苴侯身侧,那位长身玉立的青年一直沉默着,听见这话,只拂了拂身上那件黑白双色的交领衣衫,浅笑着拱手道:“秦国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秦国国力强盛,陇西之地尽数收复,北平义渠,大有东出之势。墨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助秦国的了。信函我自会转交与巨子,但还望秦国莫要期待过甚。”
青年这番话说得尽是嘲讽,句句指责秦国是虎狼之国,指责秦国意欲东出欺凌六国。那黑甲兵士自然听得出,双眼大冒火光,仿佛是要将青年咬碎吞下一般。
那青年可不是什么甲乙丙丁,正是如今墨家巨子唐姑果最看重的大弟子——唐弋。
而那黑甲兵士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那隐姓埋名投入秦军的秦王之子——太子荡。
这次太子荡入秦军赴苴国,可不是只为了当个探路的送亲大使。临行之前,秦王之弟樗里疾私下到蓝田大营之中,找到了太子荡,将一封铜管泥封的书函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中,叮嘱他此次入苴国,务必通过苴侯找到墨家传人,将信函交到墨家巨子手中。
墨家主张“兼爱”与“非攻”,世代弟子以帮扶弱国,抵抗强国侵略为己任。从前秦国弱小,墨家巨子入秦相助,如今秦国强大,墨家在秦国渐渐销声匿迹。樗里疾听闻,如今的墨家巨子隐居葭萌,正插手于苴国与蜀国之间。
这一回,秦国要的不止是巴蜀千里沃土,要的还有那以机关工巧著称,曾为秦国建造咸阳城的墨家。
苴侯宫政事堂之上,太子荡与唐弋如同刀兵相见一般,剑拔弩张之中,那苴侯呵呵一笑,道:“墨家弟子自是信义在心的君子,书信自然会转达到巨子手中,何必争执,莫得伤了和气。”
东道主出面打了个圆场,两面自然也不得不给这个面子。白起先拱手道:“连日叨扰,多谢苴侯款待。”
苴侯如蒙大赦,广袖一挥,引向宫门外,笑道:“请。”
五座黑铁山齐齐转身,白起先行,领着余下四人跟着长史走出政事堂,走到了第一进的院子之中。宫门墙下,蒋泊宁贴着墙根站着,手中还捏着个青枣吃,一面吃,一面拉着旁边的小侍女聊天,见长史陪着白起五人出来,笑着向小侍女挥了挥手,握着那吃剩的半个青枣将手背在身后,乖乖跟了上去。
白起铁军盔下的眼往侧面一瞥,瞧着粉衣绿裤的蒋泊宁悄没声地挪到自己身后,贴着孟贲走。
孟贲低声取笑她道:“大杠丫头,真跟我们回咸阳去呀?”
蒋泊宁掏出青枣嘎嘣又咬了一口,笑说:“那是,去咸阳当你们大秦的巫祝去!等我大富大贵,拿你去祭……”
只听背后政事堂内传来高声急切的呼喊,“泊宁!”
蒋泊宁闻声回头,队头的白起也顿时止住了脚步,扭头过来看。跟在白起后头的四个秦国兵士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唐弋三两步从政事堂内跑出来,一手抓住蒋泊宁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你怎会在此处!”
蒋泊宁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您有事儿吗?”却只见唐弋那张脸一瞬黑透,怒斥道:“你这丫头,疯了四五天不曾归家,不知道巨子多担心吗?”
“你说……”
蒋泊宁还没说完,白起却截过去话头,两步走回来,只低头看蒋泊宁,问道:“认识?”
蒋泊宁抬头愣愣地看着白起,拧着手腕想要从唐弋手中挣脱开去,却不得其发。白起见状,抬起手来要扫开唐弋的手。蒋泊宁的怒气却被惹上来,条件反射地立起手刀,往唐弋的尺骨三寸砍去。唐弋适时收手,叫蒋泊宁的手刀扑了个空,另一只手就要伸过来捉她的衣领。白起往前一站,蒋泊宁侧身一躲,猫在了白起身后,双手扶着白起的腰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瞧唐弋。
“泊宁!”唐弋见蒋泊宁躲在白起身后,气得怒发冲冠,直要跳脚。却奈何白起这座黑铁山挡在中间,叫他不能往前进半步。唐弋压了压火气,嘴角抽着道:“白伍长,这女孩子是我墨家的弟子,你这样,是何用意?”
白起目不斜视,冷冷道:“她不认你。”不认!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如今,不认!
唐弋觉得自己的肝都要气爆了,只觉得蒋泊宁胡闹,这秦国白起也蛮横无理!
蒋泊宁此刻回过神来,觉察出一些苗头来,低低地问白起,“这人谁?”
唐弋倒是先听到了,憋着气冷笑道:“我是谁?!托你的福!我这次出来,可不就是奉巨子的命令来寻你这小东西的!”
“巨子?”蒋泊宁喃喃一句,只觉得有些糊涂。巨子是墨家领袖独有的称号,可秦惠文王的末年,墨家已经开始在史书中渐渐淡出,墨家始祖墨翟死后,墨家三分,留在西部的是以禽滑釐为首的那一派实学者。可传到如今,墨家巨子是谁呢?
