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
向荣在北京的亲戚不算多,舅舅一家已是最亲的一个,端午小长期,他和向欣各自携带着“家眷”,一同登门,到舅舅家过节。
舅妈亲手包了豆沙馅的北方传统甜粽,向荣则带了肉粽和两壶绍兴黄酒,进门洗过手,他就跟舅妈两个在厨房忙活起了家宴的饭菜,剩下几位无事可干,便只管在客厅里坐着闲谈。
当然了,主要还是舅舅和外甥女婿杨曦在谈,老爷子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好赖也混了个副局级待遇,他一辈子在体制内,活得非常主流,对于亲外甥是同性恋这事,打从心眼里不太能接受,可事已至此,又能有什么法子?只好采取回避政策,不讨论亦不提及,权当周少川是来家做客的一个朋友,客客气气,但无话可说。
刨除这个原因,他跟周少川确实也没共同话题,不像和杨曦,可以问问对方在医院里的工作,关于升迁评职称这类事,大体也在他熟悉的语境里,但一涉及周少川,甭管是地产还是金融,他全都一窍不通。
何况人家买卖做得大,也没有他指点江山的余地,再者来说,同杨曦聊天,他还能替小两口规划一下什么时候领养个孩子,和周少川……这问题压根就说不着!
一提到孩子,舅舅也是满腹愁肠,看看向欣,再看看厨房里正炒菜的向荣,挺好的一对兄妹,要模样有模样,要智商有智商,合该算是优良基因了,可到了呢?却一个因为身体原因没法生,另一个因为性取向不能生,老爷子想起这事就觉得糟心,简直愧对辞世多年的姐姐和姐夫。
舅舅在心里无声喟叹,半晌转移开话题,拉着杨曦两口子到里屋给自己量血压、测血糖去了。
周少川独自闲坐在沙发上,正有心去帮厨,舅舅家的熊丫头容小菲就在这时凑了过来。
容小菲和向欣同岁,长得不赖,很会倒饬,上学那会儿光顾着追星臭美,成绩一塌糊涂,勉勉强强上了个三本,毕业之后,托父荫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每月工资还不够她买个包,至今仍过着没羞没臊的啃老生活。
见周少川一双眼兀自望着厨房里的向荣,容大小姐当即嘴一撇,拿起一只苹果咬了一口,她含混不清地问道:“我记得你,那年表哥走的时候,我瞧见你在我们家楼下站着来的,是吧,我没记错这事吧?”
周少川那时候满世界找向荣,把北京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遛够,自然也没放过舅舅家。可一来他只知道人家住哪个小区,不知道具体楼层、具体单位;二来,他也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舅舅毕竟是长辈,尚不清楚向荣是个gay,要是他状若疯癫地跑去询问向荣究竟去了哪,没准得把舅舅一家惊出个好歹来。
况且凭借他对向荣的了解,也知道对方既有心走得干净彻底,就绝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凡是他有可能找到的亲朋,向荣要么交代了对方不许透漏行踪,要么,就一定连实话都没跟对方说。
然而道理上想得通,却并不妨碍他依然在舅舅家楼下蹲守了好几日,就是那么一戳一站的几天功夫,他却已经被向来眼里只能瞧得见帅哥的容小菲注意到了。
“你说说你,那会儿他都走没影儿了,你还非要找,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肯和他好,这要是我,绝对这辈子都不原谅,最烦这种冷暴力一走了之的人了。”容小菲义愤填膺,又啧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他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哎,该不会是下降头了吧?”
