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类型 >千金罗刹女 > 第7章 手刃

第7章 手刃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北方规矩,出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

沈寰穿着一身孝,脸上带不出什么喜色,可顾家没人和她认真较这个理儿,只有觉得她孑然一人,身世飘萍,实在堪怜。

早起顾承进了北镇抚司衙署,听人聊起一桩年里发生的惨祸。前任兵部尚书沈徽死在了狱中,不是受刑不过,也不算是瘐死,竟是被冻死的。再一打听才知道,说是当值狱卒吃酒,不知是好心还是沈徽索要,给了他一壶,他喝得酩酊,倒在了地上。狱卒以为他没了气,将他拖到积雪里埋了起来,一个晚上过去,人是真的没了气儿,第二天再看时,身子都僵了。

沈徽迟早要死,所以上头没深究,论起来一个狱卒敢仗着酒胆做这样的事,也不像是那么简单,反正顾承是不信的。案子审到现在,仍有多处不清不楚,兴许就是司礼监授意,才会以不明不白的方式,结果了这个人。

可他该如何跟沈寰交代,心里全然没了底。那天听了她的话,他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英雄,英雄以这样荒谬的方式死去,让他觉得,他所处的朝堂和时代,也都是极为荒谬的存在。

天儿好的时候,沈寰也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捎带手帮着含香,给徐氏煎煮汤药。厨房是祝妈妈的天下,除却煎药,平日她不喜欢旁人踏足。

今日祝妈妈出了趟远门,跑到隔了五条街远的地方,只为买两捆新下的冬笋,是早起顾承念叨了一句,她听见了。她没听见的,是昨儿晚上,沈寰和顾承聊起春笋做的腌笃鲜。从前沈家的厨子是南边人,沈寰从小吃惯了吴中味道。

祝妈回来,像是受了老大惊吓,按着胸脯抱怨,“现今的人真不讲究,青天白日,又才过了年,穿街过市拉人出城掩埋。哎,出行不利,真是晦气。”

沈寰淡笑,“您先坐着歇会儿,喘口气儿,一会给菩萨上柱香,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祝妈妈兴叹,“罪过啊,哪儿能那么轻巧,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被单子底下露出一张脸,是青色的。一条胳膊垂在外头,连打弯都不会。定然不是好死的,咳,这是废话,北镇抚司拉出来的人,能有几个全须全尾的。”

沈寰皱下眉,“北镇抚司?那不是三哥待的地界?衙门口做事也这么不讲究?”

祝妈妈一面找刀要削冬笋,随口应她,“这世道不讲究得多了,何况死的是罪人。瞧那模样也有五十开外了,一把胡子留得挺得意……不提了,早死早超生罢。”

沈徽今年五十六岁,平日里好留长须,军中有人戏称他为美髯公。沈寰手脚一阵发凉,认真蹙了眉,“胡子?您瞧得真仔细,那人生得什么模样,瞧清楚了没?”

祝妈妈干起活来专注,有点不满意她老问起这个,敷衍道,“脸都青了,看一眼吓死人,谁还盯着仔细瞅。”

话没说完,药汁子扑了出来,沈寰连忙起身,挪开罐子。喊着含香进来,自己不言声,一闪身出了厨房。

晚上顾承回来,发觉沈寰脸上现出拒人千里的神色。兴许是他心虚,总觉得她一双眼睛又有了初见时的寒气。她脖颈挺拔,坐在椅子上翻着书。

鬼使神差的,他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在家闷么?等开春,我请个西席先生,教你读书。”

她从书上挪开眼,清清亮亮的看他,“四书都读完了,还学什么?”

膝上摊的是尚书,撂下搁在一旁,又笑着问他,“三哥是两榜进士,自己就能教我。有句话请问,洪范里头的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是什么意思?”

这是鼓吹帝王可以为所欲为的,虽然后世另有解释,好像于当世却并不起作用。

顾承不解,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心里有些乱,答得也有些乱,“东坡学士曾释义,这话确是说为君之道。可是君主要做到这两句话,应当舍己从众,不持己见;公议赞成的,君主就推行,公议反对的,君主就放弃。这样君权才不会为个别权臣侵夺。”

沈寰扬起下颌,一笑,“那得有好皇帝,好臣僚。世道都容不下这话,还读这样的书,有什么用?三哥你说是不是?”

顾承反驳不出,心里更发虚。

沈寰笑笑,“我爹的事,有信儿了没?”

他急忙摆首,又起了夺门而逃的念头。可他不知道,眼睛是会出卖人的,一个不会撒谎的人,根本就掩盖不住眼底的仓惶。

沈寰全明白了,不想再逼一个老实人,“不说这个,三哥要给我请西席,干脆找个会武的师傅,如何?”