蒋泊宁大着胆子伸出脑袋来,问唐弋:“如今的巨子是谁?是相里勤,还是?”
唐弋冷笑更甚,“连养你长大的人都混忘了,好呀你个唐泊宁!”
蒋泊宁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一般,抓住了唐弋的话,想起方才一开始唐弋唐弋便是一口一个“泊宁”地喊她,也不知喊的是“泊宁”还是“伯宁”。但无论是哪个,在这个时空里头,除了伯嬴,还没有第二个这样喊她的。如此一想,蒋泊宁的双手已经松开白起的腰背,脚已经向前一步,要脱离白起的庇护。
白起目中骤暗,手臂一挡,把她又给按了回去,低声道:“把你这些个毛躁性子收一收!怎么任凭谁说两句你都能扑过去抱大腿!”
这话白起没说错,可蒋泊宁不爱听,他不知道个中细节,在这里瞎比划什么?蒋泊宁不去理会他,只扒着白起的手臂,问唐弋道:“你喊我唐泊宁?是哪个泊?哪个宁?!”
唐弋此刻觉出不对来了,拧着眉头回答道:“墨家巨子唐姑果十数年前于潜水河岸捡到你,感叹‘泊于葭萌,天惠我宁’,给你取名为泊宁,养于墨家。我是墨家弟子,你的师兄唐弋。”
唐弋说得头头是道,面上神色更为严肃郑重,不能叫蒋泊宁不信。又听唐弋说道:“五日前,你入山中采药,便一直不曾回来,地动骇人,巨子命我来葭萌寻你。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蒋泊宁恍然大悟,为何她会一个人在巴蜀深山之中,为何她体力如此好,能攀岩如猿猴,能轻巧躲避白起的剑锋。倘若她是墨家弟子,打小跟着巨子唐姑果习武学艺,这一切便说得通了。那么倘若这一副身体也叫做泊宁,或许墨家巨子知道些什么,也未为可知啊。
白起仍旧一言不发,蒋泊宁道:“我地动前那日在河中醒来,被白伍长与秦伯夫人所救,一应记忆全都没了,只记得自己叫作泊宁。”
唐弋眉头拧得更深,“怎么会如此……”
站在孟贲身旁的太子荡却蓦地出声,道:“既然如此,便让这泊宁丫头回墨家去好了,墨家神通广大,自然知道怎么治这些疑难杂症。”
白起闻言,猛地回头瞪着太子荡,只见后者神色坦然,嘴角更似有隐隐笑意。太子荡亦抬眼来看白起,目光锐利不占下风。
白起没出声,已经忍不住咬住牙根。蒋泊宁回头应了唐弋时,白起已经不疑惑唐弋的身份,可这丫头满口疯话又做事不经脑子,葭萌并非什么好地方,他只不想将蒋泊宁留在此处。这如果是旁人,白起此刻自然可以肆意斥责驳回,可说这话的却是太子荡,他未来的君主。更何况,那阴阴笑意之中,白起总觉得别有深意,他忽地想起秦人打猎时,将崽狼做诱饵,只为捕那母狼的情形。
蒋泊宁抬头看了看这木头白起,此刻他本不应该有什么理由阻止自己跟唐弋走,却仍旧杵在这儿没动。若说是真的要捉她回去献给秦王邀功,蒋泊宁只觉得白起不该是那样的人,只怕是不信任这唐弋罢了。想到此处,蒋泊宁猫下腰侧身一闪,便绕开了白起,唐弋见状,牢牢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再不肯放开她的手腕。
白起回神,却见蒋泊宁半倚在唐弋的手臂上,道:“唐弋先生既然是苴侯的客人,想来不是什么坏人,我愿意信他。”
“你……”白起倾身向前,正要将蒋泊宁拉过来,却反被身后孟贲架住了手臂。
太子荡道:“日头不早了,伍长莫要误了回去的时候。”
长史见状,亦圆场道:“唐先生,先进政事堂内吧,寡君还在等您议事。伍长,这边请。”
长史说完,唐弋立马扯着蒋泊宁的手大步迈进政事堂,连一瞬都不愿意停下来。白起只眼睁睁看着蒋泊宁跟着进了政事堂,头也没回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白起狠狠一甩孟贲的手臂,铁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往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言预收】《追玫瑰的人》#追妻火葬场#
(全文存稿61.3%,元旦零点开文)
那时梁月十六岁
背上书包沉沉
装着五三,装着考卷
装着不能送出去的情书
蒋泊舟刚满十八成年
白日里在开学典礼上新生致辞
走下台就去泡吧打牌山顶飙车
狐朋狗友不断,女友一个一个地换
十年不见
蒋泊舟没想到梁月会回来
正如当年他没想到她会走
他更没想到的是
他们重逢时
她的双臂正拥着他的死对头
交颈热吻
抵死缠绵
#追妻火葬场#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文名来自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赛尼
kite runner- khaled hossein
香水-阿蒂仙·小偷玫瑰
lartisan parfumeur voleur de 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