她最近迷上了看东南亚鬼片,总觉得周大帅哥要不是迷失了心志,绝不至于非得吊死在她家表哥这一颗歪脖树上。
容小菲是真心替周少川不值,因为她从不觉得向荣帅,当然她不瞎,之所以昧着良心不肯承认两个人般配,实在是带了不小的偏见,盖因向荣一直看不惯她,对她的态度也挺冷淡,记得高中那会受她爸妈委托,向荣曾到家里给她补过几次数学,可看着她一边摆弄思密达偶像天团的照片,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讲,向荣当时声气儿就已经不大好,过后,还时常用一种打量智障的眼神看她。
那眼神,直到现在都让她忘不了!见向荣居然搭上了周少川这么一位大帅哥,她心下颇多不忿,不由又想起了一句老话来——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哎,说实话吧,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容小菲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要说起这个话题,周少川大概可以真情实感地给她写出一篇3000字的小论文来。
但他没作答,先是目光幽怨地望了一眼厨房里的人,跟着,便不由自主感慨起这原本该是情侣间经久不衰的问答游戏,只可惜,向荣的性子最不耐烦听人家正经八百地夸他,特别是爱人间情意绵绵的那种夸法,会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客观。是以每次周少川才起个头,向荣就鸡皮疙瘩掉一地似的抖三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打岔,直弄得周少川满腹的心事无处可诉。
别人家谈个恋爱,都是爱人彼此在互相套问这一类问题,可他们俩倒好,俨然已把这种互诉衷肠,变成了难以为继且难以启齿的话题。
不过说到底,还是向荣忽略了一点,周少川绝非想要单纯地夸他。
周少川曾跟向荣提过,在那漫长的八年里,他不是没想过要放弃,毕竟身边不缺比向荣帅的,也不缺比他有钱的,甚至,还有比他更会享受生活,更懂得追求优雅浪漫的。可那些人个顶个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有一个会像向荣那样“傻”,心里总是顾全着别人,在自己一无所有时依然不计较、不抱怨,有着直面惨淡生活的勇气,只要不被打垮就继续笑对人生,而所有这些特质,才是最能戳中周少川的,从来一击即中。
只是这类私密的真心话,大可不必跟容小菲交代了,周少川淡淡一笑,继而玄而又玄地反问道:“说不清,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
这是他不久前才刚跟周星星学的——也是拜向荣所赐,最近一段时间,只要他俩在家闲着没事,向荣便会找出各类老电影来放给他看。
向荣仿佛是怕他闷,不久前,两人才刚重游过江南,之后又去了趟黄山,回来这才不到两个月,向荣又开始计划起了六月份休假,出行地点就选在他俩都没去过的布达佩斯,期间所有的住宿、机票、行程路线,全由向荣一手包办,半点没让周少川操心。
除此之外,周末还会主动提出搞搞聚会,周少川在国内还有些故交旧友,遵循老外动辄喜欢在家开趴体的惯例,每逢邀请客人来,向荣都会亲自下厨,弄上一桌精致的菜肴,再配上一支不错的红酒,每每都能起到艳惊四座的效果。
不仅如此,向荣还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周少川本身并不勤快,再加上爱人有心惯纵,终于不出一个月,便不负众望地成了一个油瓶子倒了也不扶一下的懒蛋,所幸该懒蛋还是会良心发现,偶尔接过向荣手里的掸子,没头苍蝇似的乱掸一气,向荣有几次放手让他干,但大多时候,都只会笑着评价他眼里没活,根本瞧不见灰,说着,就自然而然地把掸子重新接过去——好像让周少川从家务劳动中彻底解放出来,也是他承诺过的补偿的一部分。
只是这么一来,向荣就变成了既主内也兼外,周少川除却赚钱,本身一无所长,偏巧向荣目下已不缺钱,周大少难免又要感慨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是以,他近来十分迫切地想为爱人做一点什么。
正巧这日的家宴提供给了他一个契机。席间,向欣说到她即将调动工作,新单位距离目前住的地方有点远,周少川听着那单位的地址,脑子里蓦地灵光一现,当天回到家,他便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串钥匙,随后,颇有几分献宝似的递到了向荣跟前。
向荣只瞥了一眼就愣住了,那钥匙有年头了,可无论过多久他还是忘不了,正是老宅501的家门钥匙。
虽则揣测过很多次,501多半被周少川买下了,但如今坐实了猜测,他依然会生出一点百感交集来,犹记得当日迫不得已卖掉老房,签合同时他还曾暗暗发过誓,等将来赚到钱,一定要把老宅再买回来,谁知周少川不声不响,却早已帮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摩挲着那串钥匙,良久过去,向荣笑叹出一口气:“怎么突然想起交代这事了?”