顾承愣了愣,想起那些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子,也觉得好奇,“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就是我爹请的西席先生,姓高。”沈寰解释道,“他是蜀中世家子弟,家业败了,从此上青城山入了道。道门没修成,练了一身功夫,下了山想投军,机缘巧合遇见我爹。我爹见他文武都在行,就让他做了我师父。”

说完又问他,“你说学过拳,哪一路的?”

顾承道,“形意,有拳有枪。”

她眼眸一亮,“原来岳武穆是你祖师爷。”忽然站起身来,直直走到他面前,“要不搭个手?”

顾承下意识退了退,摇着头,“我见过你的功夫,不是你对手。我只练过招数,没练过内劲。”

沈寰笑起来,“怕什么?不过是搭手,又不是真比试,我还能伤了你?”

她脸上有股执拗,目光淡而不移,像是悠悠远山。顾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搭上手肌肤难免碰触,他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样对她不好。

“你是我哥!”她像是会读心术,轻而易举识破了他,点得清楚。

不过是摆个架子,俩人双臂轻轻一碰,才挨在一处,他便被弹了开去,倒着退了两步。

“好内力!”他情不自禁的赞叹。

沈寰笑笑,反身走回座位,“这不是内力,纯粹是借力,不算什么真功夫。你瞧,我师傅尽教我些花活儿,真要遇上高人,我就没辙了。”

顾承听得好笑,“习武是为强身,不是为打架。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混江湖,上哪儿遇高人。”

她端正坐着,素白的裙子里头,隐约能透出修长的双腿轮廓。他想起从前听人说过,什么样的骨架身形适合习武。她天生比例好,身子灵活,正是这类人。

可这念头不能动,他是要照料好她的,不能像从前那样锦衣玉食,也不能差太多,规规矩矩养到十五,再擦亮了眼睛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正想再劝她两句,外头祝妈妈已喊他用晚饭,那便只有来日方长了。顾承笑着转身,阖上门的一刹,恍惚看见床边帐子外,露出了青色衣衫的一角。

入了夜,天冷得依然能滴水成冰。一连几个晚上了,黑峻峻的天上不出月亮。

北镇抚司诏狱的屋顶,层层的瓦片,摸上去有些像将军身上的铠甲,躺上去就像是回到了父亲的怀抱。沈寰四肢平展,静静的仰望幽深漆黑的夜空。

这是第四个晚上了,她终于听见了想听的话,看到了想看的人。

值夜狱卒出来放风解手,听脚步像是中了酒,踉踉跄跄。没过多久,屋里有人喊,“胡大郎,你尿起来没完了,一泡尿能赶上别人屙屎,懒驴上磨!小心外头有鬼,姓沈的头七可还没过,回来找你要酒。”

接下去骂骂咧咧的话,她没再听。放松的五指捏紧在一起,又渐渐放开,她默默的念着胡大郎这个名字,心里生出一股肃穆感,这会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她应该记住这人的名字。

五更鼓敲过,天色全然没亮,接手的人替上来,守了一晚上的人下职,拖着困倦疲乏的步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往小巷中走去。

静谧狭窄的巷子深处,一个身量不高的人,黑衣黑裤头戴斗笠,微微垂着头,下巴上露出一缕胡须。

胡大郎随意看一眼,继续往前走。那人像是中了邪,忽然贴近他的身子,他往左那人也往左,他往右那人也往右。

胡大郎不耐烦起来,“他奶奶的,没他妈长眼睛,好好走路不会……”

他没说完,喉咙猛地一紧,剧烈的痛和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他瞬间失声,等他想喊时,脑后忽然一酸,舌头就此失去出声的力度,瘫软成泥。

胡大郎的瞳孔倏尔收紧,里面摇漾着一张蜡黄的没有生气的面孔,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又何时何地得罪过这个人。

在他惊恐的思索时,他看到那人抬起了右手,指间夹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寒光蓦地下沉,剧烈的疼痛感迫使他张大了嘴,扭曲了面容,在鲜血还没有呈现喷涌之前,那人飞快的推开了他的身体,轻轻向后跃去。

滚滚红色的液体连绵不断,从胡大郎的胯/下淌出,他瘫倒在地,痛昏过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被利刃割去,滚落在地的,自己的命根子。

那人弯下腰,手指拂过胡大郎的几处大穴,于是他身下的血渐渐止住。这样不会立时死人,也不会因血气过重惹来旁人。

她看着地上濒死的人,仔仔细细,凝视着他的脸,这是她第一个惩罚的人,她觉得应该记下他的面容。

沈寰轻轻的笑了笑,她是忽然改了主意的,这样一个人,只是死,太过便宜了他。她不喜欢一了百了,她更喜欢让人感受生的痛苦。

死是太过肃穆的事,他不配拥有。狗彘以荒谬的手段害死了英雄,那么她便对狗彘施与更为荒谬的惩处。

沈寰转身,向幽静的巷子里走去,然后提气纵身跃上屋顶,在天明前赶回顾家宅院。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