“我想让向欣他们搬过去住,大院离她新单位近,省得来回折腾了,”周少川说,“其实当年的买主就是我,跟你买房那个李先生也是我找的,之后办了过户,没通过中介,所以你查不到。”
“屯了这么长时间,你也够能保守秘密了。”向荣不由笑道。
“反正你应该也猜到了,”周少川笑看着他,说,“那会儿刚买完,不太敢跟你说,之后是没机会,再之后,就是说不说两可了,全看你这人表现如何。”
这话别人听了未必懂,但向荣却是一清二楚,刚买房时,俩人尚是朋友关系,周少川一直暗戳戳想帮他度过难关,却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给回绝了,后来两个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还嫌肥,但财务仍是各自独立的,周少川自然也没机会表明真相……等再后来,周少川返回国内,想要和他重修旧好,倘若俩人到底有缘无份,或许周少川也还是会把房子拿出来挂牌交易,想办法让501物归原主。
寻思了一通,向荣转头看向身边人,一面握住了周少川的手,此刻纵有万语千言,终究也不过化为一句平淡简洁的感谢。
“咱俩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周少川笑了笑,腾出一条胳膊,伸臂搂住了他。
此时的气氛好得就像凭空能酿出蜜,向荣却忽然煞风景地拍了下大腿:“咳,这么大的事,你早点说出来多好,清明扫墓那会儿也好跟我爸妈交代一声。”
“我都交代过了。”周少川依然含笑说。
“??”向荣迷惑地看着他,清明扫墓是他们一起去的,那会儿也没听他念叨过这茬儿啊。
周少川好整以暇地告诉他:“你走那年,我去看过叔叔阿姨,本来想问问他们,求他们帮我找到你,那时候不知不觉说了好多话,顺便也把这事告诉他们了。”
说着,嘴角还往上翘了翘,露出七分嘚瑟,三分小得意。
提及往事,终于可以没有怨怼,向荣却一时没能接上话来,周少川到处找他,居然连爸妈的墓地都去过,只为求一个结果……原本还以为同学聚会那次得到的消息足够震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不为人知的一点一滴终于慢慢露出了首尾,仿佛春风拂过冻土,露出那些星星点点萌生的嫩芽,每一棵都能教人惊喜,每一棵也都能教人动容。
所以周少川说的对,他们之间原不必客气,一声“谢谢”也完全无法抵偿周少川对他的爱和包容。
见他半晌不作声,周少川察言观色,已知道他又受了“震撼”,于是乘胜追击,捏着他的下巴笑问:“又在想怎么偿还吧,说说看,想到什么了?”
“唉,”向荣佯装兴叹,“还能想什么,做家务,陪吃、陪聊、陪玩,一辈子当三陪还不够偿还么?”
三陪当然可以,但内容还需改一改,周少川扳过他的脸,不觉开始起腻:“报恩啊,一般可都是以身相许的。”
这话音听着就不对,天可还没黑呢,向荣摸着鼻翼讪笑,机智地挣脱出来,抬脚便要跑。
周少川哪容得他逃之夭夭,窜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向荣本来挺忌讳这种类似于偷袭式的姿势,出于本能反应就想给他一胳膊肘,奈何身后的人到底是周少川,他只能忍,少不得又被连拖带抱地弄回了卧室。
一番胡天胡地,向荣一身上下都被汗浸透了,趴在那懒得动,只觉得腰都快断了,任凭周少川帮他悉心做着清洁。
偏偏嘴巴不能闲着,下颌抵住枕头,他瓮声瓮气地抱怨:“您都三十了,还这么活力四射的,我怎么觉得我早晚得死在你手里啊。”
“知道为什么吗?”周少川笑着在他耳畔低语,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憋的。”
向荣果然词穷了,人家既然都等了八年之久,那么日日夜夜不肯放过他也在情理之中,就只是他一具肉身凡胎,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
“嘶……轻点,痒!”碰到了痒痒的地方,向荣的腰不自觉一拧,上身倏地抬起,汗珠顺着鬓角落了下来。
不禁折腾还偏要惹祸上身,周少川压制不住烧得正旺的心火,手又开始不规不矩起来。
“不是……你……你让我歇会儿,唔……”
讨饶也没用了,周少川任性起来那是谁都挡不住,向荣无可奈何,只好放弃挣扎,一面默默承受,一面暗自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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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欣正式搬回了501,既是贺乔迁之喜,更是荣归故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喜,她和杨曦领养了一个小男孩。
两人原本商量要一个女孩的,都已经看好了,三个月大,身体健康,不巧却被另一对美国夫妇看中,几经协商,那对夫妇诚恳表示自己真的特别喜欢这个小女孩,连布置好的房间照片都给他们看过了,并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姑娘,向欣这才不得已忍痛割爱,又在福利院选了一个十个月大的男宝宝。
向欣多少还有点遗憾,倒是杨曦宽慰她说外甥像舅,这样也挺好,向欣虽知这是玩话,但转念再想,要真把那孩子照她哥的模子来养,她和杨曦的后半辈子,也算是省心有福了。
重返501,一家人其乐融融,向欣对着周少川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好,索性欺负起了自家老哥,打发向荣去厨房弄一桌好菜,可怜向荣在自家当牛做马,出了门做客依然还得当牛做马,惟有哀叹一声命苦,继续去厨房洗菜烧饭了。
好在杨曦还能搭把手,外头就只剩下向欣和周少川两个边说话边都逗孩子玩,那孩子生得不胖不瘦,向欣偏要照她哥小时候的小名儿,叫他作小胖。听着向欣每叫一声,都能让向荣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同时,空气中仿佛还飘散着那么一股生生不息的味道。
向欣的脸上如今已写满了幸福跟满足,在家里,她基本上跟周少川差不多,当着甩手掌柜,什么活都不用干,养得大少奶奶一般,小的时候有老爸和哥哥宠,嫁了人还能有丈夫疼,虽说生了病,也可算是福气好的了,向荣有时候琢磨起来,虽说他们家略有些坎坷,但兄妹两个在情路上,倒都是难得的一帆风顺。
曾经的凄风苦雨业已过去,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总该是团圆和美满了。
向荣手脚麻利,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整出一大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腾出了手,他总算能抱一抱小外甥,玩得差不多,才把小胖放在婴儿推车上,坐在一边给他喂奶喝。
小娃娃生得白白嫩嫩,肌肤好得吹弹可破,坐在婴儿车里,四肢舒展着,俨然是副小爷模样,向荣十分手欠地去戳人家脸蛋,不想小胖打过一个奶嗝,也礼尚往来地一把揪住了他的发梢。
“嘶,宝贝……放手,别薅你舅头发。”
“该,让你非留那么长。”向欣一面幸灾乐祸地笑,一面马不停蹄替他解围,“小孩最爱揪头发,我每回抱他都得把头发梳起来,哎我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头发还没留够呢,干脆剪了得了。”
向荣没吭气,毕竟留了有十来年,一朝剪短怕是真有点不适应,周少川却在这时笑着看他:“别剪了,这个长度挺帅的。”
眼见周哥发话了,向欣也不好再说什么,小胖没有头发可玩,意兴阑珊地把身子往前一探,伸出小手,一下就抓住舅舅的衣服领子,动作利索,直接就给扽了下来。
这一扒之后,围坐着的几个人除却周少川,集体全呆住了,向欣看得清清楚楚,老哥那脖子上分明印着一大片的红印子,怪不得才入秋,气温也没降,他却莫名其妙地穿了件高领衫!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向欣夫妻两个对望了一眼,直觉今晚很可能有起针眼的风险。
向荣囧得连插科打诨都忘了,一片狼藉全被妹妹妹夫看在了眼里,旁边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
可再瞧瞧车里坐着的那位小爷,此刻正在跟他玩吐泡泡,嘴边还挂着一抹甚是纯洁无瑕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